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斋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师兄呢?”寿星张亦风疾步走上前,拍拍小个子的肩膀,满脸笑意。
“我那个师兄!张家主又不是不知道,想干嘛干嘛,挑子一撂下,人又不知道去哪云游了。”这人说话慢吞吞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样,温和而谦恭。“我就惨了,不是家主的身,操着家主的心。这一大家子,都指着我了。”
“萧坐忘这个小子不来,今天都少了人大醉一场!”张亦风亲切的把小个子的肩膀一搭坐去了主桌。
随着他们的走远,容臻周围开始骚动,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那人就是萧心斋?”
“是啊,他你都不认识。”
“哎呀,我不是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跟咱们差不多大,人还挺温和的。”
“我看你是好久没回山了吧,他是出名的笑面虎你都不知道!”
“啊?!不是听说他师兄萧坐忘人桀骜不驯,不可一世,谁都瞧不进眼里,搞得人人都怕他,唯独萧心斋时常劝解他师兄么?”
“哎。。这对师兄弟。。实在半斤八两!”
“这次张家家主六十大寿,萧坐忘怎么没来?”
“谁知道呢?青城山刘家的家主正闭关炼丹,都说在张亦风寿宴开始前,一定赶到,萧家也太嚣张了。”
“这你就觉得嚣张了?”
回话这人话说一半,不肯继续了,搞得周围几个听八卦的人心痒痒,不停拿手戳他。
此人拗不过,只好再次开口,“半年前那事你总听说了吧?”
旁边的几个人拿眼睛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那么大的事谁不知道!”
“听说萧坐忘把终南山占了。”
“可不是么!”
王闯听到此处,手里的筷子,恨不得把整条鱼整个捣个稀烂,他干脆一扔,也不跟容臻打招呼,起身就走。
“啧啧,你小声点,那是王家的少爷。”
“少爷个屁!自己家山头都让别人占了,简直是让人站在头上尿尿!”
“可不是么,那可是王家祖传的山头,萧家这个家主萧坐忘喜云游,半年前路过王家,上山便说,’这山我瞧着不错,我要了。’然后就把王家人从自己家赶了出去。”
“啊!!!”众人听到此处唏嘘不已。
“让人家住在山脚下,他不走了不让人家上来,一住好几个月。”
“都是四大驱魔世家,这也!太难看了!”
“可不是!偏偏王家一山人都打不过萧坐忘一个,没法子啊。。要不怎么说萧坐忘。。厉害呢!”
“可听说当时萧心斋不是劝了么?还专程拖着病体去王家解释,说他师兄从小修行,鲜少与人打交道,不懂礼数。。什么的。。”
“萧心斋病了?”
“是啊,听说挺厉害的,最近才刚好些!”
“哎呀!你傻啊!那说不定是苦肉计!你见萧家搬出来了么?萧坐忘早不在终南山了,萧家人还赖在人家家,明显是鸠占鹊巢,不打算还了!”
“要不怎么说萧心斋是笑面虎,俩人半斤八两呢。”
“那张家也不管管?”
“张家?!”说话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吃醉了,手里的筷子指指天上,“怕是这天就要变了!”旁边坐着的不少人都是张家的弟子,听到此人从王家扯到自己家,面色俱是一变。
“你看看方才张家家主对萧心斋的样子,下一步说不定就该轮到张家的龙虎山山了!”
“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几人终于隐忍不住,冲上去和这个胡言乱语之人扭打在一处。
这几人离得太近,动静又大,容臻闪躲不及,差点给人撞到地上去。那说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旁边的几位朋友亦是出来帮忙,一堆人扭打在一处,棚里乓啷的,一时间这边乱作一团。
容臻被挤得坐在地上,周围的人力气太大了,他推都推不开,眼看一个黑色的大屁股冒着热气,就要坐在容老师的绝世容颜上了,一双手把他捞了起来。
那人的脸比刚才的屁股还黑,是张行客。
“干什么呢?!我家地上有金子?”张大佬开口,还是没谱,“我看看,发财一起发啊!”
张行客伸出手,扒开几个人。
地上打的正欢的几位,看见是张行客,立刻停手,老老实实蹲在原地。
“没见到金子啊,那各位跟地上捡什么呢?还是我家地上暖和?”
“没。。。”几位自行停手,目光跟看刚才那位萧心斋一样在颤抖。
容臻没想到张行客在世家中也有这种威望。
“诸位要是觉得屋子里不暖和,我送各位出去感受一下?”张大佬杀伐果决,手里凭空画符,眼见就要收拾这几个人。
“少主!”胡岚在张行客发飙之前冲了出来。“都是客人。”她用谨慎的力度扯了少主的袖子。一斜眼,看到地上的容臻,立马知道少主这无名邪火打哪儿来了。“大喜的日子,各位吃好喝好。”
然而张行客没发话,地上没人敢起来。
“张少!”胡岚戳了自己少爷一把,眼神往老爷子那边飘飘。
张行客还是没说话,转身就走,顺手拐走了容臻。张大佬一路黑着脸,把他放在才躲开纷乱,屁股在新桌子上还没坐热的王闯跟前,“你管他。”
“张。。哥。”张行客面色不好,王闯没敢把话说下去。
张行客没有立刻走,他在容臻跟前坐下,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根烟,点了起来,砸吧了两口,使劲朝空中一吐,一口浊气。“生魂确实可以吞噬同类或者鬼怪,一般是为了回残缺的记忆,他们从□□中剥离,往往记忆残缺,越强的鬼怪会让他们修复的越快,我门老爷子说,这是生魂找回肉身的唯一途径。”张行客的声音很干瘪,没了油腔滑调,语气中写满了,“公事公办,绝无藏私。”
“生魂不能被人看见,往往因为他的力量不够强,随着他越来越强,就会逐渐被人看见。”张大佬的手在空中抖了抖烟灰,“通常,一开始就能看见他的人,跟他从人变成生魂的过程有莫大的干系。”
说完,也不看容臻。
“一开始就能看见。。和他变成生魂有关系。。”容臻重复了一遍,赵一龙变成生魂跟自己有关?
“举个例子,莫羡聪一开始就能看见田静,因为是他害田静变成生魂的。”张行客又吐出一口烟,“一般大体就这个关系。”
容臻有点懵了,什么意思?难道他能看见赵一龙,是因为在紫府庙里,是他害的赵一龙变成生魂了?搞反了吧!紫府庙里他没了简长宁、奶奶送的玉佩、被这个生魂搅得生活完全脱轨,他才是受害者啊!
“这位是?”
容老师还在思索,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三个字里都带着笑。
“我家儿子的一位小友。”容臻一抬头,刚才问话的正是人称“笑面虎”的萧心斋,回他这句的张亦风也是笑呵呵的,“听说是西京大学的老师,容臻,容老师。”
“老师啊,老师好。”萧心斋此人圆脸圆眼,眼睛有点坠,个子不高,大大的一张无辜脸。“行客现在的朋友越来越靠谱了。”
容臻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他只能看着张行客。
男人还在抽烟,好像刚才说话的俩人都是摆设一样,他懒得理。
萧心斋的话落在半空,也不生气,“一位外家人,能受到张小少爷的青睐,定有过人之处,啧啧,小友这个八字,就很不一样。”
都是修道的,谁的眼力也不比谁差,容臻感觉自己算是把八字差顶在脑门上走了。
“我看这八字可不算妙,仔细算过了么?不会对行客有什么影响吧?”萧心斋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接着道,“既然今日我来了,不妨我给位道友算算,改改运势,就当给老爷子贺寿,积德行善。
这话说得,他容臻跟张行客又不是那种关系,算俩人八字干嘛?容臻不合时宜的脸红了。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场上,瞬间炸开锅,众人的眼神本就追着张家主和萧心斋,一个个恨不得眼睛跟不上,耳朵跟出去,耳朵够不着,里面的汗毛都立起来追着跑,这下,汗毛都齐刷刷给炸平了。
算八字改运,这样的好事可不是天天有的,所谓天机不可泄,改运势通常会影响人自身的气运,一般修道之人都是不愿意做的。大师改运,外面的行情可以了解一下,基本十万起跳,那还是一般人一般的价格。四大世家的萧家,正是以占验立家,擅长奇门遁甲、六壬课、太乙神数、六爻易占、文王课、推命术、相术、堪舆、图谶、望云、省气等,以明辨吉凶、预测祸福、知天知人为务。
萧心斋可是萧家家主的师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个级别的大师算命,千万你都未必请的来。
天上的价值千万馅饼掉下来,砸在容老师脸上。
聚光灯下的容臻淡定的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他不迷信,不爱算命。
萧心斋听了这个回复笑了,像是在意料之内。对面的张行客眯起眼睛,像豹子盯着自己的猎物,充满敌意的看向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矮子,黄鼠狼没事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小友不愿算也罢,是信不过在下?我看不妨让王家的来问问灵,看看这八字怎么回事?”话罢,他低头温和的看向王闯,眼神亲如一家,好像抢人家山头的不是自己。
张行客算看出来了,萧心斋今天就是冲着容臻来的,自打紫府庙以来,这个人就在背后使坏,阴魂不散的,今日倒是不装了,够直接的。
“不用了。”这回是张大少爷开口拒绝。
场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啧啧,这边的风景不一般。
“看看也好。”没想到,一直没出声的张亦风发话了,老爷子身后跟着老狐狸姬青儒,与之并肩而立的,是一位没见过的老者,这人极瘦,一身黄色的道袍,看着精神矍铄,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行客站起来,一只手挡在容臻身前,“看什么?”
“王家问灵,不损身心。”张老爷子只说了八个字。
“没必要。”张行客丝毫不退。
场面僵住了,容臻闹不明白,自己不就八字轻了点,怎么忽然一个个赶着给自己算命?
黄袍老者开口道,“行客,我们王家问灵你大可放心。”
坐在容臻旁边的王闯朝他拼命点头,说话那人正是王闯的父亲,终南山王家家主王乾坤,此人长期辟谷,面上反而显得年轻,加上骨象分明,看着比王闯靠谱多了。
“爸!”张行客还想阻拦,老爷子一抬手,按在他肩膀上,让他动弹不得。张行客之前是求老爷子让王家人帮忙问灵来着,但目标不是容臻,是赵一龙啊。
“容老师,请您放心,您是我们客儿的朋友,几位老友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您看看命,绝无坏处。”
对面那双桃花眼眨了一下,容臻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境地,一群大佬围着给他算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基本没什么用,于是他缓慢的点了点头。
张亦风面不改色,眼见对方的表现,跟姬青儒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如他所料,言术对容臻没用。
旁边的小道士们有眼色的搬来太师椅,几位家主就地落座。张行客让他爸压着,硬是坐在了旁边,王闯也在边上,看他的脸色不好,凑上去小声跟张行客嘟囔,“张哥,你放心,我爸说让郝师兄给容老师问灵,郝师兄是除了我爸最好的。”
张行客伸手就想抽这一脑子浆糊的小子,洒酒问灵是王家的绝技,只要不是王闯问,他当然不担心,问题不在谁问灵,是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问灵?就算是你王乾坤亲自问,容臻不乐意,为什么要问呢?
然而此刻容臻平静的坐在别人给他拿来的蒲草垫子上,面无悲喜,看不出是什么心情。
王乾坤一挥手,一位王家小辈得了令,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玉质的小瓶子,双手恭敬的递给几位大佬一一过目,里面装的便是赫赫有名的“阳春白玉”,王家的问灵酒,几人确认后又递回给他。
他恭敬的像容臻一拜,以他为中心,一米左右为半径,将阳春白玉洒了一圈。容臻在中央看着他,这个年轻小伙子跟王乾坤一样,生的极瘦,宽大的袍子罩着他,头戴混元帽,瞧着比王闯更像王乾坤的亲儿子。
他手里拿着一只青翠的柳枝,同样沾了点阳春白玉,“得罪了。”他说,手里的柳枝没停,从容臻的肩头自上而下,缓缓点了下去。
容臻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对面的小道士,也闭上眼,盘腿就地而坐。
千百年来,张家的御灵术,王家的洒酒问灵,刘家的千丹阁,萧家的占验,各家自有绝活,延续至今,各门派的有些东西交汇融合,但这种核心科技是不会有转移的。王家的洒酒问灵,管他人鬼妖兽,只要魂魄完整,什么都能给你问出来。
当然问出多少跟修行者的道行也有莫大的关联。
此刻姓郝的小道士眉头紧皱,跟对面神色舒展的容臻形成鲜明的对比,四大世家的子弟多少都见识过王家的洒酒问灵,知道这个绝技需要时间,便都顶着耐心,只待问清楚了,俩人自会醒来。
众人该吃吃,该喝喝,一派祥和。只有王乾坤感觉不对劲,他的得意徒弟用的时间太久了。
洒酒问灵,不会超过五分钟。
此时已足足有八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