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明鸢一直盯着沙发上的两个人,话却是对戍渥说的,“等会替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留下来吗?”戍渥问。
“不了,”明鸢眼帘半合着,看起来是落寞的,“这里用不着我了。”
明鸢行动的速度很快,擦着戍渥的肩膀走过,头也不回地乘上电梯,直到电梯门完全合上,明鸢都没有再次抬眼看过她之前一直注视着的方向。
戍渥收回目光,回头看向明鹫,他的神色如常,可整个人坐在那里看起来又是悲伤的,他和梁舍坐在一起看起来仿佛是躲在角落的两团阴云,正酝酿着雷电。
卧室的门半开着,戍渥朝沙发走去时看了眼里面的情况,他没见过父母,听不到父母为自己哭,所以那样的哭喊令他感到陌生,但又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撕心裂肺。
心中突然泛起的异样之感令戍渥有些无措,他的鼻子泛酸,整个人的情绪似乎也要变成一团乌云,在他心里已经有了轰鸣声。
明鹫身旁突然坐下一个人,紧挨着他的肩膀,随着从他身上扑来的味道,明鹫就知道坐下的人是谁。他在低沉的声音中抽出些气息来让声音亮一些,“这是戍渥,他是梁舍。”
遮挡在梁舍手心后的眼侧了过来,匆匆瞥了一下戍渥,疲惫地打着招呼——微微颔首,嘴角勉强一扯。
戍渥也跟着颔首,道一声,“你好。”
梁舍没有心思多寒暄,他用大拇指旁的手掌部分用力地擦着眼睛,如果他的眼皮是张薄纸的话,现在恐怕已经被揉烂了。
“我想多陪她两天。”梁舍陡然停下动作,看向明鹫,似乎是在寻求他的看法。
“你也去问问她父母的想法,毕竟,那也是他们的骨肉,没准是希望早日入土为安呢?”
梁舍指腹用力抠着额头,抓出一片红,“你看我,都没想到这些,真是太莽撞了。”
“你按照以往的步调来就好,”明鹫拍拍他的肩膀。
梁舍僵硬地点两下头,倏忽想起来什么,“对了,丰会长呢?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那就好……”梁舍喃喃,“晴晴应该会有什么话留给我才对,她应该最后跟丰会长说过什么……应该有什么……”
“嗯……”明鹫似有些言不由衷。
“哥,”梁舍双目红肿,曾经好看的双眼皮此时肿成小毛虫那么宽,“你觉得奇怪吗?”
“什么?”
“哥,”梁舍手掌覆着明鹫膝盖,轻轻晃了晃,“你明白吗?我觉得奇怪,你明白吗哥,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有蹊跷,这不是意外,这不是意外……这不可能是意外……”
戍渥盯着那只覆在明鹫膝盖上的手,又随着梁舍的问话抬眼去瞧明鹫,他仿佛听到了明鹫心里的雷鸣。
“嗯,”明鹫回答,“会查清楚的,一切都会清楚的。”
“好……好……”梁舍爬在明鹫膝上,用力揪着手中的布料,悲愤不已,却没有半点哭声。
戍渥的眼睛还在盯着明鹫,明鹫注意到了,移着目光看向他,小声问,“怎么了?”
戍渥没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明鹫所说的那句话,似乎是在自己下着什么决心似的。
下什么决心?你又要做什么?是自己一个人吗?为什么不能跟我说?
戍渥满脑子都是疑问,但他又满脑子都是答案。
因为你欺骗了他,你还在录音,你没告诉他你舅舅的身份,你到现在都没有怀孕,你甚至在过去帮着舅舅想害他。
他不信任你。
戍渥开始有危机意识,之前明鹫一直对他很好,也不会欺骗他,戍渥也就自以为可以完全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从来都没有扪心自问过——你凭什么?
作为一个几乎从一开始就在骗人的家伙,凭什么获得信任,又凭什么让对方坦诚告知他的想法。
是了,怪不得明鹫不说自己找潘杰的原因,原来是不信任。
戍渥慌了,他不是因为明鹫不告诉他去找潘杰的原因而慌张,而是因为明鹫不信任他。
他竟然因为明鹫对他筑起一堵墙而慌张。
人一旦有了格外害怕失去的东西,就会在挽留的时候做傻事。
在离开梁舍家后,戍渥默不作声跟在明鹫身后,下楼,开车,没几分钟到自家楼下,又跟在他屁股后面进电梯,再上楼。
等电梯到达,开门,明鹫走出去的那一刻,戍渥从背后抱住了明鹫,他在黑暗中不熟练地拥抱着,想要用自己的办法获得明鹫的信任,他想知道明鹫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亲吻我吧,用你的方式,我会疼哭,然后……”
明鹫后背僵直,听着贴在自己心脏背后发出的声音,像是致命的塞壬。
“然后你来哄我。”
——
卧室的窗户大开着,屋内冷气没有开,无风的夜晚连窗帘都不会动,静静地垂落在那里,像是无声的观众,正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枕头被挤落到地上,另一个枕头被竖起来顶在床头,黑色的细发在上面散开来,满是汗水。
骨节分明的手无力地攥着枕头的一角,指尖染上艳红色,手腕上沁着薄汗,一个吻落在上面,激得枕上的人轻哼一声。
腿是无力的,戍渥在颠簸里毫无办法,他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不明缘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不难过,可是明鹫让他哭得厉害。
明鹫这样霸道不讲理的一面是陌生的,但是他的身体比他的大脑更懂得怎样迎合明鹫,似乎是成了习惯,他毫无思考能力,只能任由身体自己反应,却轻易得了趣。
在这样磨人的情景里,戍渥在崩溃边缘依然记得自己最开始的目的,他在严丝合缝的亲吻中咬了明鹫一口,很轻,但成功让明鹫停了下来。
“哄……哄我。”戍渥嘴唇满是艳色,月色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此刻就是妖精。
“为什么?”明鹫压下去,贴着戍渥敏感的耳侧,含着情/欲的沙哑声音低沉地问。
戍渥的脸颊是黏的,粘着些许发丝,他侧过脸去找明鹫的眼睛,下面又被折腾一下,戍渥仰起了颈,“因为……嗯!我……哭了……”
明鹫捏着戍渥下巴,气息扑在他脸上,“戍渥……如果你醒来看不到我,你也会哭吗?”
“你……又不回答……我……”
“说,”明鹫的怀抱像海,此时的声音就如同把塞壬从海里绑了起来,不准他进水似的,“你也会哭吗?”
脱水的戍渥想要大口呼吸,可是逼人的明鹫就挡在他面前,不准他大口吸气,他只有拼命想着答案,他很认真地思考,不打算敷衍。
“我……我不会哭,”戍渥被明鹫盯得浑身都热,“我会去找你,我会找到你,我……一定……哈……找到你。”
明鹫捏着他下巴的手抚上戍渥脸侧,像在观赏稀有的珍宝,他的眼里满是珍惜,“不要找我,戍渥,不要找我。”
“你……为……唔!”
明鹫悄悄摸到了什么,喂进嘴里,接着便堵上了戍渥的唇,将那个东西推入戍渥口中,强迫他咽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
明鹫在他开口间又从床边拿起水喝了一口,又堵回戍渥口中,听着他“咕咚”两下吞咽后才离开。
那之后明鹫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像是真的将戍渥揉碎了,又像是把自己撕裂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让他们二人合二为一了。
“戍渥,我送你回到自由地。”
这是戍渥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谢阅~
第47章 媞尼
周围有湿漉漉的泥土味,空气里还裹挟着水汽,耳边有轻快的鸟叫声,还有树叶撩动的沙沙声,戍渥似在做梦,他仿佛在天上。
“这是哪里……”戍渥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在缓缓打开眼帘,天空是阴沉的,没有刺眼的光,戍渥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在房里,而是在野外。
一只漂亮的相思鸟落在戍渥脚踝上,细小的爪子用力抓住他的脚踝,把他弄疼了,“嘶”得叫了一声,立刻弹坐起来,惊飞了鸟,吓得它瞎叫着飞跑了。
感到自己背后有些凉,戍渥手背后去摸了一下,是湿的,他挨着地面的衣裤都沾了土里的水,又脏又黏。周围的环境看起来像是村庄,远处是山,近处是树,旁边是矮草。
这到底是哪儿?
戍渥站起来,他的脚边还丢着个不大的旅行包,戍渥踹了它一脚,有些生气地向四周远眺,这他妈究竟是哪儿!
头还有些晕,戍渥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昨晚跟明鹫在一起,他还记得那件事,这令他有些安心。
可是他最后睡过去了,或者是晕过去了,总之他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
难道又犯病了?
不,不是,没有犯病。戍渥的身体还有记忆,他很清楚昨晚那件事过去还没多久,昨晚……昨晚……有人说了什么……是什么?
那是一张试图藏匿在黑暗背后的痛苦的表情。
【戍渥……如果你醒来看不到我,你也会哭吗?】
该死的!什么意思!
【戍渥,我送你回到自由地。】
什么自由地!
混蛋!
戍渥拽起旅行包,拎着它甩在肩上,单手揪住,怒气冲冲地朝远处冒烟的地方走,边走边低声骂道,“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混蛋!骗子!全是骗子!全是骗子!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戍渥独自咬牙闷头向前走,没注意到不远处草丛里正蹲着个人在捉兔子,那人一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忙探出头来反驳。
“小兄弟!这你可就说错了啊!我们这儿虽然不富裕,但绝对不是鬼地方啊!”
那人戴着个草帽,脸晒得黝黑,门牙缺了一颗,正咧着嘴笑着。
戍渥抬腿走过去,蹲下身问,“你是在这里常住的人?”
“我是生在这里的人,”那人纠正道,“也是会死在这里的人。”
“那你就是本地人,”戍渥选择暂时信任他,“这里是哪里?”
“你不是本地人吧?”那人看着戍渥身形打量着,“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我们这儿少见。”
“哼,”戍渥赌气,“我不是这儿的人,我是被人扔到这儿的。”
那人露出惊恐之色,“抛尸!”
“不是,”戍渥觉得他有些傻,“不说了……你就告诉我吧,这里是哪里?”
那人瞪大眼睛想到了什么似的,“啪”得拍了拍手,“我想起来了!天不亮的时候我就听见这外面吵,除了雨声以外还有螺旋桨的声音,我就趴到窗户上看,看到林子里飞出一架直升机,我还以为是部队临时降落呢!没想到是把你丢下来了!”
戍渥脑袋疼,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被他用飞机运过来的,真就这么迫不及待,直接了当地丢掉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他又问了一次。
“乌塔镇啊!这里是乌塔镇!我富饶美丽的家乡,乌塔镇!”那人说着还张开了双臂,迎接朝阳般的虔诚。
“乌塔镇……这在十八区哪里?”戍渥之前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十八区?哦不,”那人抬了抬帽檐,“亲爱的,这里是十九区。”
十九区……居然直接把我送出镜了!
戍渥拽起旅行包在地上用力摔了一下,里面发出不脆的闷响,让人猜不出里面装了些什么。
“莫非……”那人惊恐地捧着自己的脸,“是跨境抛尸!天哪这太可怕了……这太可怕太可怕了……”
帽檐低下来,遮挡住了那人碎碎念的嘴,戍渥拎着旅行包站起来,把那人的碎碎念抛在身后,踩着有些陷脚的路继续前进了。
“喂——!小兄弟——!”后面那人冲戍渥招着手,“你等——等——我!”
啪嗒啪嗒黏糊糊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那人手里抓着一只兔子,揪着兔子耳朵,它的两条后腿还在乱蹬。
“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带带你啊!”那人撵上戍渥,“我叫阿尔顿,你叫什么?”
“我不要你带。”戍渥拒绝,他不认为阿尔顿的脑子可以带他走正确的路。
“为什么啊?”阿尔顿个子不到一米七,比戍渥矮许多,迈步子的频率要比他高出许多。
“不为什么,我就想该死的找个司机,带我去机场。”戍渥像是要去杀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后腿溅满了泥点。
“我认识啊!我认识!”阿尔顿胳膊走路时碰到戍渥手臂,戍渥下意识躲了一下。
“你认识能去机场的司机?”戍渥站定,站开一步远,问阿尔顿。
“我认识!”阿尔顿点头,在努力地想赢得戍渥的信任,“镇上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宾馆,那家宾馆老板娘的男人老送客人去机场,他可认路了!”
阿尔顿说完后欲言又止,目光在戍渥身上端详片刻,“只是……”
“只是什么?”
“去一趟机场要花好多钱,抵得上你一周的房费,你有钱吗?”
戍渥身子一怔,他身上没钱!
旅行包!
戍渥把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想看看明鹫给他放了什么,这打开一看,手都不用再动了——里面没别的,全是全球通用纸币,从面值来看,够他在十八区中心区买一套房子了。
妈的!戍渥心底暗骂,这是真不打算让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