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哀嚎持续了数十秒,终于渐渐远去,再没了动静。
两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连刚才带路的光球都松了口气的样子,周身的光华都柔和了许多。它似乎对自己引来怨灵的行为感到愧疚,主动飘在了离天花板更近的高度,像一盏小小的夜灯,照亮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这屋子也被烧得一点不剩,连个幸存的椅子都没留下,两人没办法,身上也没带什么报纸书籍,就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双腿一盘坐了下来。季晨从包里摸出一支蜡烛,点燃,支在了一旁的地上。
“这不是普通的蜡烛。”看何云起似有疑问,季晨解释着,“不耗氧,烧的是灵力,不会影响呼吸的。”
“嗯。”何云起点头。
“对了。”借着昏黄的烛光,季晨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抬手,把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摘了下来。他跪直了身体,挺了挺腰,举起手,将还带着体温的玉佩,挂在了何云起的脖子上。何云起一惊,赶紧躲开:“不行,这个不能给我……”
“没关系。”季晨按着他的肩膀,硬是把这玉佩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说来也奇,这玉佩一戴上,被怨气压得头晕脑胀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舒爽和清凉,就像在闷热的天里走了几十里山路后突然跳进清泉里一样,那感觉……实在奇妙极了。
季晨看了他一会,问:“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何云起深吸了口气,“可是你把这个给我,你怎么办……”
“好多了就好。”季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重新坐回地上,开始打量这小房间的布局,看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这屋子,和城南妇幼的那个房间,还真有点像。”
“像吗?”何云起跟着他一起打量了一番,“还真是……”
“这屋子应该也是个杂物间。”
“咱们还得找出口呢。”何云起拿出手机,到中午了,依旧没有信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包里应该还有点吃的,我带了水,咱们省点……应该能撑到江前辈他们找过来。”
对于从这鬼地方脱身这件事,何云起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只要能熬过去,不被怨气侵蚀,不被怨灵抓住,再从顾千山和秦弦手中溜走……管他那么多,只要能活下去,就比什么都强。
季晨拧开瓶盖,抿了一口,又将瓶子递了过去:“当初我好像也是这样,坐在你对面,把水递给你。”
何云起接过,也喝了一口:“是,间接接吻。”
季晨笑了:“我故意的。”
“猜到了,你天天套路我,我逃都逃不过。”何云起跟着笑了。
悬在天花板上充当电灯泡,也确实是电灯泡的光球不乐意了,它颤了颤,慢吞吞地从两人的正上方往角落里挪去,似乎想要躲开这不属于它的旖旎空气。当它晃晃悠悠到了角落时,却正好照亮了那一块原本处于盲区的角落。
莹白的光洒下来,映出了一个同样莹白的影子。
季晨余光一瞥,立刻跳起来,从背后拔出旄节,“唰”地一下指向角落的影子,断喝一声:“谁?滚出来!”
那影子一哆嗦,打滚似的窜了过来,连连求饶:“错了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千万别打我!”
声音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季晨定定地看着它,命令它抬起头,这一抬头,两人都“啧”了一声,不得不叹一句冤家路窄。
当是谁呢。
这不就是在地上时,将他俩引到圈套里的那个看似无害的灵体么?
季晨暴起一脚,将这跪坐的灵体踢得向后滚了好几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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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晚了!
第110章 穹顶(5)
灵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嘴里不住地惨叫,它举起手,试图挡住季晨的攻击,可这点防御根本顶不上任何用场,季晨抽出旄节,用力一甩,指向了它:“不废话了,这就给你了结。”
它一见这架势,才知道自己得罪了狠角色,赶紧结巴着求饶,可季晨却完全没耐心听他说下去,空出手抽了一道符,冲着他的嘴就拍了上去,这符篆倒是神奇,没把它拍得魂飞魄散,只是将嘴封住了,让它再发不出一点声响。
眼看着就要被打散,这东西急中生智,窜到了何云起脚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何云起一哆嗦,鸡皮疙瘩都冒了半身!两人一鬼顿时纠缠成了一团,季晨想把这东西打散,又怕误伤了何云起,好一通折腾后,何云起的腿都快被那寒森森的冷气给勒麻了,他赶紧喊了一声:“打住!先给我松手!”
“唔!”那灵体奋力摇头,扒得更紧了。
“不打散你!你给我松开!”季晨喝了一声,揪着那冰凉的脖子硬生生将它从何云起的腿上扯了下来,撕去了嘴上的符纸。这一来,这家伙才算彻底消停了,可它对季晨的恐惧却一点没减轻,即使暂时得到了不会被打的承诺,它也还是会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季晨,又赶紧低下头嗫嚅着求饶,实在是狼狈得很。
何云起的腿可算是保住了,他赶紧揉了揉被勒得生疼的大腿,找块空地盘腿坐下。季晨过来看了看情况,没什么大碍,这才终于忍下了一肚子火没发出来。屋里又陷入了沉默,那灵体缩在墙边,哆哆嗦嗦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得已、我不得已的……他逼我的!”
一听这话,两人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季晨眨了眨眼睛,再扭过头去面对灵体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极其凶恶的表情,他猛地起身,踩着步子冲到灵体跟前,果不其然,那家伙被他吓得够呛,又是一阵哆嗦:“别别别……”
何云起紧跟着季晨的节奏,老大爷似的敲着自己的腿,还不忘眯眯眼睛皱皱眉,一副被它抓伤了疼得厉害的模样:“你呢,老老实实说清楚,咱们要是出去了,这位……”他冲着季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没准放你一马,他脾气不好,但是嘛……还是听我的话的。”
季晨的嘴角不着痕迹地**了一下,好在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才不至于破了功。
“你要是再敢耍花招,或者撒谎……”何云起拖长了调子,“啧”了一声,冲着季晨喊了一声,“晨哥,你告诉他,怎么办吧。”
心安理得地认下了这句“哥”,季晨一个响指,指尖立刻窜出一阵火来,这只是个普通的小技俩,但他这响指打得极响,火光也腾得高,光芒自下而上,将他那凶恶的表情照得更为狰狞,那灵体被他这么一吓,更是哭喊了出来,半透明的双腿一跪,赶紧给两人磕起头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别打我,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或许对陌生人露出太多的表情也是一种负担,季晨这戏也懒得再演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金纸,立刻化了往这灵体手里一塞,便转过身回到了何云起身边坐下,面上也恢复了平静。
人间再怎么变,阴界那端的硬通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即使是这位死了几十年的兄弟,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手里攥着的金纸是什么宝贝,一直耷拉的眉眼都上扬了,它诚惶诚恐,赶紧将金纸收好,双手合十,拜佛似的冲着两人不停摇晃着。
季晨却懒得同这家伙废话,他盘起腿,一歪脑袋,枕在了何云起的肩膀上,道:“问你什么,你就答。”
“是是是……”
季晨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工厂,木材加工厂……”灵体答得极快,“我、我初中读完,在家里种了几年地,这地方就开起来了,村里好多人都来了,我也跟着来了,说是能赚钱。”
他又问:“地下有几层?”
灵体想了想:“有……两层,地上还有一层!我们在第二层……以前是办公室,工人们一般都不下来的,能、能下来的,都是些当领导的……”
原来这地方并不像外面看着那么简单。想想也是,能将周边村子的年轻人全都吸引进来,还要能容纳他们,为他们提供工作岗位的工厂,怎么也不可能像外面看着的那样破旧窄小。既然地下二层是文职办公区,那刚才像飓风一样席卷而过的一大堆怨灵又是什么东西?
季晨继续问:“刚才外面的动静,听见了么?”
灵体一愣,点点头,道:“天天……不,每一两个小时,就有一次……它们、它们会绕着二层的走廊跑、跑到哪去……我、我也不知道,但它们不会停的,如果撞到了什么,就带着一起跑……”说到这里,它咽了咽口水,流露出恐慌的神色,“我上次见过,见过几个活人走下来了,撞上了他们,被卷走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全都被掐着脖子推着一起跑……再然后就没影了,我也不敢看……”
何云起疑惑道:“那些不是你的工友么,你还怕他们?”
说到这,灵体的神色有了异样,他挤出一个尴尬的笑来,轻声道:“我、我来没多久,就赶上这事了,还没跟他们说过几句话……我不敢骗你们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说话有点、有点结巴,不敢跟他们搭话,怕他们笑我……”
两人心下了然,季晨又问:“那你刚才说的有人逼你,逼你的那个人,是不是我今天上午让你看到的相片里的那个人?”
“哪个?”这家伙记性还不怎么好,拍着脑瓜子想了想,季晨从包里拿出了平板,将宁安的照片调了出来,举到了灵体的跟前,一见这照片,它立刻点点头,“是……是他,这个人,这个人也好凶,他前两年才过来的,他过来、过来之前,这地方一直是我们老、老板的地盘,但是他一来,我们老板就、就被打得啥都不剩了,我亲眼看见的,老板被他打得只剩一缕烟,还被一个罐子装起来了!”
是秦弦没错了。季晨心里有了数,将平板收了起来,这灵体一见他要收平板,赶忙“哎”了一声,估计是想到季晨的凶恶,又不敢多说话,只眼巴巴地瞅着他的背包。一见这模样,何云起便明白了它的这点心思,立刻将平板重新摸了出来,递到了它的面前,道:“想摸摸‘电视机’,是不是?”
“嗯……”它点了点头,伸出手,可看了季晨一眼后,那手又缩了回去,“他……”
季晨道:“摸吧。”
得了准许的灵体兴奋得像个小孩,它伸出了那半透明的手,在平板上轻轻摸了一下,仅是摸了这一下,它却仿佛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脸上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嘴里不住念着:“好呀,电视机都这么小了,真好呀……那,那怎么打开它?”
季晨摁亮了开关键,屏幕一闪,亮了,桌面是他最近才换的卡通小猫。一见这操作,灵体的眼睛比屏幕还亮,它继续兴奋道:“那这个、这个电视机,怎么没有天线呢?旋钮呢?不然怎么换台……”
何云起伸手一划,屏幕解了锁,他随意划过几张照片,看得灵体一愣一愣地,它也跃跃欲试,跟着何云起的手指摸向了屏幕,可当它半透明的手伸过去时,那指尖却穿过了薄薄的平板,灵敏的屏幕没有感应到触碰,依旧安安静静的停在那个界面,没有任何变化。
它一愣,突然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收回了手,喃喃道:“真好,真好……我要是还能活着,可能已经赚到钱,给、给弟弟妹妹们,也买这么好的电视机,让他们……”
它住了口,重新缩回角落里,抬起半透明的手掌遮住了眼睛,啜泣道:“可我死了啊……”
一阵内疚在两人心里悄悄地升起,或许本不该让它看到这些不属于它的东西。生老病死是自然之理,可这个灵体太年轻,又死于意外,看它的模样,生前应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无论说一千道一万,它确实死了,和这工厂里充满怨憎的灵体一样,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火里。
让它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是他逼你留下来的吗?”季晨问。
灵体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话音里的哭腔还没褪去,就赶紧望着季晨点点头:“他、他不让我走,也不让我们走……之前是老板,现在是他,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把我变得跟他们一样,每天跑,每天都在跑……我害怕,我真的……”
季晨打断了它:“那我送你走。”
它难以置信地看着季晨,愣了半晌,结巴道:“你、你……比他……”
“我当然要比他厉害。”季晨轻笑一声,一手握着何云起,一手冲它伸了过来,“来吧。”
正当灵体犹豫着,要将自己的手递过去时,这薄薄的墙壁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轰鸣,那是纷乱的脚步声层层叠叠,从走廊的另一端冲出来,又呼啸着、哭喊着,往另一头狂奔而去。
第二次,他们又来了。
季晨赶忙看向了门口那张薄薄的符纸,感应到怨气的它不停颤动,朱砂字迹泛出红光,似乎在艰难地抵挡着门外的凶煞。突然,那旧门“咔”了一声,一条细细的裂缝随着门口最后一声脚步的消失,赫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第111章 穹顶(6)
门外的轰鸣持续了一阵,便逐渐远去了。
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门外的怨灵又跑了一轮。以往无论怎么跑,都不会有人阻挡他们,而如今,这扇门上贴了符篆,抵挡怨气的同时,也让这扇门承受了不小的压力,这么一来,下次他们冲过来时,这见屋子也许就不那么安全了。
何云起摁亮了手机屏幕,距离他们进入这间屋子,也仅仅过了四十分钟而已。他看了一眼灵体,询问道:“你的这群工友,为什么要在这不停的跑,你想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