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卢克贝用鼻音说,“挺好的啊,怎么了?”
夏茨看了他一会,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号角的响声。那是从皇宫内部传来的。夏茨抬起脑袋,见那高远的露台上,左右两边各有卫兵,其中还有两个武装起来的号角手,持续不断地用沉闷的声音吸引民众的注意。
一定是女皇陛下要出场了。夏茨若有所悟地盯着露台的方向。众多穿黑色礼服的官员鱼涌而入,分散在宽敞的空间里。下方是空旷的广场,却设有重重路障,将民众挡在外面。
名义上开放给所有人,实际上,统治者还是离所有人很远。
等大典正式开始,夏茨都已经站得腿有点麻了。
婕琳出现在露台上的时候,穿着一身隆重的礼服,跟夏茨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是教科书上那种浓厚异国风情的扮相。真到了现实里,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现在哪里还有裹成那样的,连路都难得走。不过,婕琳的头上确实有一顶镶满宝石的皇冠。翼人的帽子都重得不合理,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
作为开场白,这位新任女皇首先问候了在场的民众。一种隐蔽的扬声器将她的话语清晰传播给在场的每个人,就好像她在他们身边,真切地注意到他们这些小人物似的。不少民众都因此而兴奋起来,高呼起婕琳的名字。
接着女皇表达了对卡斯塔麦的追悼,他生前是如何英明,她是如何敬爱他,他又是如何信任她。这段话不算很长,但是女皇却停顿了数次,间或哽咽。
夏茨突然意识到,这对婕琳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
卡斯塔麦毫无疑问拥有无数情妇,但这么一辈子,也只有她一个女儿。
夏茨无意猜测卡斯塔麦是否有隐疾,只是他老来得子,必然将全部的感情都倾注于婕琳。
在这样殷切的期望下长大,婕琳可以感受到父亲的爱护,却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她注定要攀上这个国家的巅峰,可比起她的父亲卡斯塔麦,她又会如何呢?
对于这一点,女皇此时此刻给出了答案:
我会让卡斯塔麦的意志被传承下去,我会坚定维护所有该属于翼人的事物!
我会让神圣的教会继续保佑我们,我会无情消灭所有的极端分子!
我会让好人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会为此清除所有的障碍!
我会让你们永不受驱使,我会服务所有的公民!
她的声音是如此清亮,充满了感染力,当话音落定,人群即刻就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仿佛已经等待了太久,终于迎来这一天!夏茨被周围的热情给吓到,不自觉往外退了一步。
女皇的发言还没有结束。她左右巡视了一圈,保持着镇定的气度,再度开口:
我知道,各位公民,你们都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但很遗憾的是,有些人不这么想。即便在我们当中,也有心怀不轨之人,妄图颠覆我们长久以来奠定的基石,践踏我们的荣耀,夺走我们为之辛苦工作的一切!
今日我明确地宣告,我决不允许、决不容忍、决不姑息这样的罪行!
无论是谁犯了这样的罪行,都必将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嘿!那个是什么?”旁边有人喊道。
夏茨眯起眼睛,隐约看到了露台上出现另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是浑身都被绑着的,背后还有个鼓鼓的包袱。
“不!祖父!!”耳边传来卢克贝的失声尖叫,转瞬被人群的惊呼淹没了。
夏茨还没反应过来,露台上的人就掉下来了在。在坠落的时候,背上的包袱自然张开,趁那人摔死的瞬间,盖住了尸体和血。然而早在那之前,民众就已经看清了死者的面目。
“是蓝天军的总督!他被处死了!”
“听说他就是那次恐怖袭击的罪魁祸首!”
“没错!他引发了灾难,罪有应得!女皇英明!”
“女皇万岁!!女皇万岁!!”
旁边的乐师身形一晃,毫无预兆地软倒了下来。
夏茨慌忙扶住,“卢克贝。”说着摇了摇他,“卢克贝。你没事吧?”
当然不。卢克贝已经昏过去了。夏茨搂住卢克贝的身体,茫然抬头四顾。
不知何时起,周围只剩下一种集体的声音,擂鼓般震天动地。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
感谢林砚的地雷~
第039章
“不……祖父……不……”
床上的乐师扭动着身躯,吐出破碎地呓语。
夏茨看到这一幕, 心知卢克贝正在做噩梦, 那苍白的额头上渗满汗珠, 浑身颤抖不已,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夏茨取来毛巾给卢克贝擦了汗,然后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景象发起呆。
虽然他们搬回了大院里, 但是生活条件还是跟以前没法比。随用随取的电没了,水也得自己打。不知怎么回事, 皇宫里的电仍然保持着供给,夏茨猜测那些电另有来源。
很多贵族都在嚷嚷着, 要重建他们原有的那座发电站。
不过夏茨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卢克贝在他的房间里,一直睡到太阳落山了, 也没有醒转过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 卢克贝的睡眠已经转向平静了。噩梦似乎暂时放了他一马。
夏茨开始用自己的小厨房煮面。非常简陋。连配菜也懒得弄。他甚至觉得白水也别有一番风味。在解决晚餐后,夏茨忽然惊醒似的,开始思考起自己究竟怎么了。蜥蜴在的时候,他可是每周都要弄不同的花样, 为了营养平衡和丰富菜色绞尽了脑汁。
而现在……现在他只有自己……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夏茨吓了一跳。
谁这么晚了还来找他?
夏茨过去开了门, 外面蹲了个人, 正在门后面捣鼓着什么, 看起来鬼鬼祟祟。
通过那比常人深的肤色,夏茨辨识出了对方的身份,“咕噜?”
他试图把房门多打开一点,“你在那里干什么?”
“等一下。”库鲁堵着门,卖力地摆弄手上的东西。但是,当库鲁瞥见屋里的那张床,他倏地就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夏茨,“几天不见,又捡野男人回家了? ”
“什么?”夏茨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卢克贝啊。”
“他为什么在我们的床上?”
我们的床上?
夏茨本想提醒他这张床的真正归属权,却还是咽了下去,直言,“早些时候,皇宫那里举办了登基大典。人们都去围观了。谁知卢克贝的祖父,先前被停职的蓝天军总督,在大典上被当众处死,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就倒下了。唉。”
不同于夏茨的忧愁,库鲁走到床边,睨视了卢克贝片刻,金眸中毫无感情,就像在看一只蚂蚁。确认卢克贝并无异状后,库鲁转了过去,面对夏茨绽放出笑容。
“亲爱的,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猜。”
“猜猜看嘛。”
“比起这个,不如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身上破破烂烂的?”
在夏茨的注视下,库鲁低头看了看自己,老脸一红。
“路上遇到了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提也罢。”
夏茨挑起眉毛,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来来来,说说看。”
难得有机会了解库鲁的糗事,夏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库鲁干咳了一声,坐到夏茨的对面,伸手捧住了茶杯。
“是这样,我去了一个叫米斯亚尼卡的地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坑。
那个坑很奇怪,跟别的坑不一样,我就想进去瞅瞅。但那个坑太小了,于是我手动挖了一会,终于挤了进去,然后意外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外面不知为何围满了人类,一个个都是肌肉男,凶恶地瞪着我,还嚷嚷,‘这家伙是恶魔!杀了他!杀了他!’
于是我赶紧解释起来,‘我是龙。’
他们马上说,‘你当我们蠢猪吗?’
我说,‘不,我不会这样侮辱猪的。’
其中一个男人恼羞成怒把剑丢过来,直接划破了我的衣服。
我有点生气,但还没等我还手,就被从后面顶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狗屎!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回头一看,居然是个魅魔,也是从坑里爬出来的。
那群男人见了他,立马就大喊大叫起来,‘是恶魔!恶魔出来了!’
他们开始咿呀哇啦地朝那个魅魔攻去。那个魅魔也不是好惹的,当然没有那么快被他们打倒。很快,有更多奇奇怪怪的生物从坑里爬了出来,包括亡灵、树妖、巨魔……
没人注意到我。因此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我决定悄悄离开。
但先前那个掷剑的男人发现了我的动向,一下子扑来抓住我的腿。
‘别想跑,恶魔!’他吼道,‘今日你就要死在雷帕的剑下!’
我一脚踹过去,‘滚,有见过我这么帅气迷人的恶魔吗?’
‘没有。’他回答,‘但你肯定是一个树妖没跑了。’
这家伙就像鼻涕虫一样烦人。后来我迫不得己,为了尽早脱身而召来一道雷,当头劈下来把他……”
“等等。”夏茨抬手打断,充满困惑地问,“为什么他会认为你是个树妖?”
就算没有亲自见过一个树妖,夏茨也知道他们跟人类长相迥异。
而库鲁的人类形态……怎么说,就是人类形态,完全不像树妖。
库鲁回答,“因为我当时……”他忽然停顿住,开始往门外走,“还是用行动来说明更好。”
门外的东西终于被他搬进来——那是一大捧花,新鲜的、绿色的、各不相同的花,用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着,里面的绿花的种类繁多复杂,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夏茨简直不敢置信。
“因为我当时满脸都被染成绿色,怪我不小心捏爆了一种叫高蒂诗的花。”
说着,库鲁随手朝右边一指,“喏,就是这些,形状像爱心的。”
夏茨一看,右边果真有几支花瓣呈爱心形状的花。夏茨因此相信了库鲁的故事,但面对这满捧的绿花,只感觉哭笑不得,“你这两天都去干这个了?”
“算是吧。”库鲁说,“我环游世界是为了收集龙族的线索,路上我就会留意哪里有这样的花。还别说,绿色的花不少呢。除了花卉市场的那些,还有很多野生的叫不上学名,却被当地居民取了些昵称,就比如说这个……”
“咕噜。”夏茨打断道,“你没必要做这些。”
“唔?可是你喜欢绿色的花,不是吗?”
“是倒是……”
“那就很简单了。”库鲁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是只有我的伴侣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说完还投来疯狂暗示的眼神。
夏茨的面颊轻微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戳破这位霸道总裁所吹的牛皮,“假如我想要一颗星星,你也能给我么?我指的是真正的、天上的星星,而不是水中的倒影。”
“这个……”库鲁摆出认真思考的神态,“要看什么位置的什么样的星星吧。如果是一个小质量流浪行星……但地球那样的星系枢纽,就是不可能的事。”
夏茨不晓得地球是什么,但此刻他已然升起捉弄库鲁的心思,故意说:
“可是我就要地球。别的星星我都不喜欢。你能够把地球送给我吗?”
库鲁叫苦,“噢,亲爱的,就算真的有人那么有钱,地球也不会卖的。”
“我不管。”夏茨抱紧花捧,“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妄想要我当你伴侣?”
库鲁瞠目结舌。
长老们说雌性都不讲道理原来是真的。
难得找到夏茨这么温柔体贴的人类,竟然也……
不对。库鲁突然警觉过来——夏茨在笑。
如果不高兴的话,又怎么会笑呢?
库鲁凝视着面前的红发美人,心中情意涌动,倾身就要吻上去。夏茨预见到他的动向,连忙一个闪身躲到旁边。
库鲁正觉得失望,脸颊却蓦然迎来湿润的触感,轻轻的,甜甜的,点到即止,伴随着浓烈的花香熏得七荤八素。
这是个不容错认的吻。
“谢谢你的花。”
夏茨后退一步,捧着花转身离开了,脚步轻快。
徒留库鲁在原地,呆怔半天,慢慢扬起了傻笑。
第040章
卢克贝最后还是住进调理院了。夏茨十分同情他,却也做不了更多。他希望卢克贝能早日返回礼乐坊, 但老实说, 坊里现在也不太平静, 就跟外界一样,少不了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夏茨都没什么事可做,毕竟全民服丧, 只能低调。
女皇倒是传召了他,唯他而已, 因此他又收获了艳羡。
夏茨带着记录员上了车,直奔皇宫而去。待下了地, 两人被引入寝殿, 却在门口受到一个时髦的骑士阻拦。那个骑士是夏茨未曾见过的,仅从制服推断出身份。他的头发既柔顺又卷曲, 跟夏茨有些相似, 戴着蓝宝石耳钉,用鸳鸯领针精心装饰自己。
夏茨打量了他一会,觉得只能用骚气来形容此人的外表。
“不好意思,请止步。”这位骑士对记录员说, “女皇只传召了魔乐师本人。”
“什么?可这是我们的规矩,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魔乐师的表演是要受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