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征擦拭着嘴角的血丝,沉默地看着解嶙。
他一旦没了说出那些字眼的念头,天空骤晴,风暴散去,唯有地面沟壑纵横,证明刚才那一场疯狂的灾难确实存在。
解嶙声音轻轻地:“对不起。”
天征当然知道解嶙在试探自己,试探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说那样,受到天道制约。也在看自己,有没有对他说谎。
天征一点都不觉得解嶙需要对自己道歉,他调整好状态,又掐了个清净决洗掉衣襟上的尘土与血,才道:“不用的。”
解嶙轻笑一声,手心朝上,向他伸过去。
天征看着解嶙的动作,疑惑地看他。
解嶙:“别装傻,万象拿出来。”
天征不情不愿地从纳物袋里掏出一柄银白的长剑,面无表情地递给解嶙。
但随便拉一个路人过来,都能看出来他非常不高兴。
解嶙知道天征心里怄气,摩挲着剑柄,抬眸看他:“万象是主杀之剑,可沾血腥,你是主生之器,用你造太多杀孽的话……”
天征看着解嶙,静待他说出下半句。
解嶙诚心气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朝着黄沙之上一轮血红落日缓缓走去。
他将万象插入身后背着的剑鞘里,走了几步,又侧身,黑衣黑发将他衬得白如冰雪,他远远地朝天征一扬下巴:“走了,找玄卫去。”
天征落后老远,只看得见无边无际的黄沙,热气散尽蒸腾向上,浑圆落日在那人身上镀着一层金,那一瞬间,他心如止水。
天似穹庐盖四野,相思老情人不知。
“好。”天征稳稳应了一声,快步追上解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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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谷满目皆是黄沙,在这种单调的环境里找到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属实困难,解嶙没有头绪,气温又直直下降,他冻得直搓手。
天征看着他像个松鼠一样,忍笑道:“流川谷昼夜温差实在大……”
解嶙冻得耳尖与手背全红了,他跺着脚,道:“没事,我在这个地方待久了,甜。”
天征愣怔片刻才想明白解嶙在说什么,轻笑一声,很想把解嶙埋自己怀里。
可惜他是冷铁,暖不了人。
天征很想提醒解嶙使用灵力护体便可,但他转念一想,又放弃了,低头在纳物袋里翻找起来。
片刻后,天征掏出许多书籍与干木枝。
解嶙目瞪口呆:“你装着这么多书干什么?”
天征抿唇:“有次我看到一批修真书籍,书中都有错误,便全都买下来了。”
解嶙叹为观止。
不过倒是为解嶙提供了取暖的燃料。
天征将书籍堆成一堆,解嶙抬起手掌,欲逼发灵力引燃这些书籍。他正引出一丝灵力凝聚成一团,聚到掌心,可那光芒还未成形,一瞬之间映亮了半片天空。
浩瀚的灵力从他手掌爆发出来,排山倒海,气势磅礴,一道通红的火沟一瞬间就成了形,火光蔓延,竟成燎原之势。
解嶙:“……”
两旁沙石受到轰击,发出三声巨响,直冲高空而去。
尘沙飞扬,犹如平地拔起一串高山,威力无穷。
解嶙吓了一跳,急忙收回灵力,略有些无措地看着火光冲天的大漠,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天征借着月光,看着地上已经成灰的书籍,嘴唇微动:“你可以用灵力护体,不必生火。”
解嶙过惯了穷抠巴的日子,一时间变得阔绰起来,他还有点没法适应。
天征看着他犹如小孩得到新玩具一样在自己身上运转灵力,但他实在太过生疏,久不得要领,天征见他表情有点低落,脸颊冻得有些泛红,便率先在他身上套了灵力。
解嶙忽然觉得身上传来一阵暖意,愕然抬头,停止了自己玩闹似的实验。
“丢丑了,”解嶙舒服得喟叹一声,紧接着又皱起眉头,“实在不太习惯,还控制得不好……我都快忘了灵力充盈是什么感觉了。”
天征望着黑夜之中的火舌,抬手放出灵力将它渐渐压下去,正要说些安慰解嶙的话,忽然眸光一凛,怒喝:“谁!”
解嶙显然也察觉到了陌生气息的靠近,万象已出鞘,剑刃如水般清亮无情。
那人如鬼魅般身形飘忽,见自己已经暴露行迹了也不惊讶,反倒坦荡地现身,在二人对面十步之外站定,出声,雌雄莫辨:“不必介怀,我对你们绝无恶意。”
解嶙感官灵敏,他察觉到,对方是魔。
且是修为高深莫测的魔,解嶙巅峰时期也许能与此魔一战,但现在他还差得远。
解嶙压低声音:“你是谁?”
来者身穿夜行衣,所有的皮肤都被包裹住,徒留一双黑漆漆的眼。
解嶙与他四目相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犹如毒蛇森冷的瞳。
来者道:“你不必知晓,知晓了也无用,我只是来给你送一样东西的。”
话毕,他手指间凭空出现一封信,他眼睛微微眯起,挑衅道:“敢来拿吗?”
天征冷笑,身周骤然亮起,金色光芒与还未熄灭的火光相互掩映,他灵力扩散体外,带起强劲的风,一束灵力逐渐化为百束千束,集聚在上空,化为锋利剑气,虎视眈眈地瞄准了神秘黑衣人。
解嶙站在天征身后半步,看着他的侧脸:“别急,我没感觉到杀气。”
神秘人抚掌大笑:“就是嘛,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听主子的话,一只疯狂乱咬人的奴才可是要被处置的。”
解嶙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暗中抚了抚天征的脊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天征垂眸,将剑气散了,站到一旁。
解嶙不在意地轻抚万象剑身,道:“我信你无意与我们敌对,但你怎么,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解嶙话音未落,在最后三个字里,一字一式,剑刃雪亮,朝着神秘人突刺而去。
神秘人不慎被击中,前两击分别中了他腹部与肩膀,伤处渗出了血,但他反应甚快,脚底步伐诡异,身体柔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解嶙的第三击夺命剑刃,反手直夺解嶙咽喉,而解嶙发出的恢宏剑气没有击中目标,正中沙地,炽热的沙粒爆发出“轰”的一响,风中都带起了些灼烫温度。
解嶙不在意地甩去剑尖的血珠,冷声道:“还真不好意思,就算你来当我的奴才我都觉得你不配。”
神秘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一对主仆都是不识好歹的。”
解嶙冷笑:“识好歹也要看看对方是什么人,还有,我们可不是主仆。”他话音一落,万象爆出逼命杀招,血红光华映照着解嶙的眉眼,衬得他更无情冷酷。
听闻刺此言的天征愕然抬头看着解嶙。
神秘人冷笑,双掌相对,其间却聚起黑腾腾的雾气。他似乎是料到解嶙的招式一样,他对解嶙的步法和剑招异常了解,丝毫不停顿地朝解嶙剑招的落脚点轰击而去。
解嶙被阻了去路,心中生疑,脚下一顿,幸好他本意就不是发出此招,身形一转,脚下黄沙被震起,他提手,直朝神秘人面纱而去。
神秘人着实没有想到解嶙仅是虚晃一招,他有一瞬间的愕然,骤然大笑。
解嶙的手抓了个空,神秘人的头竟在解嶙袭来之时,幻化成一团无实体的黑烟,解嶙冷白的手穿透了这层烟雾。
神秘人不再多留,笑声回荡在高空,整个身体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了。
徒留地面的一封信。
解嶙与天征对视一眼,抿唇俯身拾起信件。
信上赫然两排大字:
谨防七星殿,小心身边最亲近之人。
解嶙看了一眼天征,手中信纸顿时化成灰烬。
第40章 忽见老友
解嶙面无表情, 天征却如芒在背。
解嶙看着他:“如果不是你提前说清……我都要信了这封挑拨离间的信了。”
天征紧盯他:“你相信我?”
解嶙惊奇:“我为什么不信?”
天征心中发酸,这是他等待许久也是盼了许久的答案,可一旦解嶙说出来, 他反倒近乡情怯了,有点不敢置信。
解嶙心里还窝囊着被神秘人逃了的气, 气儿不顺,话里带刺儿:“你也真是,动不动就动手,你厉害, 你神剑, 你多厉害,那你怎么不看看对面是什么人再动手?被奚落侮辱你也真舒服?”
天征却忽然单膝跪地,抓住解嶙的手,轻轻亲吻他冰凉的指尖。
解嶙吓一跳, 要逃开, 天征却抓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挣脱,天征抬头,一双金色的眼里满是解嶙惊讶的模样:“解嶙,我愿永世追随你。”
解嶙低头对上天征的眼, 嘴唇动了动, 却没出声。
天征用了些力气:“解嶙,可以吗?”
解嶙忽然红了耳尖:“那是你的事情, 我怎么管得着。”
天征轻笑一声:“也对, 是我的决定, 我要永生永世追随你。”
解嶙看着天征的眼,恍惚觉得天征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永远只爱你一人”那样坚定不容置疑。
解嶙搓了搓发烫的后脖颈, 扭头催促:“快点,找玄卫去,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扭得匆忙,免得被天征发现他爬上红云的脸颊。
天征站起身,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随着解嶙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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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谷除了黄沙就是烈日,在这里找到玄卫极难,天征便放出血魔,叫它往有邪魔的地方走。血魔果然找到了目标,站定之后分辨了一下方向就开始向前走。
解嶙悠闲地跟在血魔身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天征,你说那个黑衣人是不是好意来提醒我?”
天征与他并肩而行,侧头看他:“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绝非善类。”
解嶙叹气:“但他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我一直与七星殿有过节,以少卿君为首,专门打压妖魔两族,除了圣泽君对我有恩,对妖魔一视同仁之外,其他人都是些疯子,至于我亲近之人……”
解嶙忽然不说话了。
天征见缝插针:“你身边的这些人可能都是他想说的,血魔,玄卫,瀚辰帝君,圣泽君,渺音,包括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天征始终悬着一颗心,但见天道没有反应,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所表达的意思模糊了,天道就抓不住他。
解嶙摇摇头:“我现在不想思考这些,他的目的无非就是助长我的疑心,让我怀疑我身边这些真心对我好的人,让他们寒心,让他们离开疑神疑鬼的我,让我孤立无援,然后他好杀了我,或者威胁我……
“总之,让他阴谋得逞。”
天征眼神坚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解嶙应声:“嗯……嗯,好,你一直都在,我不至于孤立无援。”
天征忽然不说话了,他知道解嶙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甚至那一场荒唐事,都是解嶙在“补偿”自己那九千年不见光明的暗中爱恋,解嶙甚至直到现在都以为他们两个都是在“各取所需”。
解嶙需要自己体内封印着的他的灵力,而自己,需要一个感情慰藉。
天征无声地笑了,解嶙把自己当什么了……精虫上脑么。
解嶙话锋一转:“天征,我突然想起来,他是化成一道黑烟走的。”
天征正色看他:“能化黑烟走的,全津川只有一个。”
解嶙轻笑一声:“果然还是你懂我,黑烟魔。”
但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又拧紧了眉头:“但是黑烟魔……他为何要给我这封意味不明的信?”
天征:“也许是他背后指使者所为……”
说到这,他停住了。
解嶙显然也想到这一层:“上次是黑烟魔救走司律……黑烟魔与司律立场一致,他们幕后会是谁?”
两人均觉没有头绪,但这封信确实给两人拉响警钟,解嶙甚至想给远在阿弥天的渺音传讯,被天征拦下。
“阿弥天现在诸事繁忙,又正值复兴关头,我们若出言提醒,渺音恐怕也没有多余出来的心思去顾及这边,恐怕让他分心,”天征想了个两全的办法,“等风真的刮到阿弥天时,我们暗中帮助便可。”
解嶙一想这也是个折中的办法,便同意了。
血魔一直在前面带路,解嶙看周围景色越来越陌生,忽然想起上一世他醉心杀戮与夺权,建造好登仙台圈出自己的一片地盘之后就没怎么来过流川谷。
流川谷天气恶劣,地势险峻,对他来讲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他心不在这,自然无意闲逛,但此番寻人,倒让他察觉出了流川谷几分独特而雄奇的美。
血魔忽然停住了脚,引得解嶙一愣,随即也停了下来。
解嶙环视四周,发现正前方有一座矮小的石屋。
而在石屋外面忙碌加固阵法的人正是司律口中身受重伤的玄卫。
解嶙面露喜色,天征却如临大敌,二人一同不动声色地朝小石屋走去,但心中的想法却不太一样。
玄卫似乎更加瘦了一些,皮包着骨头,像一棵路边不得营养的小树苗,孱弱而幼小。
解嶙远远地喊了一声:“玄卫!”
玄卫闻声回头,浑身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在发现来人是解嶙和天征后,浑身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浅浅地冲他们两个笑了一声。
这个笑容含着羞涩与一丝拘谨。
解嶙父性大发,正要夸上几句玄卫真厉害,但在与玄卫的眼睛对上的一瞬,他心中忽然升起一道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