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没有随韦斋离开,转身回到假山后,换回刚才那身衣裳。这一次,他们又变成了乐钧的模样。
他们跳上房顶,离开宅子,从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家仆点头道:“乐钧公子。”向晏问:“老师可在?”家仆道:“刚出去了。”向晏道:“我等等他。”家仆请道:“那进府上等吧。”
“大偃师!”背后有人叫唤,嗓门极大。家仆皱眉行礼。
他们回头,见一将军骑马路过。向晏正担忧,玉引却自如应道:“大将军。”说完暗暗解释:这位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魂甲军四大将中的化阳。他和韦学官不登对,与乐钧关系还可以。向晏道:那靠你了。
化阳问:“找老头子呢。”玉引道:“老师不在,我先等等。”化阳下马,家仆意会,上前牵马。化阳道:“你前阵子送我的偃师给我做了个新玩意儿。”说罢伸出胳膊,刷的一下刺出一排利刃,吓了向晏玉引一跳。
化阳道:“我问他这小东西有何用,他说若是被人钳制,可以此反击。”玉引道:“哈哈,大将军哪里会遭人钳制。”化阳道:“是啊。我说这东西看着倒像是用来行刺的,若是被君上知道,不知道怎么想,弄这个有的没的,不如装个八段情识。”
玉引问:“八段?”化阳耳语。玉引偷偷道:“这么一说,连我都心动想当人偶了。”向晏心想:可以啊玉引,平时见你哥哥紧张的话说不出一句,演起戏来倒不马虎。
化阳道:“知道你玩得开。什么时候有空再给我物色个偃师吧。”玉引问:“将军有何要求。”化阳道:“自然越厉害越好,啊对了,你那里可有好看的小姑娘?”玉引笑而不答。
化阳道:“果真有,怎么不肯给了。”玉引道:“不是不肯,只是她年纪尚小,经验不足,送来怕惹将军不快。”化阳道:“哈哈,就算她把我身体搞坏了我也不会生气的。经验你多给给她不就有了。知道你不想坏了纪律,这人我可以等半年,但你可给我定下了。”玉引想再过半年人都不在了,于是随口答应。
化阳又问:“今儿来找你老师做什么?”玉引道:“送点东西。”化阳道:“还藏着掖着。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筹划的那个微境计划。占尽了新晋的好偃师,一心向他,剩下的才留给文武百官。”玉引低声道:“造微境不易,老师只能选好的。”
化阳不屑道:“你听他妄言,不就是节省几片木头,几块土地的事。要真不想让底层闹事,彻底划分开阶级,我领兵镇压,三个月就解决了。”玉引点头道:“确实,快刀斩乱麻,还光明利落,无需偷偷摸摸。”化阳拍肩道:“考虑考虑日后跟我。”玉引恭谨答:“都是为偃方为君上办事。”
化阳走后,二人被家仆带入韦斋房间等候。四处打量,发现房中有不少赤栏的古玩字画。向晏取来一瓶子,瓶身上写道“九暮赠韦会长”。
“乐钧。”玉引一惊,向晏将瓶子放回原位。
玉引转身,赶忙解释:“夫人。我来送委托书给老师过目,碰巧老师不在。新来的偃师还等这委托书开工……”
夫人对这些既不明白也不在意,点点头,只顾对下人说:“也不端杯茶。”下人匆匆离开,她又对贴身丫头嘱咐:“你跟着,捎些柔夷来的茶点给公子尝尝。”
玉引道:“师娘还记得乐钧爱甜嘴。”夫人道:“送礼的缺个心眼,以为吃的好就送来,也不想想这家就我们两人偶。你尝尝若喜欢,都带回去。”
向晏道:看来这乐钧功夫做得很到位啊。玉引道:也不全是。听闻师娘早年有过一子,不幸夭折,若尚在世,应该与我和乐钧都差不多年纪。所以待我们都不差。
向晏也道:“之前没注意,老师这里有不少赤栏的宝贝。”夫人走近那一架子的宝贝,拿起鹅毛掸子,掸灰道:“这点不算什么,我们当年在赤栏京城,家里才是堆满了。当时你老师可是偃师行会会长,多少人挤破头要来送礼。如今这偃方,风物虽新,多年战乱下来,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能放家里。”
听到此,向晏总算明白为何韦斋认得他了。
屋外传来贴身丫头的声音:“乐钧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玉引乱了阵脚,问:祖师爷怎么办?向晏见夫人正追忆旧事,应未听到,说了声“溜”。二人一下窜上屋顶。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乐钧走进庭院。
丫头道:“刚才你不是还和夫人在屋里说话吗?我前脚出去给你拿点心,你怎么后脚就到我前面去了。”
乐钧停下脚步,半晌道:“我步子大,从回廊另一头过去的。”丫头点点头下去了。
向晏奇怪道:“乐钧为何要圆这个谎?”玉引没回答。
当晚,乐钧离开工坊,走前看了眼忘纾,还在工坊干活。他坐上马车。车夫问:“大偃师去哪里?”乐钧道:“往前开。”到了一转角,又道:“就停这里。”车夫奇怪,乐钧给了一袋钱。
他撩开帘子,等候了一阵,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对车夫道:“你听我指示。”车夫看不见鬼,只一路听乐钧比划。马车跟得很远,鬼却时不时警惕回头,也不知是不是兄弟间有所感应。
乐钧一路跟到河房下车。车夫见此处莺歌燕舞,掂掂手上的钱,乐道:“大偃师玩得开心。”
乐钧打了把扇子遮脸,一路上有不少女子招袖。他一路尾随,见那身影进了一间房,于是叩了隔壁房间的门。
开门的是名女子。见乐钧手举一锭金子,便笑着让他进房。乐钧一进房,也不理那女子,倚在墙上,侧耳倾听。
“公子,韦学官果真是微境背后的策划人。为了控制底层人偶,同时节省偃方土地和资源。”
“此事连敌对的化阳都知道,伏越不会不知情。这消息若是落到复兴派手中,必然是场大乱。你们查到破解阴土的办法了吗?”
“还没。”
“那便等等,我正好在调查宫中戒备,待时机成熟,再一举出击。”
乐钧又听了一阵,直到隔壁再无声响才离开。他打开折扇,打算离去,忽见河中有艘画舫,舫中一戏子正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他停下脚步,等那戏子下船,跑到跟前。
“师兄,好久不见。”
乐钧悠悠一笑:“是啊,你最近都忙什么了。”
忘纾笑靥如花,伸手甩了两个水袖。
玉引回工坊找向晏,发现人已经走了,白白兜了一圈才回到学校。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飘上二楼窗台,却听乐钧在身后道:“最近频繁在御偃阁看见你啊,是怀念学校,还是想见哥哥。”
“都不想。”玉引直接飘上楼顶。
“我都知道了。你扮忘纾的事。”乐钧在楼下道。
玉引转头,刚想开口,立即忍住。他哥哥狡猾,必须先确认一下是不是套话。
“你凭什么说我扮忘纾?”他虽这么问,多少也已经猜到。假如脖子上的痕迹是乐钧那晚留下的,这就足以证明忘纾能变身,是人偶。
乐钧道:“那日你出现在后山,我就奇怪,你为何要扮锦问,选个阿猫阿狗不好吗?后来我见忘纾到工坊来,特意用玉佩试探,那反应,我立刻感觉到是你。”
“你早知道是我,你还!”玉引气急败坏。
“你也知道是我,不也……”乐钧悠哉道,“我虽猜是你,但也不能肯定,因为忘纾的表现时而像你,时而不像。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确信。”
玉引尴尬至极,转身想溜,踌躇半晌,又没有走,低声问:“为什么上次帮我?”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想除偃方王伏越。”玉引不信,想乐钧可能是试探,却又听道:“我要给娘报仇。”
“二娘?”
“木甲和人可以共生,但不是在那种人手下。若不是他和魂甲军,隗方不会亡国,娘也不会死。父亲也是因对他有威胁,那些政敌才会伺机迫害。”乐钧沉声道,“父亲死后,我就知道我必须坐上大偃师之位。”
“你当你的,为什么要封我魂魄!”
“因为你说了你会支持我。”乐钧苦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怀疑我,我还以为你对我是绝对信任的。”
“我是的!”此话一出,乐钧眼神瞬时变得温柔。他伸出双手,要招玉引下来。
“当年你若留在我身边,我必然要护着你,那样迟早会暴露,然后被一起除掉。现如今我已站稳脚跟,我们是时候同心协力了。”
玉引最终还是没有下去找他。他回到屋中,见向晏正在弯腰洗脸,遂从背后轻轻附魂。
向晏察觉玉引回来,摸脸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开心的事?”
“祖师爷,乐钧可能是自己人。”
“怪不得那日他没有揭穿我们。可你确定吗?”向晏一问,玉引没有回答。
向晏不愿他为难,抹干脸道:“对了,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我有办法套韦斋的话了。”
第057章 替身 什么都听哥哥的哈哈……
韦斋府上,夫人起夜了。她走到屏风后,觉得有阵阴风。事后出来,发现房门开了。她出去关门,见走廊里站了一个三四岁的鬼娃娃。
夫人捂住嘴,险些叫出声。她早年过世的儿子就长那副模样。
”娘。”井桐飘上前来诉苦道:“那个小畜生把我关在爹的木甲里,我一直看着你们。”
夫人掩涕道:“娘知道,娘知道。都怪我和你爹,那么多年都没发现。你爹他为了找你……”夫人止了那话,抹泪笑问:“你是怎么回来的,这些年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京城游荡,都没有爹娘的消息。前一阵去了边境,好不容易得到一标木,结果和一群人偶被偃方来的偃师施法带进了一座沙盘。那沙盘里的魂魄一旦游离,就会被吸入地下。我和一群鬼被吸入,打听到爹在偃方有办法救我们,那些鬼就想尽办法将我送回来找你们。”
夫人闻言,转身道:“走,我们去问你爹。”
这时,屋顶上跳下一阴差,画戟一挥,喝道:“居然敢趁我不注意溜出地府,等着回头跟我受刑去。”
夫人张开双臂,挡在井桐跟前,却被一把推在地上。井桐唤了声娘,遂即被阴差拽上屋顶,消失无踪。
韦斋闻声出来,扶起瘫软在地的夫人,听道:”桐儿,你快救救桐儿。“韦斋问:“梦见桐儿了?”夫人道:“不是梦见,是桐儿来找我们求救。沙盘在哪里?桐儿被困在里面了。”韦斋眉头紧锁,道:“什么沙盘。”夫人忙解释:“你不是老给乐钧审什么委托,还秘密招揽一群偃师做小人。”
“道听途说。”韦斋拂袖回屋。夫人起身拉他道:“你不要再瞒我了。桐儿被阴差抓去了,你快救救他。”韦斋说:“肯定有人对你施了什么鬼术。”夫人说:“不是鬼术!我真见到桐儿了,就是他三岁时候的样子。这事在偃方谁会知道拿来骗我们!”韦斋道:“反正我不知道什么沙盘,你不要再说了。”夫人见韦斋毫无关心之意,一气之下夺门而出。
第二日夜里,韦斋独自躺在床上,朦胧中听见有人唤爹,睁开眼,果真见一三岁娃儿。他怒道:“你这邪祟,扮我稚儿骗我夫人,如今还想来诓我。”他施了一道法,将鬼娃娃打伤在地。娃娃委屈道:“爹,我真的是井桐。当年你去废甲坑救我,被怀王所杀,那时我就在坑里!”
韦斋大惊,知他没有骗人,趿着鞋下了床。井桐飘到跟前道:“爹,救救我。我和一批赤栏百姓被吸入沙盘,出不来了。”
韦斋低声自语:“赤栏百姓全被偃方军杀死,看来是被吸入阴土了。”
“什么阴土?”井桐追问。
“没什么。你不必担心,爹明日便下地府救你回来。”
“其他人呢?他们送我回来……”
“恕爹无能为力。”
翌日清早,韦斋府上有家仆出门。那家仆进了一酒楼,在一少年对面坐下。家仆道:“要不算了吧,若爹去了地府,发现我不在……”
“我自有办法。”
“可我不想他涉险。”
“放心,我也会跟去,若是他被捉住,我就让阴差拿我换你爹。”
“青槐,我爹是谁,拿你换,人阴差能答应吗?”
向晏轻轻一笑,可怜道:“好啦桐桐,你赶紧先回去,家仆出来太久会起疑的。待今夜你父亲从地府回来,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井桐起身离开,见背后那桌坐了一人,背影有些熟悉,特意走到跟前瞄了一眼。见那人面上盖了一层黑纱,不好多看,便离开了。
井桐走后,蒙面人转身,坐到向晏对面。
向晏夹起一只汤包,正准备往嘴里塞。对方却拾起筷子夹住,一点不让那包子挡住这人久违的真实模样。
向晏借筷子传音道:“殿下,你送桐桐过来一路都没露脸吧。”时庭摇头道:“事情全是晴远交代的,连鹏鸟也是说为了接百姓回去调来的。”向晏说:“那就好。”
“为何要我防着他?”
“吃口包子再说。”
时庭想提醒他“小心烫嘴”,话未出口,就被包子汁溅了一脸。向晏仓皇起身道:“殿下对不住。”
时庭摘下头纱搁在一边,嗔怪道:“几日不见,变得这么贪嘴。”向晏赔笑:“太多年没吃东西,最近突然有个高级人偶——”
忽然他两眼一睁,急道:“殿下快走。”井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