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桐穿街闯巷,一路追二人到河边,气道:“青槐,你为何同他一起害我父亲!”向晏道:“我们并非要加害你父亲,这么做全是为了救回赤栏百姓。”井桐道:“我管你救不救百姓,弑父之仇我今日一定要报。”
时庭停下,拔剑丢给井桐,问:“报了仇,你就答应帮忙?”向晏一见,上前阻止,却被时庭拉到一旁。井桐拾起剑,一把将时庭推到桥墩下,狂刺数下以泄愤。
“杀父仇人,为何要帮。”井桐甩下剑,转身离开。向晏赶忙掣肘道:“桐桐!殿下杀你父亲,是为了我。”井桐举步不前,又听道:“你父亲欠我一命。”
井桐手上一松,回头见人偶倒地,一鬼魂从桥下飘出道:“我不是什么青槐。”那鬼颈项上有斩断的痕迹。井桐这才想起好多年前,城门上挂着的那个人头。当时去看的人可多了,他记得自己还朝那人头抛过鸡蛋。
井桐战战兢兢问:“你是向晏?”向晏点头道:“殿下都愿意让你伤成这样,你信我一回,我们绝不会害你父亲的。”
井桐低下头,地上人偶起身抱住他。他想起那时青槐就是这样,换了自己的人偶给他,终于点了头。
井桐走后,向晏扶重伤的时庭平躺在地,从腰间取出一套工具。他正要倾身修理,忽而起身去河边沾湿衣袂。
“你擦我脸做什么。”
“有股包子味。”
“……”
“殿下怎么让人家捅这么多剑。”
“不然不见诚意。况且你不是在我身边吗?多几剑也就多费你点功夫。”
向晏着手修理。眼前的他,手是如此灵巧,随身又携着偃师工具,仿佛又变回当年那个人。
时庭道:“从前你也是这么用心给我修理。不像我那位新主人,敷衍。”向晏惊讶道:“不可能,晴远那么认真的人。”时庭说:“他没有像你,隔三差五会给我做全身检查。”向晏眨巴眨巴眼,怎么那检查听起来并没必要。
时庭趁向晏凑得近,撩他头发。向晏奇怪回望。时庭解释:“怕你把头发落进我身体里。”向晏嘻嘻一笑,别发到耳后,埋下头道:“都让你别亲自来,派燕还送人不好吗。”时庭道:“我就喜欢开飞行甲。”
向晏修得差不多了,又问:“还有没哪里不舒服,我一并看看。”时庭促狭一笑:“腿脚有些不好使。”
向晏掩口小声道:“这人来人往的,那可要脱裤子啊。”
时庭戳他脸道:“不看就不看。你这脸怎么这么烫,身为偃师,胆敢对人偶动邪念。”
韦斋府上,井桐悄悄靠近一房间,推门瞅了一眼,点了点头。向晏和玉引一人一人偶从屋顶上跃下,探进房间。
房中阴森森,拴了几十串铃铛,地上还画了一张血阵。玉引道:“是我们隗方的法阵,可开启去阴间的路。”
二人踏入法阵,如落万丈深渊。过了半晌,终于落地。但见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冥海,到处都有阴差驱赶鬼向远方走去。
向晏掷了个铜板。玉引作揖道:“祖师爷失礼了。”玉引摇身一变,化作一阴差。向晏则扮鬼,弯腰被他押解而行。
他们远远跟随韦斋,走了一阵,水下突然冒出一白面鬼,拦住去路。韦斋行礼道:“烦请通报一声,说鬼使韦斋找阴差涳濛。”
白面鬼沉入冥海。二人相视意会,也没入水中。只见那白面鬼在冥海中辗转浮游,终于在水下一束青光前停下。一阴差从青光后走出,正是不久前与迷烛对战的假仙子涳濛。
向晏道:“记住那阴差模样。”玉引细细端详片刻,点了点头,二人一齐浮出水面。
他们匆匆向韦斋那里赶回。走着走着,玉引变作阴差涳濛,向晏则换成韦斋模样。
向晏道:“你拿好这册子,韦斋要人,你就随便翻一翻,说确有此人,但放人不合规,直接带人走会惹麻烦。你让他回家等待,一个时辰之后就能见到儿子了。”
向晏说完留在原地,看玉引上前将韦斋领去另一处,才往前走。
倏然,涳濛跃出水面。向晏后退数步,欠身道:“涳濛大人,近来等活地狱可好?”
“有你阴土送来的魂魄,尚算可以。只是众合地狱那帮人,还是一样让人烦心。”一说起这事,涳濛就窝火。
向晏问:“可是阴差迷烛想抢我送来的魂魄?”
涳濛道:“他倒想,但魂魄在我等活有铜柱禁锢,油锅阻断,血池迷阵,他哪有那么轻易能带走。”向晏暗道不好,听这话,人是不好劫了。
涳濛又道:“当年你若没有献计,还和那些魂魄一样,在此间受酷刑。今日回来找我何事?”向晏道:“是这样的。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旧时一位学生,名唤风渚。他本一直在赤栏边境,近日下落不明,担心是给阴土吸走了。”
涳濛取出生死簿,查阅道:“人确实在我们这里,但我不能放。”向晏长揖道:“大人,我素来视这学生为亲子,这学生之死又与我有关,如今我在人世逍遥,他却因我阴土遇难,叫我夙夜难眠啊。”
“按照规矩,我是不能因你求情就放人。但我倒是有个法子。”涳濛收起生死簿,向晏走近,轻声道:“大人请讲。”
“阴差手里都有一张常年悬赏通缉的游魂名单,其中这最上头几只鬼,几大地狱都想要。你若是有办法给我送回一个,我就能说成是你那学生出力捉回的。到时候将功赎罪,自然有办法放人。”
“可否借名单一阅?”
向晏接过涳濛塞入的名单,他扫了一眼最前头几名。玉引父亲的名字已被划掉,而偃方王伏越、将军化阳、还有他自己的名字都还在。
向晏道:“明白了。既然今日接不回人,可不可以让我远远望他一眼,说一句话。”
涳濛微笑,拉他入冥海。二人不断下沉,四周漆黑,难以视物,却又哀嚎不绝。
终于眼前开始有光,照出周围一片血色,正是涳濛所谓的血池。向晏眉头紧锁,感到魂魄正快速消融。涳濛迅速拉他穿过一道门,飞跃脚下无垠的油锅,又穿过一道门。
眼前浓烟缭绕,浓烟后是千万根铜柱矗立。铜柱下小鬼忙碌鼓风,铜柱上鬼魂赤身受缚,血汗一流出,瞬间蒸发。
涳濛道:“这年头人世间新生儿少,鬼魂投胎的队伍排得老长,你这学生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你若不想他受苦,就尽快把事办了。”向晏见此情此景,心如刀绞,嘴上却只笑道:“一定一定,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涳濛朝深处一指,向晏独自穿过密集如林的铜柱。身边满是伸手求救的鬼魂,稍一触碰,人偶的皮肤就少了一层。
他背对涳濛,换做向晏的脸,一刻不离地对着那根铜柱上的鬼。那鬼缓缓抬头,望向这处,脸上的神情由愤怒转为惊讶,最终泪流满面。
“老师……”
“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
向晏同玉引回到人间。去学校换了套衣裳,又附身忘纾的人偶,一同前往河房。听玉引说韦斋已听从他指示回家,想来此时井桐一家已经团聚。
临姜房中,向晏道:“鬼魂一时半会儿救不回,我们还是先阻止微境计划,避免更多受害者。”玉引说:“我可以像上次一样给每个微境发送出口位置,引导人偶逃出。”
临姜道:“到时候救出了人,玉引你带他们去找复兴派,将消息散播出去。”玉引奇怪道:“不是公子你去吗?”临姜摇头道:“我曾为魏阳君王,难以取信。你是前大偃师之子,有先父遗风,为父报仇,为人偶平反,是上上之选。”玉引抱拳道:“玉引必尽力,不负公子期望。”
临姜又道:“我准备到时候趁乱潜入宫中刺杀伏越。只是宫中有化阳的一批精英机甲驻守,极难对付。”
向晏道:“上回大将军向乐钧要女偃师,玉引你不是随口答应了。我可以借忘纾身份潜入将军府,想办法阻挠他救驾。”
之后,他们又与临姜详细讨论了计划。临走前,临姜特意叮嘱:“虽说你与哥哥重修于好,但还是务必小心。”玉引点点头。
二人出门,向晏的鬼魂飘出。玉引问:“祖师爷要去哪里?”向晏道:“我得去和殿下交代一下情况。”玉引叹道:“可惜这次怀王要空手而返。”向晏颔首,不过念及风渚,又苦笑道:“也不算全无收获。”玉引说:“那我先回学校。”二人随即分开。
玉引走了两步,隔壁房门突然打开。一双手伸出,捂住他嘴,将人拉入房中。
“逮到个起义军首领。”乐钧道。
“你偷听!”
“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找到魏王临姜联手。想复仇为何不和哥哥一起?”
玉引推开乐钧,慌乱道:“什么复仇。”
乐钧干笑道:“明明什么都听到了却还强行隐瞒,看来当年真是伤到你了。”玉引不答他。
乐钧又道:“上回我给你离魂,发现不行,可是有了签名。”玉引得意一笑。乐钧拉他问:“在哪里,为何我怎么都找不到?”
玉引到床前坐下,脱了鞋袜,抬起右脚。“哎呀,你做什么!”他脚踝被乐钧一把拧起,朝天一拉,整个人仰头倒在床上。
“不像话,居然去外面找野偃师。”乐钧把玉引的腿架在肩膀上,空出手去取随身刻刀。
裤腿滑落,玉引忙提了一把,尴尬道:“别改了乐钧,我花了钱的。”
“我又不收你钱,操心什么。”乐钧一边解签名,一边蹙眉道:“你这脸真难看,变回来。”
“忘纾还难看哈哈……求你了停手哈哈……”
乐钧对求饶全然不理,自顾自道:“好像你长大以后都不叫我哥哥了。还是小时候可爱。叫哥哥。”
“不要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就求哥哥。”
“哈哈哈哈……求哥哥哈哈哈……”
“说哥哥我错了。”
“哥哥我错了哈哈……”
“是不是什么都听哥哥的。”
“什么都听哥哥的哈哈……”
“那你喜欢不喜欢哥哥?”
“不喜欢哈哈……嗯?”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静到能听见楼下河上的男欢女笑。乐钧停手,足底签名想来已被解除,他凑近吹了吹足上的木屑,爬上床,把玉引往里推。
“给你换个更隐秘的地方签。”乐钧说着,擒住玉引双膝。
第058章 化阳 不然等祖师爷使美人计夺兵符
都说将军府好找,无需问路,也不必看牌匾。有那尊三层楼高的机甲镇宅,城中四面八方都能望见。
向晏走进门厅,行了个万福,说:“忘纾见过将军大人。”
化阳玩味打量道:“你就是大偃师引荐的新人呐。”他正欲起身,总管拦住道:“人还没检查呢。”化阳摆手道:“快去快去。”
几名家仆上前,接过偃师木匣。一家仆道:“这几把刻刀超过三寸了。”向晏微笑,任他收去。不一会儿家仆又拎起他袖子道:“携带了五件攻击性木甲。”向晏再次微笑,交出木甲。
倏然,总管抽了他头上的簪子。向晏心里害怕,嘴上又不敢阻拦,只低头扯了一根弦丝把松散的头发盘起。总管发现簪上刻了符文,厉声道:“和谁通话的?”还不等向晏回答,就接通了簪子另一端。
玉引道:“祖师爷。”向晏暗叫不好,总管不应答。玉引一愣,又问:“祖师爷的图鉴,你什么时候还啊,忘纾。”向晏松了口气,回道:“是同学。”
总管没收了簪子,又问:“你家住哪里?”向晏道:“城西石淙坊。”总管问:“家中有谁?”向晏答:“养父养母二人。”
化阳等得不耐烦,搭总管肩道:“好了好了,招个偃师,还是大偃师的人,又不是上门提亲,问这么多做什么。忘纾,你来的正好,我看手臂上这机关不顺眼很久了,你帮我拆了。”
向晏随化阳来到一屋。房中摆了寝具屏风多宝格八仙桌,乍一看瞧不出有何端倪。于是道:“将军这一身衣裳我不好操作,可否请将军先更衣?”
化阳瞧了眼自己那一身甲胄,说“是咯得慌”,意会一笑,走去屏风后。向晏合上门,回到屏风前翻查化阳换下的衣物,摸到数件暗器,却不见兵符状的什物。
“你在做什么!”
向晏闻声回头,见一偃师模样的男子推门而入,便解释:“我替将军把衣服收好。”
“你来做什么。”化阳在屏风后出声。
偃师答道:“总管说新来了一名偃师,年纪尚轻,让我在旁守着,怕万一出事。”
化阳烦道:“一个小姑娘,手掌大的刀都不让带了,能出什么事,你出去。”
向晏想衣裳里翻不出东西,忽而心生一计,隔着屏风道:“忘纾资历浅,有前辈指教也好。”化阳说:“那就留下吧。”
向晏与化阳到桌前坐下,问:“将军要拆什么?”化阳嘴角一瞥,猛地出手亮出胳膊上那排利刃。向晏上次早已见过,依旧佯装受惊。他掏出工具,撬开胳膊,拆除利刃。那机关想必就是身旁这偃师所做,一脸的不情愿。
化阳忽而贴近道:“你这味道——”向晏强忍下躲闪的冲动,听对方深吸一口气,说了句“与众不同”,心中暗道万幸。
那日走前,临姜特地嘱咐,化阳认得他的香,定要换一种掩盖人偶的木头味。
向晏小声问:“听乐钧师兄说,将军大人想定制情识。”化阳一听,朝偃师使了个眼色,支他到门外守着,笑道:“你师兄怎么还和你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