——如果时间真的还有很长就好了。
盛愿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语不成调地汇报道:“贺山出事了!或者说他的人造腺体出问题了, 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出现了急剧衰老现象,已经严重影响到了Alpha的生理功能——盛副组, 人造腺体的寿命可能大大低于我们的预估值。”
这消息有如天崩地裂,瞬间让万千生灵涂炭,盛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对方继续急促说:“贺山应该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关于人造腺体的性能和寿命问题,这一直是Tun的主要研究方向,现在他正在紧急治疗中,具体有没有成效还不知道。”
顿了顿,他欲言又止道:“但是,楚组长那边……”
贺山和楚徊用的是同一种规格的腺体,贺山当时的情况盛愿并不了解,那时候他才刚刚进入Gen没多久,但是他们的腺体都是同一种原料和程序加工出来的,性能理应完全相同,只是在不同人身上体现的有些微小差异罢了。
算一算,贺山的人造腺体只用了七年。
而桐斜今年已然到了第四年。
人造腺体的寿命本来就不如自然腺体长,Gen给出的寿命预估大约在三十年左右,但是到底有几年谁也说不准——毕竟世界上唯二两个人造腺体拥有者都还活着,没有“先例”。
盛愿的冷汗瞬间就从脊背冒了出来,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炸起轰隆隆的裂响。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期望过,贺山能长命百岁。
姓贺的虽然一肚子坏心眼,但是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他跟楚徊是“命运共同体”。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盛愿下意识地迅速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了远处。
桐斜穿着纯白浴袍推门走出来,身形高挑细长,过长的头发不断向下低着水,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一边吸了吸鼻子,道:“鱼汤好像炖好了?”
“………”盛愿说,“我去看看。”
说完他看也没看桐斜的眼神,脚步匆匆地去了厨房。
桐斜这几天在家休养,盛愿变着花给他做“大补汤”,用昨天晚上的大骨汤炖的鳗鱼,一开锅香气扑鼻,奶白色的鱼汤咕嘟咕嘟地冒,鱼肉雪白,细嫩鲜美,一看就让人非常有食欲。
盛愿拿着锅盖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才慢慢地把鱼汤倒进小砂锅里,端到了客厅茶几上。
桐斜一边用调羹喝着鱼汤,一边不停用小眼神打量着旁边的盛愿——这宝贝疙瘩今天晚上是又怎么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盛愿看不到现在自己的脸色其实是煞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他低声说:“没什么事。”
桐斜伸手轻轻抬了一下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眼:“你的情绪不对,我看的出来。”
盛愿不知道怎么把这件事告诉他,他根本没有办法开口,桐斜对他们二人的未来是满怀期待的,他总觉得有一天能恢复楚徊的记忆,然后跟他相伴到老。
可现在连他们能不能等到那天都不一定,更别提“一生到老”的奢望。
盛愿心脏轻微抽搐着发痛,他垂着眼睫,微微哑声道:“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有点想你了。”
桐斜知道他指的是“楚徊”,心里顿时就不好受起来。
桐斜杵着下巴想了想:“唔,如果是楚徊,这时候会对你说什么?”
盛愿呆了片刻,缓缓回答道:“……会说我矫情。”
桐斜:“………”
注孤生的性子果然是“世袭”出来的。
盛愿勉强向上勾了勾唇角:“我真的没事,你喝完就去睡觉吧,都八点多了。”
“知道了,早起早睡身体好,少吃零食多睡觉。”桐斜以前颠三倒四的生物钟被盛愿调整的非常规律,一般十点之前必然去见周公了。
他俯身在盛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踩着拖鞋去洗漱了。
下一刻盛愿再也装不下去,狼狈到几乎不敢看他的背影,无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盛愿一早就出门了,睁开眼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桐斜的伤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自己在家里也闲不住,于是一个人开车跑去了南区。
临出门前向来“清水出芙蓉”的桐斜居然对着镜子换了几好套衣服,挑挑选选看中了一件最熨帖修身的,其庄严郑重之程度,好像要去见什么非常重要的人。
桐斜买了一堆价格不菲的保健品,找到纸条上的地址,拉了拉衬衫下摆,伸手敲了敲门。
不久,一个仪态优雅的Omega女性打开门,看到面前站着的桐斜,礼貌而警惕地问:“请问你是?”
“阿姨你好,”桐斜不是面无表情、反而唇角带笑的时候,整个眉目显的格外年轻,又唇红齿白,几乎俊出了风舒月朗的少年气,他稍微一欠腰,彬彬有礼地说:“我是盛愿的朋友,路过这边过来看看您。”
盛母明显怔了一下,才往回让了一步,热情道:“是阿愿的朋友啊,快进来。”
桐斜进门,打量着这间三层楼房——盛愿的家人都有正式工作,老人还有退休金,生活水平还是很好的。
“老盛快出来,阿愿的朋友来啦。”
盛父听到召唤马上从书房里跑了出来,右手拎着一个“博士镜”杵在鼻梁上,瞪着一双大眼看着桐斜,像是注视什么珍惜动物。
桐斜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迟疑了片刻,问:“阿姨,盛愿会经常回来吗?”
盛母的面容上露出怀恋而伤感的表情,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有十年没见了,但是他经常会我们打来电话,报个平安。”
“他说现在还不能回家,整天弄的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跟那些缉毒警察不能回家是一个道理,”盛母的目光在桐斜的身上打量一圈,慈爱道:“好孩子,你应该就是楚徊吧?”
桐斜诧异地说:“他跟你们提起过我?”
“以前经常跟我说起你,说你在那边很照顾他,不过打从四年前就不怎么说了,我跟他爸还以为你们两个孩子发生什么事了呢。”
桐斜心里五味俱全。
因为四年前“楚徊”就死了。
桐斜低声道:“抱歉阿姨,让您担心了。四年前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忘记了一些事,我们两个暂时分开过一段时间。”
“对了,我这里有以前拍的一些照片,您要看吗?”
“看、看。”盛母一下就坐直了,语气有些急促与期待。
桐斜翻了翻手机,去年过年的时候,他们拍了不少小视频,桐斜一直没舍得删。
盛母如获珍宝地接过手机,将那几段视频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忍不住掩面低声抽泣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屏幕:“阿愿啊……我的孩子……”
那来自母亲的眼泪让人太难以承受了,桐斜的眼眶、鼻腔都开始发酸,如果不是因为他,盛愿怎么会十年都不敢回家,跟家人生生离别。
从十六岁那年到他二十七岁,整整十一年,一个男生少年最好的年纪。
——但是这样的自责其实是毫无道理的,假如没有楚徊,盛愿在十九岁分化那年可能就死了。
………
“叔叔阿姨再见,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桐斜在盛家呆了足足几个小时,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意思,直到估摸着盛愿快回家了,他才起身跟盛家二老道别。
盛父推了推博士镜:“这是我们以后的儿媳妇?现在的小后生长的可真俊呐,咱们阿愿的眼光真好。”
盛母眼睛还是湿润的,用纸巾擦了擦眼泪,才说:“嗯,我看着好像是个Beta?不过身上味道怪香的。”
桐斜到家的时候,盛愿居然还没有回来,他看了一眼挂钟,现在已经是六点半了。
手机也没有短信发过来。
于是桐斜搬了一个小板凳坐着,拿了一包牛肉干,抱着雪狼在门口等他回家。
过了大约十分钟,桐斜接到了盛愿的电话。
“桐斜,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回去,吃晚饭不要等我,冰箱里有三明治,回来给你带芝士蛋糕,好吗?”
桐斜听那边的声音有些乱,叽哇鬼叫不知道在吵吵什么,他皱眉问:“你还在Gen吗?要我过去吗?”
“不用,我八点之前就回去了。”盛愿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就发消息告诉我。”
顿了下他又说:“我先挂了。”
桐斜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总觉得盛愿今天不太对劲,他又喂了雪狼一个牛肉干,然后搬着小板凳哼哼着小调回家了。
第三十章 “我很爱你。”
盛愿不在家里, 桐斜也没什么心思吃饭,敷衍地啃了两口奶酪,给雪狼拎了一块羊肉, 就躺到床上开始消遣时间。
桐斜的电脑刚因公殉职了——前两天他下了一个游戏,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玩了半天就把显卡给烧了, 桐斜一直也懒得去修。
于是他给盛愿发了个微信:“我玩会儿你电脑。”
桐斜伸手拉开抽屉把盛愿的电脑拿了出来,熟练地开机输入密码,不屈不挠地把那个游戏又下载了下来,正要开客户端的时候, 忘了刚刚随手解压在哪个盘了,于是点开三个盘挨个找了一遍——忽然在E盘里看到一个名字叫“0819”的文件夹。
桐斜以前也玩过盛愿的电脑, 次数还不少,但是他没有乱翻别人文件的习惯,这是他第一次看到E盘里的东西。
08·19
桐斜盯着那个日期, 总觉得这个时间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移动着鼠标,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孤零零的文件夹。
那是一段长达六个多小时的监控录像。
——桐斜一下想起来了, 这是四年前他们出事的那天。
这是桐斜第一次与楚徊“相见”,隔着四年流离纷飞的光阴。
桐斜跳着把监控看完了,虽然这个过程他从盛愿的口中听说过一次,但是亲眼看到那时的画面, 就有如时光回溯, 化作一道虚影站到了那间手术室,亲眼目睹, 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而让桐斜更感到难以置信的,是播放器默认记录的播放历史。
上次的播放时间是半年前。
而再往前看, 在他们两个人重逢之前,几乎是每个周就会播放一次。
盛愿一个人周而复始地不断回顾着这一段历史。
桐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简直跟来回自虐、刮骨疗毒差不多了,或许他是想警醒自己,或许要以此坚持为楚徊报仇的决心,又或许只是很单纯地……想看楚徊一眼。
从播放记录来看,最后一种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这半年时间里,有桐斜这么一个能蹦能跳的大活人在眼前,盛愿就再也没有打开那段视频了。
桐斜感觉左胸口的某个位置又开始抽搐起来,忍不住苦笑——这个盛愿还真是有让他一次又一次心疼的本事。
而盛愿这一天就没得一刻空闲。
西利应该早就知道人造腺体的寿命存在问题,只是心知肚明没有说出来罢了,怪不得他眼睁睁看着Tun作为他们的敌方势力发展壮大,也怪不得他敢“放虎归山”,把楚徊完全投掷于监控之外。
他早就算到了这天。
Gen应该有许多提高寿命的办法,毕竟它是对人造腺体研究最深、最透彻也最疯狂的组织,不可能全无对策。
但是西利这个人说话办事全凭自己喜好,而他的喜好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干一点人事”,盛愿深知这人的冷酷而恶劣的秉性,不可能信任他一分一毫。
盛愿也不敢让他们在桐斜的身上动刀,只能自己想办法。
下午贺山的手术结束,盛愿得知消息后,低头揉了一下十分干涩的双眼,关闭了Gen关于人造腺体的研究文件,开车去往贺山的医院。
这件事他还在瞒着桐斜,盛愿隐隐有一种直觉,如果真的有什么解决方案,那一定是不能让桐斜知道的办法。
贺山的精神状态远不如上次见面那样,但是也说不上差,只是看起来有些疲惫,对于他腺体的修复手术大概很成功。
贺山靠在病床上,看着匆匆赶来的盛愿低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盛愿并不跟他寒暄,轻声道:“关于人造腺体……”
“是,它的寿命出了问题。人造腺体在培养基里的寿命确实可以达到30年甚至更长,但是人体对腺体的营养供应远不如培养基那样持续而全面,总有一天会把腺体拖垮,然后腺体又会反作用于人体,恶性循环。”贺山并不打算跟盛愿绕圈子,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唇角勾起自嘲的微笑:“本来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我一直放不下人造腺体带给我的权利与优势,不过也不是没有对策。”
“我的修复手术已经完成了,预计应该能再坚持三年,”贺山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狭长的双眸露出从容惬意的表情:“以我现在对人造腺体的研究,完全可以将寿命延长到三十年以上。”
盛愿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果然,只听贺山继续开口:“我可以为楚徊提供长期治疗方案,但是治疗期间他要留在Tun。”
——这句话说的好听,他不过是想让楚徊给他当“预实验品”而已,手术效果好,他就在自己身上做相同的治疗,手术效果不好,甚至造成了楚徊的死亡,就是楚徊自认倒霉。
归根到底,贺山对自己的手术也没有太大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