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培赶紧将人拉到一旁的椅子上,试图安抚他让他坐下,可一心只想找到皮包的他根本不肯乖乖就坐,他焦急地四处打量着,这个白茫茫的屋子实在太空旷了,只有一些看不明白的工具,根本寻不到皮包的半点影子。
“你在找你的皮包吗?我放在保险柜里了,除了把包上的血给洗了,我动都没动过!”颜培终于意识到了眼前人的焦躁从何而来,在提到皮包的瞬间,少年的眼睛都亮了,他终于肯正视颜培,愿意与他交流了:“我的,我的包!”
“是,那是你的包,我马上就把你的包还给你,但是你……”颜培犹豫了一会,轻轻咳了一声,“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也是我把你的包救回来的,你不跟我说声谢谢吗?”
少年脆亮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他立刻配合道:“谢谢!”
“你在路上受了很重的伤,不能拿重的东西,我现在去把你的包拿过来,你就躺在病床上等我,一会我替你检查过了没有问题了,你才能下来走动,明白了吗?”
“好!”他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翻身回到了床上。
说话算话的颜培确实给他带来了那个老旧的皮包,上面的血渍被粗略地擦了擦,一靠近还是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皮包一到跟前,少年立刻张开双臂将它紧紧搂在了怀里,苍白的指尖将剥落的表皮都按出了褶皱。
颜培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少年与怀里的皮包你侬我侬了将近五分钟,才终于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亲密互动:“现在物归原主,我没说谎吧?能不能先把包放下,让我看看你的身体情况了?”
“嗯。”少年终于舍得将怀里的包放在枕边,老实配合检查了。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而检查结果已经写在颜培的脸上了,在少年的视线里,那张脸上写满了惊喜,他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举世珍宝。颜培拿着一沓单子,兴冲冲地凑了过来,他身上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实在是不太好闻。
“你……已经没事了,全都恢复了。”颜培兴奋得声音都发颤,他激动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臂,不敢相信地捏了捏他一天前因为踢打而断裂的桡骨,少年吃痛地吸了口气,颜培赶紧松开了手,又挑出拍摄的X光片仔细查看,那断裂的骨骼还剩一条尚未闭合的细缝。
但是一天的时间,能从濒死恢复到意识清醒,甚至行动自如,这已经……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地步了。颜培突然笑了,笑得十分温和,他拉起少年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样的示好让年纪尚小的少年十分诧异,他甚至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叫颜培,是个药剂师,你呢?”
“颜培……”少年将这个名字咀嚼了一会,轻轻做出了回应,“我叫岳景辰。”
第62章 镜(14)
岳景辰的身体好的特别快,即使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了,颜培也不太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缘由,所有检查都看不出异样,这极强的愈合能力,或许是上帝创造他时额外赠送的天份吧。
不过康复的这段时间里,颜培也没闲着,他带着岳景辰把钱存了,把警报了,那伙小流氓拦路抢劫未遂险些把岳景辰弄死,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几个小流氓显然是初次翻案,反侦查意识极差,他们第二天偷偷去过那巷子,除了地上的血迹什么都没发现,就真以为岳景辰自己醒了跑了。丢掉人命包袱的他们立刻找了个大排档胡吃海塞以示庆祝,没想为首的刀疤脸喝多了,竟跟另一伙混混打了起来,被热心群众一个报警电话全关进了局子。
那天,颜培刚进实验室,就收到了警察的消息,让他赶紧带着受害者去指认嫌疑人,一伙傻子吃宵夜聚众斗殴,一查实居然还有几个是另一起案子的罪魁祸首。
而岳景辰总是怯怯的,却对颜培格外的依赖,没办法,颜培只好带着这个小尾巴去了趟公安局。
如何忙活按下不表,从公安局出来的那一刻,岳景辰终于露出了他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笑,深秋清晨,那笑容比阳光更加耀眼,他试着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颜培的袖口,说了句“谢谢你”。或许是因为害羞,连道谢的声音都轻悄悄的。
颜培比他高得多,此刻也迁就地弯**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没事了,客气什么,难道作为一个人,我看着你倒在巷子里浑身是血,还能不救你吗?”
岳景辰的脸很小,眼睛却很大,他看着颜培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一点一点的星光:“你是医生?”
“是药剂师。”颜培笑着纠正了。
“那就还是医生,我爷爷说,医生会开药,还能救命,你会开药,还救了我。”
颜培哄孩子似的应了:“那我就是吧。”
岳景辰欢快的语气突然顿住了,他垂下了头,语气凝滞起来:“可是我爷爷……”
“以后要是没地方去,就去我那找我吧,反正你也……”颜培突然意识到这小家伙从自己见义勇为那天开始就一直是个小尾巴,跟进跟出,跟上跟下,跟着吃饭跟着……噢睡觉没跟着,但也差不多了。
“我也?”
“没什么。”颜培放弃了后半段,将牵着自己袖口的微凉的手指拢入了掌心,“我得先去工作了,你一会到了,自己找点东西玩,休息一会,记得……”
岳景辰点点头:“记得别碰试管烧杯坩埚钳。”
“知道就好。”
在岳景辰的世界里,对他好的就是大好人,就值得信任,值得尊重。从那天起,他的视野里全都是颜培的影子,颜培实验时,他趴在实验室的玻璃窗上,呵出的水汽在玻璃上凝了白雾,他又赶紧擦掉,担心弄脏了颜培的玻璃。
随着颜培的工作进入关键时期,他的等待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太阳升起时,颜培在工作,他趴在玻璃窗边看,太阳落山了,颜培还在工作,他只能窝在玻璃窗下的沙发上发呆,直到夜深,困倦到睡去,也没能跟颜培说上一句话。
他睡去了,颜培还没睡。等他再醒来时,颜培却早就已经在实验室里工作了。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苦等许久的岳景辰,终于在颜培短暂的休息时间里找到了空档,他试着发出了询问。
“对象还是出现了问题,有几组实验不管怎么做都稳定不下来,可能还是……”颜培的话匣子刚打开就合上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话,这样的学术知识他是无论如何都听不懂的。
在岳景辰的眼中,那张温和的脸因为劳作和熬夜变得苍白,眼下的乌青更是让他显得憔悴。他叹了口气,抬起沉重的手臂摸了摸岳景辰的头:“你不明白的。”
“对象……实验……”岳景辰的眼睛转了转,看向了实验室里被隔离照看的小白鼠,“小白鼠……不听话?”
“噗。”颜培那缺乏睡眠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个笑容,“对,不听话。”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念头,岳景辰突然拉住了颜培的手,大声说:“我是听话的,让我来吧。”
“别胡闹。”颜培摇了摇头,耐心解释着:“你是人,不是实验对象,那药将来要救人,要实验,得先让病毒感染了,才能用这个新药救治,如果试不好呢?那你的身体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岳景辰却很坚持,他拉着颜培的手不放,诚恳道:“我小时候得病了,都好得很快的。你救我的时候也说了,我的伤口好得特别快,那为什么我不行?如果你的药没治好我,我自己也会好的。”
“好了,别闹了……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我帮不上忙吗?还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派不上用场,只会给你添乱……”
“并不是,你别想那么多,总之就是不行。”颜培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喝了口浓茶,调整了精神和情绪,再次耐心解释道:“这个……很复杂,你这几天也看到了,实验室里不是我一个人在忙活,这事除了我们,其实谁都帮不上忙,并不是你没用……听话,我这不是有些书吗,你没事翻一翻也好,乖。”
“好吧……”没能帮上忙,岳景辰很是失望,但颜培已经为了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他也不好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老实看着颜培回到实验室里与同事们一同忙碌,自己也是百无聊赖,只能将一书柜的书全都搬了下来,一本本翻看着打发时间。
时间依旧这么过着,颜培的研发却没有任何的进展,一晃眼,又过了两个多月。
岳景辰从这样的忙碌和冷淡中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又一日中午,瓶颈多日的实验终于取得了微小的进展,颜培与其带领的团队总算是看到了曙光,尽管渺茫,但总好过一丝都没有。岳景辰趴在窗户外看了一宿,清晨才去睡下,等他醒来时,只看到茶几上贴着颜培留给他的字条,说带着团队出去吃饭放松一会,回来时会给他带一份吃的。
他回过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实验室,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颜培带着打包的饭菜回来时,没有在岳景辰一贯待着的小屋里发现他。他拎着饭菜转了一圈,路过了实验室那块透明的玻璃窗,他所站着的地方,就是岳景辰一贯趴着看他的地方。而此时,他在这,岳景辰却在隔窗的里面。
颜培是怎么都想不到他怎么会跑到实验室里去,将手里的东西一放,也顾不上思考太多,三步并两步地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岳景辰就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而更反常的是他的手。
他的眼角有点红,没等颜培开口问,就抢先一步,自己把左手伸了出来。
那白皙的手肘内侧,不知怎么的有了一条细细的划痕,看起来已经痊愈了,但划痕周围的皮肤却生出了好几块红斑。那不规则的红斑十分眼熟,是太眼熟了,那是颜培每日实验的对象,就等着新药研发才有可能被彻底杀灭的B29型病毒。
“谁让你进来的!你干什么!你把菌种往伤口里……你……”颜培看着岳景辰手上的创口,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面前的少年却完全没把他的焦急当一回事,而是咧开嘴笑了笑,说:“快用你的药救我啊,把我救活了,你就可以拿这个药去救别人了……”
“你……”颜培根本连斥责都说不出口,他赶紧将已经摇摇欲坠的人抱了起来,岳景辰的新陈代谢比常人快得多,不等于他的抵抗力也比别人要强,何况病毒从来都不是新陈代谢快就可以轻松杀灭的!
岳景辰根本就不懂这东西的凶险,他不懂得实验的枯燥和乏味,也不懂这些科研人员与疾病的博弈厮杀……他只知道,颜培在意这个,颜培需要用这个证明自己的实力,颜培对工作的热忱只多不少,颜培做实验时,最高大,最帅气,眼里会有专注的光。
他想帮救命恩人一把,他想帮心仪的人一把,仅此而已。
视野逐渐陷入了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段记忆时隐时现,闪烁如同短路的老旧灯箱,只是每次电路接上时,视野中闪烁的脸都是颜培,他在焦虑,在紧张,甚至急得红了眼睛,他在呼唤岳景辰的名字,他一声声地呼唤着……辰辰。岳景辰在梦中笑出来了,即使每次醒来都很费劲。
原来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可以这样妄为的,颜培的担心真的有道理,早知道听他的话就好了。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冬早上,昏睡了不知道多久的岳景辰醒了过来。与那断断续续的短暂苏醒不同,这次他的意识是真的清醒了,身上灼烧似的疼痛也没了,只是那股躺了太久的疲倦依旧萦绕,所以他没办法坐起来,也没办法拉住床边守候的人的手而已。
颜培看着逐渐苏醒的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在岳景辰看来,他不过是睡了一觉,眼前的人怎么憔悴了这么多?不等他说话,颜培先攥住了他的手,他的另一只手埋着针头贴着胶带,恐怕是不太好行动了。
颜培的眼睛是红的,也是笑的,他轻轻抬起岳景辰细细的手腕,在手背印下了吻,感激地叹了一声:“没事了,已经好了……谢谢你,但是下次,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吓唬我了。”
岳景辰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笑容就先绽开了。
颜培的药是管用的,岳景辰的身体很快的恢复了健康,他又能精精神神地坐在沙发上翻书吃点心了,只是这次,颜培已经不用再泡在实验室里了。从岳景辰身上得到的实验数据清晰、准确,被这么一胡闹,颜培小组停滞已久的研究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瓶颈,迎来了全面的成功。
电视上做报告的颜培也很帅气,岳景辰抱着一桶研究团队给他买的炸鸡,坐在沙发上吃得满脸油花。荧幕那头的人,西装笔挺,身材颀长,他终于捧起了属于自己的荣誉勋章,台上的聚光灯,台下的闪光灯,将他的笑容映得发亮,颜培看向了镜头,仿佛与屏幕这头沙发上坐着的岳景辰对视。
那对薄唇微微翕动,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没有人听见。那句话已经偷偷顺着他的眼睛,溜到了岳景辰的心里。
那天夜里,颜培终于珍重地将纤瘦的少年捧在了怀里,一如他捧起奖章时的虔诚。他吻了他,不是长者疼爱晚辈的亲吻,而是带着爱意的深沉的吻。月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就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在那件空余的小屋中,在那张原本用于熬夜工作留宿的干净的小床上,颜培将他紧紧揉进了怀里,两人就这么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