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弦心里一阵火起,立刻趁着季晨收招抽符的瞬间,向后一闪身,一挥手,刚才凭空消失的大雾再次升腾而起,无论季晨如何挥手驱散,如何向前追逐,那雾气都没能散去一星半点。
秦弦的声音逐渐远去,即使已经模糊,也还是能听出他话里压抑的怒意:“你等着,季晨,有你哭的时候。”
话音刚落,迷雾便散去了,季晨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他打量了周围的一切,依然是他与江清远赶来时的闷热的走廊,连周围的光线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的一场经历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他向前走了两步,一拐角便撞上了正牵着手的江清远和梁采薇。季晨没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尽管他很想装作没看见,但那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黏到了两人的手上。江清远被拐角处突然出现的季晨吓了一跳,立刻就想撒手,而梁采薇却一把将他抽到一半的手给抓了回来,还抓得更紧了。
“你跑哪去了!突然就没了……”江清远见躲闪不过,只能赶紧找了个话头转移季晨的注意力,“我抓着你都能溜了,还好我转了一圈把你姐给找着了,这楼里有东西,咱们仨一会别走散了,赶紧帮你姐把任务完成……”
“不能,得赶紧走。”季晨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重复了一次,“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得赶紧离开,这地方很危险。”
这没头没尾的对话让江清远十分不解:“啊?”
“听晨晨的吧,这地方确实不对劲,从过来起就没怎么发现怨灵,但你们遇到的那些太反常了,先回去吧。”梁采薇捏了捏江清远的手心,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松开了相牵的手,笑着走上前摸了摸季晨的脑袋,“你俩还知道来给我帮忙,不错呀。”
季晨没多说什么,从遇到秦弦后走过来的这一小截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只是这地方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地方,既然已经找到姐姐,还是赶紧离开的好,他也不管那这位准姐夫都说了些什么,三人一并朝着走廊正中的的楼梯间走去。
楼梯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虚掩上了,江清远走在最前面,他想也没多想,抬手一推便把门打开了,老旧的木门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了“吱呀”一声,很是刺耳。
江清远往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那盘旋的楼梯就突然消失了,他健硕的身影立刻坠了下去,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赶紧伸出了手,胡乱抓了一把,甚至顾不上到底抓住了什么地方。季晨抓到他了!可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手指已经用力到几乎痉挛的地步,那死死揪着的外套还在往下滑!
他当机立断,身体一倾,匍匐在地上,一手抓住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一手用尽全力地将江清远往上拉。
好在两人的力量都不算小,这惊心动魄地营救不过片刻就结束了,江清远被拉住后,也立刻抓住了一旁的栏杆,费了一番功夫才翻了上来,季晨稍松了一口气,可定睛一看,那凭空消失的楼梯之下,是这一大片扎堆的怨灵,哭得最凄凉的那几个,正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从顶楼一跃而下的死者,它们的脸被怨气缠绕,模糊不清,可脸上那几个往外溢者黑血的窟窿却看得清清楚楚。
随着江清远的暂时脱险,那几个揪着他裤腿的东西也被一同挑了上来。自杀身亡的人怨气极重,闷热的空气里顿时塞满了腥臭的气味。季晨就着匍匐的姿势一翻身,避过了身边离得最近的怨灵,与此同时,梁采薇手里的短杖刺来一道光,将那刚刚才甩上来的黑影重新打了下去。
江清远也毫不含糊,反手一抽,将竹杖紧紧握在手中,把季晨和梁采薇往门内推去:“季晨别急着用灵力,交给我,你带着你姐先出去!”
“出哪去!这楼里就这么一个楼梯,不把它们全清了没办法出去!”季晨一向是个不听话的主,没等江清远下一句唠叨出口,他已经将旄节组装完毕,对着楼梯外哀嚎不断黑黢黢的一团怨灵就是一道剧烈的光柱,刺眼的光芒在粘稠的怨气中爆发出来,耳旁炸响的尖啸声如同惊雷,季晨飞起一脚,将被光芒冲到边缘却仍奋力挣扎的黑影踢得老远,直粘在了楼梯对面的窗框上散成了一团黑云。
江清远也不再同他拗了,情况紧急,能多做点事总比说废话强。楼梯之下那一小块地方成了怨气的源头,此刻正往外不断散发着黑气,一共就那么几个怨灵,被打下去后,又立刻吸饱了怨气,生龙活虎地往上爬。
季晨的灵力有限,这是梁采薇和江清远都知道的,眼看着那怨气越来越盛,怨灵们翻上来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逐渐压过他们一头,江清远将竹杖一甩,向前一步,一手拉着拉杆,一手对准了楼梯之下黑气最浓的区域,将身体里全部的灵力集于一点。
下一刻,闪耀到刺眼的巨大光柱从顶端喷射而出,仿佛将午后昏暗的楼梯间暴晒在烈日之下,季晨看着被光紧紧包围的背影,立刻抓紧了手中的旄节,探身向前,想帮江清远一把。
可就在此刻,一句轻柔的,如同呵气的笑声拂过他的耳畔,那是秦弦的笑声!
余光里有熟悉的影子闪过,季晨没有半分犹豫,在江清远将灵力耗尽的那一瞬,他卖力地挥动着旄节,投出了一个大大的光罩,将三人罩在了里面,因为情急,他甚至破例冲着前方坚韧高大的身影大吼了一声:“姐夫!回来!”
坚硬的屏障上突然炸开了一朵紫黑的斑痕。
季晨从那斑驳里看到了秦弦的身影,那人眯眼一笑,左手比出一把手枪的模样,冲着他的方向轻轻一抬指尖,那手上悬着的球形玻璃罐里立刻染上了莹白的色彩。他一咧嘴,摆了摆手,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晨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太熟悉了。瓶子里的白色,晶莹剔透,翻滚着生命的气息,那是生灵。
光罩尚未消失,只有裂痕,没有破碎,可被光罩保护着的江清远,却直直地向后倒去。
第74章 条件
何云起承认自己出现得确实很及时,他来到楼下时,正巧撞上了狼狈不堪的一行人。何云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直到将江前辈送进了医院,他才终于有空去关心关心缩在隐蔽的拐角里的季晨。
梁采薇在病房里跟医生说着些什么,声音传到这已经很小了,何云起听不清,但他真的已经不想再进医院了。消毒水味,空茫茫的白色,以及周遭忙碌的医护人员……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伴随着疼痛和紧张,他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季晨吸了吸鼻子,从角落里站起来,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人,说出了沉默许久后的第一句话:“是秦弦。”
“什么?”何云起诧异,试着从这短短的三个字里理清前后事件的逻辑,“江前辈……是秦弦弄成这样的?”
“人有灵魂,人死了,灵体无处寄居,如果没有怨气,就会在四十九天之后正常离开。而如果人还活着,灵体就在体内,偶尔会因为各种情况出窍,但终归是要回去的,这种短暂离体的灵体叫生灵。”
何云起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可是江前辈的生灵没有了。”季晨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他去找姐姐,想帮姐姐完成任务……”
季晨努力将今天下午遇到的事还原出来,可他的情绪不稳定,思路也通顺不起来,磕磕绊绊的,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总算将这事给理明白。
言罢,季晨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塞到了何云起的怀里。他不舒服,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恨不能躲到这人的怀里,永远不要面对现实的窘境。
何云起很明白,季晨在向他寻求安全感,可他除了能抱紧怀里的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病房里很安静,医生离开了,却没留下任何医嘱。这是意料中的事。所有的检查都查不出任何异常,江清远有健身的习惯,身体素质很好,极少生病,就算将他塞进这医院里所有的科室都检查一遍,也查不出任何病因。更何况这病,什么医生都救不了。
梁采薇伏在床边,瘦削的脊背轻轻颤抖。察觉到两人进入了病房,她缓缓直起身,静默地抹了一把憔悴的脸。她的眼神始终温柔。季晨低头,看着紧握的手,突然红了眼睛,他哽咽道:“是我没用……姐姐,对不起……”
“这能怪你吗。”梁采薇摇摇头,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那只不会回应的手掌里,江清远的手很大,只要他愿意醒来,稍一用力,就能把那两只纤细的手一并握在掌心里。梁采薇按了按他温热的掌心,又轻轻摸向了他紧闭的眼睛,轻声道:“我还笑你呢,晨晨,我自己也是个傻的。哪来的那么多试探和猜测,一颗真心放在面前了,我装什么傻……”
“我一直在让他等,等我下班,等我回家,等我收拾干净,等我化妆挑衣服,等我逛街……等到了现在。”梁采薇明明在笑,可眼里的水泽骗不了任何人,她眼角的泪痕又被新的泪水覆盖,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松开紧握着的手,只闭上眼,抬起一边肩膀,轻轻擦掉了脸颊上的半截泪痕,吸了吸鼻子,颤抖着叹了口气,笑道:“现在还是得让他等等我,等我把他给找回来。”
“姐姐,你要干什么?”季晨警惕地抬起头,也跟着梁采薇一起伏到了病床边,急切道:“姐!你不能这么过去!刚才连光罩都没破秦弦就能把前辈的生灵抽走!他比我们想的都要难缠,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你要怎么去找他!”
“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的。”与季晨的急切相比,梁采薇的情绪出奇的平静,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将那只大手攥在了手里,“是我让他等得太久了,是我不好……晨晨,你知道吗?从我成为渡灵者的那天开始,所有人接触到我的前辈们,都因为我是女孩子而觉得我漂亮,觉得我弱小,他们认为,我就应该被保护在身后,最好不要去冒险,不要做危险的事情。我明白这是他们的绅士风度,可我不高兴。”
“直到我见到清远的那天。他跟我分到了一组,他也是我的前辈,但从来没有将我挡在身后限制我的行动,他那时只说了一句:‘左边交给你,如果有困难一定要叫我。’”
“哪怕到后来他明显地表现出对我的喜欢和在意,他也没有因此将我锁在安全范围里,他只是跟着我,看着我成长起来,成为独当一面,能自行处理一切的人。即使知道危险,知道会有风浪,他还是让我去了,他对我的保护,不是独自一人将危险挡在外面,而是站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去历险。”
梁采薇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何云起,挤出一个带泪的笑:“晨晨,很幸运,你也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如果今天面临如此处境的人是他,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将他带回来。”
“我……”季晨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句话,他准备的说辞全都被梁采薇哽在了喉咙里。
姐姐终于从床边站起身,慢慢踱到了季晨的跟前,将他拉了起来,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将他搂在了怀里。
一如当初十七岁的她和十二岁的他。
梁采薇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他是冲着你来的,晨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找他,明白吗?从你到来,让我成为姐姐的那天开始。我就明白,我得赶紧强大起来,保护好你,保护好爸爸,保护一切我珍视的东西。现在我来保护你,你替我保护好躺在这里的……你姐夫,记住了没有?将来你还要当舅舅的,你得听话。”
话都说完了,梁采薇松开了手,提起放在床头柜上包就要走。
如果让姐姐独自一人面对危险,那季晨还配称为弟弟吗?他抢在梁采薇起身离开前,一把抓住了她手,两人一顿纠缠,倒让何云起有了锁门的空档。
可就当他跑向门口的瞬间,一个人影闪了过来,正堵在了门的正中央。屋内纠缠的两人看向门口,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从下午开始就阴魂不散的秦弦。他倚在门边,脸上挂着笑,视线依次扫过了屋里的三人,道:“呀……我是不是来晚了,没看到我最喜欢的肉麻情节呀?”
没等屋里任何人回答,秦弦的手就已经抬了起来,他懒洋洋地点了点挂在指尖的玻璃瓶,细细地链条悬着的不止一个,而是两个玻璃罐,同样是莹白的光,其中一个罐子里的生灵翻滚得格外活跃,应该是感应到肉身就在附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身体里去。
“啊……对了,我是来找……何先生的。”秦弦将那翻滚着灵体的罐子收入怀里,举起了另一只较为平静的罐子,往里踱了两步,又对着另外两位提醒道:“你们别激动,一激动,冲我动手了,把你们江前辈的魂魄打散了可怎么办啊?是不是?咱们好好聊聊,别剑拔弩张的。”
“你找我做什么?”何云起向后退了几步,尽量与他拉远了距离,眼睛却一直盯在他手中的罐子上。秦弦手里捏着两个人的生灵,江清远之外的另一个又是谁?
“哎,普通人一个,比渡灵者好对付多了。”秦弦揉了揉脖子,随意地抛了抛手里小巧的罐子,冲着他咧嘴一笑,“不过有点巧啊,正好是何先生你的前台小姑娘,叫什么……艾莎?我找过来时正好看见她在等车,这不就顺手把她带过来了嘛——”
何云起瞪大了眼睛,立刻将手机从兜里摸了出来,从通讯录里找到了艾莎的电话,一连拨了好几个,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秦弦的脸上出现了苦恼的神色,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捏着链子甩起了圈,道:“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呢,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