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舒兰就要被埋在这濡湿的长发中了,何云起紧紧抓住了舒兰还露在外面的手,果断向前迈了一大步,将手中的刀刃划向了女人身后的窗框边还在不断往里涌入的头发。他必须离开这里,而且是带着他的客户一起,其余的,都等逃出去了之后再说!
刀刃划过湿发的触感震得他手指发麻,那仿佛不是脆弱易断的头发, 而是有生命的毒蛇,被坚硬的鳞片保护着,即使这样用力的划了下去也照样纹丝不动。而粘在玻璃上的脸似乎注意到了他,还没给他奋力划下第二刀的机会,窗框上盘踞的一簇头发便剑一般地刺了过来,速度极快,这让原本就只有一只手能动的他躲闪不及。
下一个瞬间,那湿发就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和腰腹。
第4章 她(4)
那毒蛇般的头发就盘在他的脸旁,飞快地缠绕着脖子,而且还在不断的收紧。
水腥味,血腥味,还有已经发臭的烂肉的味道,这些气味强烈得如同有个人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狠狠地往死人堆里踩。
越是作呕,越是恐惧,那头发的毒蛇就越是收紧。何云起呼吸困难,他不断挣扎着,试图再用刀子往头发上划去,可他的手臂上爬满了黑发,它们一丝一丝紧紧地缠绕,像是要扣进他的血肉里,黑发交叠缠绕的束缚感勒得手臂几乎断裂,“铿”地一声,无力再被握住的刀子,掉在了好几级之外的台阶上。
而那怨灵似乎被他保护舒兰的行为激怒了,越来越多的黑蛇缠了上来,一面交缠着,一面将何云起彻底提离了地面,他的身体彻底腾空了。
此消彼涨,一旁缠着舒兰的头发骤然渐少,她立刻抓住机会从几乎将她包裹成茧的发丝中逃了出来,残余的发丝在往喉咙里钻,女人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猛地把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硬是从喉头扯出了快一臂长的黑发,紧接着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干呕。
舒兰回过头,看着已经被勒住脖子,奋力挣扎的何云起,用力地咽了咽口水,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刀子,颤抖着推出了刀刃,比在自己胸前。年轻的咨询师已经被缠得挣扎渐弱,而她却迟迟没有动手,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为了就她几乎被黑发淹没的人,似是被吓傻了。
“咳!”胸腔的氧气没剩多少了,何云起被挤压了出一声沙哑的咳嗽,这咳嗽声提醒了愣在原地的舒兰,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不行,这人……死定了,不能救!
她立刻扔下了刀子,惊恐地扭过头就要向楼下跑去。
如果再不走,这黑发缠死了何云起后,下一个可就轮到她了!
然而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怨灵,在此刻又突然想起了自己要针对的是谁,它迅速地分出一簇黑发,准确地缠向了舒兰的脖子,这一次,那头发缠得更紧、更用力,将她整个人吊了起来!
随着长发的收紧,何云起的意识混沌起来。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也曾设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可他万万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被鬼连坐,而死在写字楼狭窄阴暗的楼梯间里。他来不及关心此刻舒兰的境况,紧紧束缚的长发已经快将他的脖子勒断了,耳旁只剩滚滚轰鸣的心跳声。
就在他即将因为缺氧而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穿过了心跳的鼓噪,沉闷而清晰,如温和的惊雷炸响在云层里,那是从大厦外面传来的。
与此同时,他脖子上的束缚骤然消失。
没了长发的钳制,何云起的身体一下子摔回到了地面上,又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重重撞向了安全门。这冲击力太大,他整个后背都被撞得发麻,不过也庆幸是背,怎么着也没伤到什么重要部位,不算太疼。
可是下一刻,舒兰也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狠狠地摔进了他的怀里,这一下不要紧,可把他的肋骨都撞得震颤了好几下,疼,真的疼,骨骼的挤压顿时将他从缺氧的半昏迷中揪了过来,他挣扎着大抽了一口冷气,确定自己还能动后,便艰难地扶着舒兰从地上爬了起来。
楼梯间里昏黄的灯光映入了眼睛,因充血而模糊的视野正逐渐恢复清晰,他抬起头,看向了楼道里钉在墙上的指示牌,那俏皮的幼圆字体,端端正正的印着两个大字——四楼。
四楼?
灯亮了?
他抬头看向了十二级楼梯顶端的那扇窗,什么都没有。
那个面团一样的鬼脸,那一大片湿漉漉的头发,都没了……他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一阵刺痛袭来,激得他咳嗽了两声,几近干呕。他甚至分不清刚才那凶险的一幕,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而他身边的舒兰则彻底崩溃了,她再也维持不住精致的妆容和形象,头发早已是乱作了一团,脸上的妆被汗水和泪水彻底糊花了,她战战兢兢地往何云起身边靠去,等他一站稳,便一脑袋扑进了他怀里,哭得像个泪人:“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让你死,对不起,对不起啊……你放过我,求你了!何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太怕了,我真的太害怕了!”
何云起没有安慰她的意思,他花了几分钟,将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随后便立刻拽着舒兰,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狂奔。
现在不是讨论死不死、故意不故意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安全反而让人不敢放心,刚才那声闷响又是什么,会不会与女鬼的突然消失有关系?这些都不消细想,当务之急是立刻离开这栋写字楼,至少,要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去。
可此时的舒兰除了痛哭流涕之外,基本是个木头人了,她就跟刚才的头发似的,紧紧地缠在何云起的身上,任凭怎么鬼哭狼嚎就是不能再挪动一步,一边大哭一边喊着“对不起”。
刚才那场混乱,可是差点让何云起把这条命都搭进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这“对不起”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如果就这么拖着瘫软如泥的女人逃走,两人一路下了楼,这女人的腿怕是都得被拖掉半截。
思来想去,行动派的咨询师不再多话,索性一个下蹲,直接将舒兰背在了背上,忍着她在耳边的哭嚎,谨慎而迅速地迈着步子向下跑。
灯亮之后,没有尽头的楼梯不再漫长,即使只是这短短的一段路,也让劫后余生的何云起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四楼……
三楼……
二楼……
终于赶到了一楼大堂,明亮的灯光差点刺着何云起的眼睛。要不是还有一层胸膛挡住,他那颗心早就已经蹦出来了,大吉大利,大难不死……他背上的女人也终于停止了哭嚎,她低声啜泣着,也跟着打量起周围来。
大门已经关上,保安也不在附近,何云起抬头一看,已经十点了,他们居然在楼梯里被困了那么久!
再晚就到子时了,回家的路上会看见什么,可就真说不准了。既然正门关了,那就从偏门出去,偏门外是一条巷子,平时没什么人,安全系数不算高,但就目前的情况,去哪里都好过继续被困在这栋楼里。
不遑多想,何云起将背上背着的人向上颠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向侧门跑去。
就在他出门的瞬间,他看见了此生最难以忘怀的景象。
一道淡蓝的光柱从小巷尽头爆发出来,直冲云霄。那光柱笔直而绚烂,短短几秒的功夫,它就在空中散成了荧光,星星点点,缓缓坠落。像一场奇幻的烟花表演。而万丈光芒的源头,是一方矮矮的墙壁。
矮墙拐角的莹蓝色光华中,包裹着一个人,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他站在矮墙上,站在光里,身影修长而纤瘦,裹着一袭白色的风衣。他左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比个头要高出一截,逆着光,看不太清楚,只隐约觉得像个杖子。而他光是站在那里,就露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少年目光所指的矮墙之下,一个半透明的灰白色物体,正伏在地上低低的呻吟,看样子,刚才那道光,让它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那是什么,是那个刚才把自己困在楼梯里的鬼魂吗?
站在墙上的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头,将视线移向了他,或者说,移向了身后的舒兰。
这场景实在是匪夷所思,他甚至看呆了,没意识到托着舒兰的双手渐渐松开。背上背着的人没了挂靠,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她赶紧扶着何云起的肩膀,重新站稳了步子。这下,舒兰可清醒了,她也看到了那道光,她知道,离开这栋大厦,她就已经彻底安全了。
而此时她更在意的,是那瑟缩墙根底下的东西。
看它已经孱弱不堪,舒兰顿时有了底气。长时间的惊惧与不安,都在这一瞬间化做了怒气,她顾不得腿软,绕过背了她一路的何云起,直直的朝着那东西走去,这么久,这么长时间,她受尽了它的惊吓,让她从光鲜亮丽的大美人变成了别人眼中的疯子,让她的丈夫都对她冷落嫌弃,甚至让她差点丢了这条命!
何云起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赶紧跟上去拉住她,可没想到,刚才还情绪崩溃弱不禁风的女人,此刻竟雷利风行、健步如飞,即使踩着那样夸张的高跟鞋,都能跑得飞快,这下倒成了何云起跟在她身后,怎么拽都拽不动她了。
“她告诉我,你杀了她,是么?”两人短暂的纠缠,被一声清冷的询问打断。发声者正是站在墙上的少年。此刻,他居高临下,让本就冷淡的表情添了几分严肃。
也正因为走近几步,何云起才彻底看清了少年的脸。
那是一张娃娃脸,垂顺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看起来非常乖巧,这与他冷淡的表情格格不入。而刚才由于逆光没能看清的杖子,也总算清晰的进入了何云起的视野,那杖子似是可拆卸的,最顶端堆叠着几层绒羽,还分了好几种颜色,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彩色的鸡毛掸子。
这么滑稽的东西,他是怎么一本正经的拿在手上的?而且那玩意,似乎还是个挺重要的物件,从刚才起,少年就紧抓着它没撒过手。
一旁的舒兰原是准备动手了,被少年这么一问,她凶恶的神态顿时凝固,瞬间定格在她布满冷汗的脸上。似是震惊,又像是疑惑,而更多的,是无法掩盖的惊恐……
下一秒,舒兰一个踉跄跪坐在了地上,她抬起头,定定地看向墙头笼在光里的少年,嘴一咧,哭嚎起来:“我没有!我没有杀她!她……她不甘心死在了我的小说里,她变成了鬼!她害了我那么久,那么久!”
她的声音哀怨极了,愤怒的哭喊回响在巷子中,她抬手抹了一把泪,直接指向了伏在地上微微颤抖的怨灵:“她害得我……害得我被人当成疯子!被丈夫嫌弃!夜夜不得安眠,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
“嘁……”
她的控诉,被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轻笑打断了,这一声笑,不仅让她愣住,更是把何云起也钉在了原地。他的眼睛从刚才那一刻起,就离不开眼前的少年了,他被包裹在环绕的光华里,眼前的情景,激发了何云起心中鼓胀的好奇。
而站在墙上的少年,脸颊微鼓,扯出一丝轻蔑的笑。
何云起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样,这少年也标致得很。
笑容转瞬即逝,少年从墙上跃下,稳稳地站在了怨灵的身侧。这下何云起看得更清楚了,这孩子没比舒兰高多少,比他还矮了一个头,可那娃娃脸上却活活像结了霜,俨然一个古板的老学究。
少年那严肃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嫌弃而愠怒的表情:
“事已至此,你还要撒谎?”
第5章 她(5)
“就算将无辜的人都牵扯进来,你也还要撒谎?”
说这句话时,少年看了何云起一眼,恰好四目相对,不过短短的一瞬,他的脸又转了回去,看向了趴在地上的舒兰。此时的舒兰显然没想到,这少年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她早就准备好的,在嘴边过了无数次的台词,因为这句话戛然而止了。
深夜十点,城市的街道华灯炫彩,来来往往的行人有说有笑。可就在这与热闹喧嚣一墙之隔的小小深巷里,空气的流动都显得缓慢而凝滞。
舒兰愣愣道:“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少年显然没有耐心再听她哭诉下去,他向地上的怨灵伸出手,那伏在地上的东西似乎也被他这一举动惊着了。是刚才那道光的杀伤力太强,又或者是处于敬畏,它迟迟不敢将手交给他。
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真让何云起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十分钟前那个差点勒死自己的东西。
而少年也不与它僵持,直接蹲下,拉住了那东西的手。何云起离得很近,他看见少年的手与怨灵苍白的手握在一起,淡蓝的光再次萦绕。这夏日的夜里,不知道从哪冒出了萤火一般的光点。
那光华像水一样流淌开来,将三人一鬼一层层地裹起来。
“我说了不算,听她说。”少年清澈的嗓音传入了耳朵,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紧接着,何云起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光。光芒刺目,他只能先闭上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周围的环境彻底变了个样子,他们已不在昏暗的巷子里,而是在一幢写字楼的办公室里。
这写字楼的格局有些眼熟……
他一细想,这不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么?这少年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
“很好奇吗?这叫共情。”少年平淡的语调里,带上了几分细不可察的上扬,何云起哭笑不得,怎么这就突然,把自己也算进来了……这特殊的体质,倒是给了他许多强制管闲事的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