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茨接过鲁特琴,依言为公主演奏起来。旋律一启,婕琳就入迷了。那首乐曲的节奏很轻快,而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像要飞出去一般,飘飘然而美矣。
婕琳用双手捧住脸,朝对面的魔乐师微笑,展现发自内心的甜蜜。
任谁看到这样动人的少女,都要情不自禁地怜惜,眼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萨洛夫却没看她,从头到尾注视着魔乐师,痴痴不知所以。她心下了然,却又有些同情。
他如此在意魔乐师,可是魔乐师不见得同样在意他,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
“真奇怪。”演奏结束的时候,婕琳感叹道,“我现在特别想傻笑。”
“在魔乐师大人面前,您可要小心自己的愿望。”萨洛夫调侃道。
婕琳耸了耸肩,“当然。是我叫他弹点东西让我开心的。”
她望向墙上挂着的石英钟,那上面的时针几乎指向十二点。
夏茨也看到了,当即脸色一白,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局面会怎样发展。
果不其然,婕琳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开口,“哎呀,都这个点儿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回去也不方便了,魔乐师,不如留下来过夜吧。莉娜!”
那个女仆飞快地出现了,“请随我来,魔乐师大人,舒适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真是一气呵成。
夏茨放弃了抵抗。
“那么晚安,两位。”
“做个好梦。”婕琳笑道。
萨洛夫缓缓起身,望着魔乐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面上似无波动。
婕琳有趣地观察着骑士,露骨的视线成功使他扭过头来。
“为什么您还在笑?魔乐的影响已经消散了。”
“我为你感到高兴。”婕琳朝他靠近,“你挺喜欢那个魔乐师的,不是吗?”
“是欣赏。”萨洛夫纠正完,突然蹙眉,“等等…难道您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婕琳站定到他面前,不置可否,“我希望你找到幸福,萨洛夫,你总有一天会被遣散的。”
“是的…神庙弟子的服务都是有年限的…但…也许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唇间溢出,“请别再进行这种无谓的努力了。我想…魔乐师大人也会感到困扰。”
“……”
婕琳抬手按住萨洛夫的肩膀,仰视着这个男人,“你不会死的。你也不会变成佩普那样。你会经历一些危险和波折,但都是小磕小碰,没哪个能要你的命。然后你会按照传统被遣散,拿着丰厚的补贴回神庙,成为下一代弟子的训练人。你还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想要那个红发绿眼的美人吗?”
“我无法当着您的面编织谎言,他确实对我有吸引力,但是…这样做并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停止为自己的球队挥棒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您怎么能确定他跟我是一样的?”
婕琳啧啧两声,“你认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会留那么长的头发,每日精心打理,还配合当天的着装使用同一色系的发带吗?就算是芒罗人也不会这么离谱。”
萨洛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吧。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婕琳放下手来,“瞧见他那个宠物了吗?丑陋的爬行动物,却有一身漂亮的衣服,这说明他内心柔软,丰富的感情无处挥洒,才会寄托在宠物的身上……那当然是,直到你牵住他的手,进入婚姻的殿堂。”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婚姻。”萨洛夫干巴巴地说,“为免您不知道,我今年才三十岁。”
“什么叫‘才’三十岁?!”婕琳大声惊叹,“你这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第025章
第二天夏茨在公主府看到了另一个骑士。仅仅如此,他没有靠近对方,但那股轻微的血腥气仍然吓到了他。天知道这个人做了些什么。摩恩保佑。
在骑士达寇出现的时候,蜥蜴拽了拽夏茨的衣服,催促他尽快远离。但在这么做的过程中,夏茨发现自己跟当地最大的动物园扯上了关系。他原本在跟萨洛夫告别,萨洛夫提到自己下周末休息,他说自己也是,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周末的人们都去哪里玩,然后变成了动物园,最终变成了下周末他们两个一起去动物园。
蜥蜴在旁边听得脸都气红了,但又做不了什么,只能使劲地拍了夏茨两下。
“嗷。”夏茨看向较最初膨胀了许多的宠物,“你现在打人有点疼了。”
蜥蜴瞪大了眼睛,像在说:打的就是你,蠢货。
夏茨承认自己的愚蠢,否则他就不会稀里糊涂答应别人去动物园了。
说真的,为什么是动物园?
夏茨登上马车后回忆了一下在公主府的遭遇。当他想到萨洛夫,他想到的是一个诚恳的人,但他想不通萨洛夫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跟自己打交道。
这倒不是说他有排斥的感觉。实际上,跟这样一个比他稍微年长些的男人相处,夏茨只要度过最初的尴尬,真正说起话来,一切就变得随性了。
他把这归功于萨洛夫的体贴,从未触及过他不想谈论的领域,好像有一只多余的眼睛,能提前洞悉他的想法似的。或许魔法师都这样敏锐?
其实动物园是一个听起来很有趣的主意。
夏茨刚回到礼乐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乐师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
面对这副阵仗,夏茨起先还有点惊恐,但他很快了解到,乐师们都以为公主传召了他。
要算的话也可以算吧…只是没有被记录下来。夏茨想了想,告诉了他们一部分经过。
像是公主的琴技这种细节,就自然被他省略了过去。
这件事似乎很寻常,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乐师们听了后,全都大呼小叫,告诉夏茨这比他想得了不起。要说达官显贵,他们服侍过一堆,都不算稀奇了,然而婕琳公主是一个例外。她很少追赶时髦,或行这附庸风雅之事。
作为公主,她接受过艺术教育,但坊间都知道她对此有多不上心。
她以王储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精修于文理和武艺,正如当今皇帝。
迄今为止,礼乐坊没有哪个成员有幸为公主提供过服务。
不过一想到夏茨的身份,他们也就了然,各自的惊奇感都消退些许。
毕竟他来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掌握着新奇的技艺,即使是公主也会产生兴趣吧。
在第百八十次描述当时的情形,并解释他只给公主弹了一首曲之后,夏茨得以逃回自己的房子里,将门窗都给关上,终于开始喘息起来。
不过他放松的时光没持续多久,就被叫到了首席的办公室。
他以为这又是关于公主的,正要虚弱地开口,却被首席先一步夺走了话头。
“你在研讨会上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啊。是吗?
夏茨愣了一下。
“谢谢。”他说,“我确实想了很多…也为演讲做了很多准备。”
“而我们获益良多。我们由此了解到魔乐的历史、发展过程和诞生原因。作为一场不到半小时的演讲,它毫无疑问展现了最高的效率。”首席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摆在桌上,正色道,“这也让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重新思考起这种演奏方式……”
夏茨静止不动,等待这番话被补充完整。
“而且我们也在重新考虑团体演奏的事情。”首席又说,“我们理解魔乐师的不同之处。让你们像我们那样演奏,就像叫一个视力健全的人蒙住双眼行走。”
夏茨点头,“我们习惯和接受的是不同的事物。这就是为什么交流是如此的重要。”
“没错。”首席说,“这个决定来之不易……你知道当今皇帝年岁几何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夏茨愣了一下,没能在脑中搜寻到相关信息。
首席看出他的茫然,也不为难,直接说了下去,“入冬后的第七天,就是卡斯塔麦陛下的六十大寿。我们会照惯例行事,但今年我有些新想法。”
倘若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还不够明显,那就没有再明显的了。
夏茨激动地站起来,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不知道自己是期待更多点,还是紧张更多点。
取悦富人是一码事,为一个帝国的绝对统治者表演是另一码事。他不敢说自己毫无胆怯。
但无论如何,“感谢您的认可和机会。我会尽己所能不使大家失望,配合组织安排。”
“我知道你会的。”首席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的微笑。
这个好消息点亮了夏茨一整天的心情。
他是如此的飘忽,以至于回家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餐桌上新鲜出炉的贝格家纯麦面包散发着天然的香气,却被两个非人类的生物掰成了碎块,互相投掷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杀死。等他回过神来,这场战斗都已经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够了!你们俩干啥呢!”
安纳提斯被呵斥得动作一顿,导致被一块飞舞的面包击中了额头,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不是我先挑起来的。”安纳提斯嚷嚷道,“是它故意踩我的漫画,不让我翻页的。”
“是吗。”夏茨看向蜥蜴,“你,过来。”手指勾了一下,引得它扑过来抓住。
等会儿,怎么下巴上都是果酱?夏茨忍不住拈来纸巾,给蜥蜴仔细擦了个干净。
过后,夏茨摆出严肃的神色。
“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对吧?”
蜥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夏茨。
“对,它表示很抱歉。”
夏茨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后,又把剑锋指向了安纳提斯,“你也不该在吃饭的时候看漫画。长期保持这样的恶习会让你患上肠胃病。相信我,一个在水里生活的人可不会希望自己的消化能力出问题。”
那种画面确实想都不敢想。安纳提斯乖乖合上了手边的漫画,用勺子搅拌起食物,最后干脆放了下来。
夏茨注意到安纳提斯碗里的杂烩都没怎么动。
“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是……”安纳提斯说,“只不过,我有点累了,所以提不起胃口。可能是因为没睡好觉吧……嗯……能劳烦你抱我回去吗,红珍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谢谢。”
“不用谢,如果你能叫我的本名就更好了。”夏茨走了过去,熟练地将人鱼打横抱起。
看起来轻轻松松,不过,这不是因为他突然变成大力士,而是因为一种叫漂浮术的东西。
上次他试图抱人鱼回去的时候,人鱼被他走了十米后便气喘如牛,胳膊都快断掉的模样惊呆了。
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安纳提斯艰难施展了漂浮术,去除了自身的重量,这才被他顺利带回家。
自从他发现安纳提斯掌握着这么方便的法术,每逢扫除日都会叫安纳提斯给自己搬冰柜。
毕竟冰柜后面和底下那一块,总是很难扫到,他已经为此恼火很久了。
而他找人帮忙只是为了节省力气,绝对不是因为他太弱鸡,绝对不是。
在将安纳提斯置放到浴缸里以后,夏茨有意在卫浴室外面停留了一会,透过缝隙观察安纳提斯的动向。他这么做是出于少许的忧虑,而他看到的情况也证实了不好的猜想。
安纳提斯滑进了浴缸底部,一动不动,仰躺着面朝天花板。
安纳提斯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去睡觉,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安纳提斯只是单纯躺在那里,没有活动,没有反应,宛若时间静止。
夏茨缩了回去,内心的担忧开始弥漫起来。
安纳提斯有些不对劲。也许是精神状态?也许是生理原因?
夏茨又探头看进去,这次却发现安纳提斯闭上眼睛睡着了,胸口一起一伏。
刚才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夏茨带上门悄悄离开了。
随着每件事被推进,秋季的气色愈发显现出来。天气开始转凉了。夏茨有一天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毫无准备。
“我想去添置些东西。”夏茨告诉管事嬷嬷,“可以拿到下半年的气温津贴吗?”
其实夏茨对此不是很确信。他只是听说每年可以领两次气温津贴,但不晓得具体的时候。
“什么?你还没领?”管事嬷嬷惊讶地说道,“每个人都在降温前就领了……让我看看。”她从一堆文档里精准地找到一个文档,像在数纸币那样哗啦啦迅速翻阅起来。动作在最后停住了,她确认了一件事,“光神的七弦琴!你还真的没领。”
在拿到迟来的津贴后,夏茨乐颠颠地出了门。他现在不缺钱,特别是没了能量石的开销,蜥蜴又学会自行冥想。之前他收到的赏赐都被存进金库,以备不时之需。
夏茨早听闻附近有一条著名的良衣巷,这两天刚好在推销秋冬新装。他到了巷口那里,望见里面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大声叫卖,别提有多热闹。
这种浓厚生活气息振奋了夏茨的精神。他上前迈出一步,作势要扎进人海里,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迫使他转过身面向对方。
“李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好友深深纠拧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