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你怎么在这里才对吧。”李特放开了他,表情充满嫌弃,“我只是看到一个人觉得很像你,就叫师傅停下车。然后我下来一看,还真是你!别告诉我你要进那种贫民窟。”
“贫民窟?”夏茨看了一眼人挤人的巷子,“这是老百姓消费的地方。”
李特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争辩,直接拉着他就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正常人消费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人力车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商业街入口处停了下来。
跟刚才的良衣巷相比,这条街可谓是安静有序,但这并不意味着冷清,相反,在夏茨目及之处,每个商店里面都有客流。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每个步行者都优雅从容,穿着高跟的鞋子,走在整洁光滑的路面上。在这里,喧哗仿佛是原罪。
“我……”夏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俯到李特耳边,小声说,“这种地方的衣服我买不起的啦,还是回去……”
李特用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成功让夏茨乖乖闭上嘴,剩余的话语都吞进肚子里。
接着李特掏出一张卡,上面刻有芒罗通达国际支付凭证的字样。
“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嗯?算在我头上。”
有钱真好。
没钱但是身边都是学音乐的有钱人也挺好。
夏茨出来的时候,两手各拎着购物袋,身穿貂皮金线大衣,头顶酷炫太阳镜,感觉自己快要飞升了。随便买买买不用看价格标签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李特还笑话他扭捏,又给他挑了些东西。
到了返程的时候,夏茨将购物袋给了李特,并没有上车。
“你先走吧,李特,我还要去一趟布料市场。”
“干啥子?”李特的脑袋探出了车窗。
“找点材料给蜥蜴做冬装。”夏茨捏了捏肩膀上的小爪子。
李特再次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爱心泛滥。”他受不了地抱怨,“你去哪里都要带着这个拖油瓶,还把它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这已经属于变态了,我跟你说。”
“你只是嫉妒我了。”夏茨说。
“嫉妒?我家里可是有一个专门的马场。”李特嘀咕,“算了,我急个屁,等你以后交了男朋友,估计转眼就把这个拖油瓶给丢了。”
夏茨不解地歪头,“为什么你假设我会交男朋友?”
“拜托,你看上去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
夏茨看了看自己,耸肩不置可否。
他对自己的性取向是男是女,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他从来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既然他的朋友这样认为,他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虽然这听着更像是玩笑话。
同样的话落到蜥蜴的耳朵里,几乎立刻就在它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一直以来强忍着情绪的爬行动物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怒火,倏地窜起!
它受够了。
蜥蜴拱起了背部,小圆脸上依稀可见咬牙切齿的意味。
它已经忍受了一整天,其实不止如此,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自从来到这个小破岛上,主人就对它越来越不重视,只把它当成附庸品。
这都是因为外界因素太多,全都在干扰主人,夺取那份本应完整属于它的注意力。
那个不自量力的骑士,那条得意忘形的人鱼,还有这个脑袋空空的富少……
不就有几个臭钱?它在德拉隆的信用点足以把整个动物园买下来,用沙土把整个海洋填满,顺便把整条商业街的店铺全收购,但它有炫耀过吗?没有!它甚至蜗居在这具该死的蜥蜴壳里,忍气吞声看着他们接近主人。不。不。不。它必须采取行动,改变现状才可以。
是时候让世人重新领略昔日的陆空统治者的威仪了!
它必须展现出真正的威慑,让这些渺小的鼠辈颤抖不已!
辉煌如太阳的巨龙在内心深处咆哮!掀起强烈的地震式轰鸣!
吼——吼——吼!!!
蜥蜴愤怒又大声地叫唤着。
“唧——唧——唧——!!!”
哎?
空气静止了数秒。
“刚…刚才我是不是听见了……”
“没错,我刚才也听见了。”
李特的表情开始崩裂起来,“我的妈。真的!哈哈哈哈!”仿佛失控一般,李特完全停不下来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蜥蜴太逗了吧!那什么奇怪的叫声啊哈哈哈……”
正如它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蜥蜴的面颊也从未如此热过。
是,威慑的效果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个混蛋没资格嘲笑它!
蜥蜴求助性地望向夏茨,却见他捂着嘴巴,肩膀一颤一颤。
怎么连主人也……?!
“哧哧。”夏茨笑得收敛许多,“没想到蜥蜴的叫声是这样的,像只小鸡仔一样。”夏茨放下手时,眼角仍是弯的,“好喜欢这种可爱的感觉啊。”
……可…可爱?明明丢脸丢到家了,主人却还说喜欢它?
蜥蜴凝固在原地,心脏怦怦跳动,紧张得小爪子都蜷了起来。
按理说堂堂一介巨龙,嗓音被形容成小鸡仔,应该是侮辱才对吧。
但是为什么,它现在感觉既有点害羞,还有点窃喜呢?
第026章
一顶羊绒袜做成的小毡帽罩到蜥蜴的头上,在它的注视中左右移动,最后调整好了位置。
一件半成品马甲在它面前晃了晃,似在比划身材,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蜥蜴清楚地听见叹息声,然后自己的脸颊被抚摸了一下。
“真希望我能快点缝好你的新行头。最近一直有点忙,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又有个约定要履行。”夏茨将蜥蜴抱起来,左看右看,最后满意地点头,“嗯,还行,那今天就这样吧。”
出门前,夏茨没忘记去看看人鱼怎么样。
跟前几天一样,安纳提斯躺在浴缸的底部,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
漫画似乎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了。他一直不怎么动弹,也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每天勉强地进食,还是为了回应夏茨的敦促。
如果这是夏茨的宠物,夏茨可能会认为他病重没救了。但夏茨到底是不希望他有事,便想方设法尽量让他过得舒服一点。
为了做到这一点,夏茨尝试了跟他沟通,想知道他哪里不适,结果,得到的答案超乎了夏茨的意料。
“我?不适?”安纳提斯奇怪地说道,“我的身体和精神都还好,如果这是你想问的……”顿了一下,又说,“我这些日子都在聆听岛上的声音。人们来来往往……奔跑着,交谈着……这样做很费能量,有时候我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但不得不承认,翼人的世界很有趣。”
原来人鱼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进行这种精神感应活动吗?
夏茨感觉白操心一场。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便开口道。
“可你食欲不振,总归不太好的,要不要调理一下呢?”
“……”安纳提斯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从浴缸里滑起来,安纳提斯深吸了一口气,正视起红发青年,“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其实陆地人的食物……我都觉得很难吃。”
“啊?”夏茨呆了,“不会吧。就算是精心烹制的熟食,也觉得难吃吗?”
“不如说,正是因为熟了,所以才变得难吃。”安纳提斯解释,“我们人鱼都习惯生吃猎物,有不好的东西,比如肠子和毒细胞当然要挑掉,但是我们不会烹饪,那会使肉不再腥香。”
夏茨第一次听到腥香这个词。
两个意思互相矛盾的字怎么能组成形容词?
他深思了片刻,决定了回头弄点活虾给人鱼当饲料。
不过他现在还要去一趟动物园。
“正门左边……”
夏茨低头寻找着上周约定好的地点,在第三棵树那里停下来。
前方的影子拉得斜长,夏茨蓦然抬头一看,萨洛夫正站在他的面前。
“嗨。”身佩铁翼的骑士微笑着,递出一支白色的玫瑰,“您今天真好看。”
夏茨呃了一声,突然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扎头发。乱糟糟的怎么会好看呢。
夏茨接过白色的玫瑰嗅闻了一下,登时被美妙的花香迷得七荤八素。
总觉得男人之间送花好像有点不对……但也许是想多了……
“我们进去吧。”
“嗯。”
夏茨没有抱多少期望,以免自己失望。但他进去以后,就忘了自己想过些什么。那些气味、画面和环境,顷刻间夺走了他全部的心神,使他激动难耐,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处跑。
光明岛上有很多珍稀的动物,在其它地区难以寻觅踪迹。
夏茨对这些动物格外地钟爱,特别是一种黑白色的毛熊,身材圆圆滚滚。
有的抱着竹子吃得欢,有的在小池塘边上划水玩,还有的在给红彤彤的幼崽舔毛。
每一只都那么可爱,看得夏茨忍不住捂脸,内心溢出一声又一声尖叫。
萨洛夫趁机担任起讲解员的职责,称这些毛熊是从遥远的极东运过来,作为友谊的象征居住在这里的。他说得头头是道,夏茨听得直点头,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全程都没有察觉蜥蜴正在恶狠狠地吃着玫瑰花,一瓣一瓣的,像要把送花者也拆吃入腹。
一直到日头开始降落,两人离开了动物园,夏茨还意犹未尽,嚷着下回也要来看毛熊。
萨洛夫微笑着说好,左手自然地牵住夏茨的右手,在街道上边走边问他晚上想吃些什么。
“我得问问蜥蜴。”夏茨挪动了颈部,把一只耳朵让给肩膀上的宠物。
蜥蜴恨恨地瞪了一眼萨洛夫,踮脚跟夏茨讲起坏话来。
过后夏茨扭头,“随意吧。你决定就好。”
萨洛夫应了声,跟他继续走着,寻找能满足多方需求的餐厅。
路上有一个卖饮料的摊位,经营者是个佝偻的老妇,坐在那里孤零零。
萨洛夫走了过去,夏茨跟在后面,发现他跟那名老妇交谈,自己却听不懂内容。
又是土著语言。夏茨暗暗叹息,耐下了性子站在那,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然后老妇拿起勺,往纸杯里盛满透明的半凝固液体,又浇了些蜂蜜,慢吞吞递给了夏茨。
“#@¥@#¥。”老妇说。
夏茨茫然地看向萨洛夫,后者付了钱给她,并向他解释道,“这是她今年最后一次卖了。”
这件事始终让夏茨想不通。他低头啜饮着这种以前没喝过的、味道比较甜蜜的东西,随着萨洛夫逐渐走到市区,周围的行人变多了,刚才的场景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萨隆。”夏茨唤了一声,对方停下了脚步,“在你们的学校里,一般用什么语言授课?”
“昭理语,怎么了?”萨洛夫回答。
夏茨没有说话,将剩余的饮料递给了蜥蜴,后者生气地扔掉了。
萨洛夫突然哦了声,“您是在想,为什么仍然有翼人日常使用原来的语言吗?”
夏茨承认道,“我认为这很值得尊重,只不过有点好奇,因为在我们那儿,几乎没人使用非通用语言。”
“这里也是。只有少数人还会用原来的语言,因为……”萨洛夫想了想,“这很难说。也不是所有的学校都会守规矩,我就在很小的时候,上过一所复原派学校,他们都提倡回归原来的制度,语言包括在内。我的名字也是那里的老师给取的,因为我是孤儿。”
“怪不得。”
“这算是社会上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吧,回归还是前进。有时候讨论变得太激烈,就会爆发出冲突。皇帝经常为此感到头痛,但言论和思想的变革是阻止不了的。”
“萨隆,你也是复原派人士,对吧,不管是教堂还是生活中。”
“嗯,我没有奢望过什么。这个时代能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就是和平。”
“这样…不会很痛苦吗?明知道你是少数,无望实现愿景,却还坚持着自己的道路。”
萨洛夫闻言转身,执起他的双手,虔诚地放到胸前。
“您真是个仁慈的人。”他说,“这条路从来没有容易过。”
夏茨作势收回自己的双手,但是萨洛夫牢牢抓着他,力道大得吓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
如果说夜晚预示着寒凉,那么萨洛夫的视线则相反。那眼底燃烧着火焰,随着分秒的流逝,变得愈发炎热和清晰。
夏茨的心脏猛跳了几拍,不由自主感到了畏缩。
是的,他明白了萨洛夫的眼神,他已经看懂了。
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为什么萨洛夫会……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做?直言拒绝吗?可是萨洛夫甚至还没有坦白过。他搞不好会显得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夏茨……”
萨洛夫的力道开始放松下来。
夏茨立刻挣脱了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有夜色作比对,萨洛夫的眼神更显炽热。
“原谅我的失礼,但是……”他的嗓子透出沙哑感,“您的手好柔软。”
“呃…”无措之下,夏茨决定装傻,“这个…鲁特琴确实对演奏者的手要求比较高…嗯…”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避免局面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对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在音乐会上发现自己感冒了,有个很好的办法可以抑制住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