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让她永远也没脚来穿上那双鞋!永远也别想!”
少年算是忍够了她的疯癫言论,眉间一皱,淡淡道:“你闭嘴吧,废物。”
“你这样的人,活该一辈子被人踩一头,今天没有温蕴,明天还会有别人,不为什么,因为你本身就是个废物。”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算气势充沛,却让舒兰彻底闭了嘴。
她愣在原地,脸上那扯得变了型的笑也定住了,像是被刚才的那些话砸中了哑穴,只能趴在地上艰难的呼吸着,此时的她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地,将妆容精致的脸庞贴在了地上,颤抖得如同筛糠,她连哭带笑地呢喃道:“我没有……哈哈哈!没有,什么温蕴……是我书中的女鬼,是我写的,是我让她变成鬼啦,她来找我啦……她死得好……”
抹了抹额角的冷汗,何云起是真的不想再低头看舒兰一眼了。在给她进行心理疏导工作的这几个月里,从她口中听到的,他一直选择相信的,竟是一个这样拙劣而暴虐的谎言。在舒兰的眼里,把她的鬼话当真的自己究竟是多么的可笑。
他不敢想下去了。
到这里,何云起却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从刚才开始,伏在地上的就只有舒兰了,怨灵呢?或者说,温蕴呢?她到哪去了?他环视四周,又抬头看了看,这才发现,刚才少年站着的墙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轮廓。
那白色的轮廓里已经没了混浊的灰黑,没有了濡湿的长发,也没有了湿漉漉的水气,她就这么交叠着双腿,坐在墙头上,静静地看着何云起。
这是何云起这辈子唯一一次敢壮着胆子与鬼魂对视,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可怕,反而从心里生出了心疼和怜悯。
那正是他在回忆里,透过镜子看到的,那个娇小、美丽的姑娘。这个姑娘,本该拥有最美好的人生。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身边的少年也转过头去看向了温蕴,用他一贯平淡的语气将女孩的心意传达了出来,“她现在没了怨气,存留的时间不多了,你能看见,却不能听见。她还说:‘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何云起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少年无情地打断到:“是谢谢我。”
“……噢。”
坐在墙上的温蕴褪去了满身的怨气,正看着少年感激地笑着,那笑容里透了月光,居然有些温暖。
“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替你做到了,后续的事情,自有人还你一个公道,该出发了。”少年举起了手,在空中作了个手势,将一块小小的玉佩缠在手上,又平举到胸前,将它包裹在了合十的双手里,无比庄严道:“死者温蕴,怨气已褪,可否往生?”
这是什么超度仪式?何云起还是第一次见,少年询问后,他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墙上,那半透着光的女孩又笑了,她微微点了点头,慢慢闭上了眼,在夏夜的月光里,渐渐变淡,消融,最终变成了点点星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震撼了,这一切都太震撼了。
无论是伴着光芒突然出现的少年,还是透过灵魂一角窥见的别人的人生,还是最后化作星光随风消散的姑娘……这一夜的遭遇,给了何云起难以忘怀的人生体验。
此刻,他是多么感谢自己没戴眼镜,才看得这么清楚和细致。
送走了温蕴,少年立刻摊开手,开始缠玉佩的绳子。何云起定睛一看,原来他刚才为了快速完成超度,一时情急,竟然将红绳扯断了。路灯的光线不好,少年举起手里的绳子,又眯了眯眼睛,一番折腾,还是没能将绳子穿好。
这让少年有些生气了,他微微皱起眉,更加卖力地拉扯着绳子,试图打上那个该死的结。
他这一系列动作,都让何云起看在了眼里。何云起没想过刚才那么严肃凛然的人,此刻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对着路灯给红绳打结,这真是……
年轻的咨询师心里,滋生出一些除好奇之外的东西来。
“我来吧。”见他第三次打结失败,何云起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问他要过了玉佩,少年心有戒备,并没有将玉佩交给他,只是犹豫了片刻,将绳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看来这玉佩是很重要的东西。
何云起并不在意,他照旧露出一贯以来亲切真诚的笑容,轻车熟路的替少年打好了绳结,又看着他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后脑勺的头发似乎跟红绳发生了一些牵绊,少年随意拨弄了两下,就算是解决了。
“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我总该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终于找到机会将这句斟酌已久的台词说出口,此时的何云起笑得格外真诚,完全挑不出一丝除了报救命之恩之外的心思:“将来……也好让我有个报恩的机会?”
“季晨。”少年抬头扫了他一眼,并未作出任何表示,只是走到墙角,将放置那的背包捡起来,甩在了背上。这么一看,他倒像是个下晚自习回家的高中生,只是无意路过了巷子,偶遇了这么一场变故而已。
“好,晨晨……”何云起这从工作岗位上练出来的自来熟,不出意外地换来了季晨的皱眉和白眼,他识趣的住了口,又笑着指了指一旁的写字楼:“这十九楼,我的咨询室,往后路过可以来坐坐。”
季晨点了点头,饶过了他就要往巷子外面走,何云起赶紧趁机补充了两句:“我叫何云起,诗里的那个‘云起’,几何的何。你……”
少年确实看着太年轻,让人不好确定他的年纪,何云起只能用他认为的,高中生一定知晓的介绍方式对自己的名字进行了拆解。
“……”
季晨倒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极其不耐烦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能自己跟自己达成和解,叹口气道:“知道了,何大夫。”
第7章 初遇
何大夫?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何云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横看竖看也没有任何白大褂的迹象,不过是普通的衬衫,普通的牛仔裤而已,哪来的大夫这说法?
可再一抬头,季晨已经离开巷子了。
这小鬼,跑的还挺快……
这一夜过得实在是惊心动魄。看起来冷静自持,实则慌得不行的何大夫,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与好兄弟作伴的日子,可这么凶险又这么奇异的经历,他这辈子也是第一次经历。
何云起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瞥见了那位叶先生发来消息询问自己妻子的情况 ,这才突然想起来……舒兰还趴在地上呢。
虽然他是一万个不想搭理,可仔细想想,这世间的万事万物,也不是每一样都轮得到自己主持正义的。无数交叉的齿轮构成了社会,他不过其中一环,该尽的本分,怎么也得尽到位……至于是否原谅,也根本轮不到他一个陌路人来谈及。
更何况,今夜发生的一切,没有一样能作为证据,能否还死去的温蕴一个公道,他实在不能拍着胸脯打包票。
何云起架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女人,一边艰难地向巷子口走着,一边盘算到底如何跟家属解释。孤男寡女,小巷深处,这要是被舒兰的丈夫看见,要洗清嫌疑恐怕只有当场出柜了。何云起从联系人名单里翻出叶先生的电话,按下了拨通键。
此后的一番折腾按下不表。等他将一切都处理妥当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虽然今天没戴眼镜,但他的家里早就置好了各种屏障,都是托朋友一一部署的,安全可靠,别的不说,至少能保证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清净。匆匆洗漱过后,何云起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地翻涌着各种画面。
有些场景,确确实实的让他这么大个男人都后怕了。
他想着想着,就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季晨的身上。再想着想着,那脑海里惨不忍睹的画面,就一个接一个的被那张娃娃脸挤出去了。还是好奇,好奇得不得了,好奇到现在想找个能帮上忙的人,不说把他的情况查个一清二楚,好歹也得提供一些线索,才能让他那颗躁动的心消停下来。
这头正想着,那头他的手已经将电话拨出去了。
能在这三更半夜肆意骚扰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他最信任的发小了。听筒里响了两声,电话接通了,还没等他开口,对面就传来了比他还精神百倍的声音:“你大晚上的打电话是又见鬼了?找我要雄黄还是艾叶?你上次要了十斤可还没给钱呢,哎你小子……”
“是是是,见鬼了见鬼了……”听着发小的声音,何云起这才有了种重回人间恍若隔世的错觉,他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不被这人唠叨几句就不松快似的。
而何云起笑嘻嘻的应和倒让对面的人恐慌了起来:“……你见鬼了还这么高兴?怎么了?见到你那大客户说的书里的漂亮女鬼了?”
一提到舒兰的事,何云起觉得自己不便多嘴了,他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又故意将语气作出一副暧昧缠绵的模样:“哎……事关隐私,别多问。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来打个招呼!”
“我呸!闭嘴!呕!姓何的你是越来越恶心了……还好我这没开外放不然我媳妇……噢我还没媳妇,那我也得……呸!”成功将电话那边的人恶心了个够,这厢的何云起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天了,也就这一刻能让他觉得放松下来。
何云起在床上翻了个身,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他不能预测未来,也决定不了别人的生死。但若是天理昭彰,一定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对于轮回与报应,他从来都深信不疑。
“对了,老于,打听个事。”电话那头嫌弃的骂声因为他突然正经的语调戛然而止,甚至连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咋又突然这么正经了……说吧,什么事?”
“那个……你听没听说过,有种人,会作法超度,身上带光的,一手拿个鸡毛掸子,一手拿个玉佩……”
“等等等等!什么玩意?一手鸡毛掸子一手玉佩?你遇着跳大神的了?都二十一世纪了,这么别出心裁的跳大神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
季晨要是知道在另一个人口中,他的除灵超度成了跳大神,恐怕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何云起不禁想象了一下少年的表情,又强压着笑意一本正经地描述道:“不是,是很大的鸡毛掸子,好像还能折叠,走的时候应该是收包里了。嗨呀……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整个打开了一人多高吧……彩色的,超度的时候,还得把玉佩缠在上面……”
“那叫鸡毛掸子啊?你是不是文盲啊?那玩意叫旄节!”老于终于是忍无可忍,打断了何云起那莫名其妙的描述。真难为他了,就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居然还真给他听出了点门道来。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颇为无奈的声音:“你见着的,恐怕是渡灵者。”
渡灵者,略有耳闻。
何云起自小就能见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事他不好问,但不等于他没有好奇心。世上阴阳眼无数,不算稀奇,但是荣获阴阳眼二十六年,还能时刻保持一颗好奇心的人,可就没那么常见了。
他查过不少这方面的资料,从古到今,从中到西,以至于最后阴差阳错的对人心产生了兴趣,毕竟在最早的古希腊学说中,心理学是研究灵魂的科学,你且不管这灵魂还在不在活人的体内,至少这么一来,也算和“灵”攀上了点关系。
渡灵者,顾名思义,就是负责送走亡灵的人,平日里和普通人没有任何的区别,他们可能是在校的学生,也可能是写字楼里做报表的白领……他们有统一的组织,却没有统一的行动,任务分配给谁,谁就收拾东西出发罢了。
不过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这份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做的……正因为培养一个优秀的渡灵者极其耗费功夫,所以渡灵这一特殊工作的报酬也不会低。不过那都是坊间的传闻,毕竟大隐隐于市,也没谁真见过渡灵者,更不要说见证他们工作过程。
这么一个神秘的群体,每天都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处理着人们看不见的各类隐患,维持着阴阳两界脆弱的平衡。就这些,还是何云起在无聊时逛城市论坛看到的,里面的楼主自称认识渡灵者,说得头头是道,吹得天花乱坠,仿佛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是个一到深夜就准时登场的超级英雄。
不过说实话,这种帖子,对于见识过各种异象的恐怖片十级学者何先生来说,都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话而已。
但是谁又能想到,在今夜,何云起不仅见到了活生生的渡灵者,还全程围观了怨灵的超度工作,而且,他所见到的,是一个那样耀眼的而令人难忘的少年。他甚至觉得自己幸运得过了头。
电话那头的老于见他许久没搭腔,还以为自己话说重了伤了他的自尊,忙不迭地打起了圆场:“哎哎,你怎么没声儿了?我不是真的嫌弃你文盲……咱俩,不是半斤八两吗,我也就比你稍微渊博了那么一丁点儿……”
“那你说,渡灵者里,会不会有高中生?就是那种……特别好看的,看着特别乖的……”
“……”老于这刚开口的安慰,硬是被何云起一句话堵回了肺管子里,他给自己顺了顺气,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回道:“姓何的,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十二点半,按我们中医的说法你该滚回你的床上开始你已经迟到的肝胆排毒工作了,还有,我国法律规定你这样的老男人不允许对未成年人下手,我劝你自己撸撸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