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就是如此。
叶夔他们比唐皎早到了十天左右,他们当时见到的霞州可不是唐皎如今见到的这模样,那些场景可是让人终生难忘啊。
唐皎走过无人的山阶,忽然撇见了阶下有一小摊血迹,已经干涸了。他扫过一眼,继续无声地往上走,长夜中没有一丝光,唐皎凭借着小时候做客的记忆来到了天象山正殿,殿中竟然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有座孤零零的炼丹炉摆在一旁,看起来火已经熄灭了很多天了。
长剑落在手中,唐皎绕过正殿,一直继续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有声音响了起来,唐皎手中的剑飞出去斩下来人的头颅,却在最后一刻堪堪收住。
“是我!”
黑暗中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唐皎一下子没认出那声音,“谁?”
“是我啊!”
“谁啊?”
“我啊!”
“我怎么知道你谁啊?”
“夏嘲风!”
“我日!”唐皎用两个字干脆地结束了这段紧张的对话,刷一下收了剑,对方手里的折子点了起来,果然是夏嘲风的那张脸,唐皎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夏嘲风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管我在哪里呢?”唐皎刚刚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从对面夏嘲风的脸色来看,他应该也够呛,这不是有病吗?
夏嘲风:“行行行,我来找龙珠,你来干什么?”
唐皎:“我也来找龙珠啊。”
夏嘲风:“你找到了吗?”
唐皎:“没有,你找到了吗?”
夏嘲风:“没有。”
唐皎内心又是一阵无语。
撞都撞上了,索性就一起往里走,这太元宗确实看着有些恐怖渗人,两人正好做个伴。唐皎问道:“你来的路上看见太元宗弟子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怎么会这样?”
唐皎心里也耐闷,人呢?这太元宗不是说已经取代了紫微宗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宗吗?如今该正是鼎盛的时刻,怎么会所有人都不见了?这宫里也不点灯?
“你闻到尸臭味了吗?”夏嘲风忽然问道。
“没有。”唐皎话音刚落,一股腐臭味就飘了过来,“等等!”
两人如今所处的大殿是太元宗大名鼎鼎的极元宫,两人慢慢地沿着台阶往上走,唐皎走在前面,夏嘲风手里拿着火走在他身侧后一点,火光隐隐约约照开大约三四步的距离,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近,唐皎握剑的手紧了些,两人的眼前逐渐出现了一具尸体。
两人站在那尸体前,“他死了吗?”
夏嘲风道:“看起来是死了。”
两人面前的是一个披着紫袍垂手坐在黄金椅上的修士,看不见脸,头直挺挺往后仰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从喉咙处被人挖开,肚肠也大敞着,腐烂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唐皎走到那尸体的背面去看那张脸,却忽然愣住了,“长明子?”
夏嘲风一听这个名字立刻道:“太元宗那老祖宗?”他大步走到了那尸体的背面,那张脸干枯发黑,眼眶深陷,最恐怖的是嘴巴被人撕到了最大,甚至下颌都不翼而飞了,对应着那挖开的喉咙,像是有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从他嘴里掏着些什么。夏嘲风同唐皎一样,他是见过长明子的,太元宗的老宗主,被人称为老祖宗的活神仙。
夏嘲风一时恍惚,竟是有些认不出来,他忽然看了眼他的脚,发现这个人右边裤腿空空荡荡,“果然是他!”
“他这是个什么死法?”唐皎观察了一阵子,竟是无法判断出来这个人究竟怎么死的,传闻中这位太元宗隐世不出的老宗主修为深不可测,紫微宗一倒,他就是当今道门的第一人,这前两日还风光无限,谁料今日竟是落到了这个下场?
夏嘲风从地上找到了些金色的粉末,他极轻地嗅了下,没闻出来是什么,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他将折子靠近了些,地上竟是有许多凌乱的痕迹,从脚印到摩擦痕迹,密密麻麻全是,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两人绕开了那具诡异的尸体,继续往内侧走。
在他们的身后,尸体仍是坐在黄金椅上仰着头望着那吊顶,黑暗中有灰落在了他的脸上,逐渐覆盖了那两颗灰色的眼珠,被撕开的下颌竟是有些像在笑。
夏嘲风已经从渗人开始觉得邪门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贴在一个大殿的门上,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天衡宗的镇邪符印,用剑气所化,他立刻冲了过去查看,上面还有干涸的血,“祝霜?”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从夏嘲风的手中夺过火折子,他迅速沿着那扇门往右走,果然围绕着这座封闭的大殿,每一扇窗户上都有一个天衡符印。
他脑子里几乎能想象出祝霜、陈不道等人站在此地用剑与屋内的东西对抗的画面,在最后一扇窗户上,他看见了半个残存的符咒,那是最特殊的一个符咒,因为那竟然是个紫微宗地咒印,想象中唐皎望向对应着的阵法位置上站着的那个身影,那个人他就穿着紫微宗的道服,火光映照着模模糊糊的脸,慢慢地抬起头看他。
而现实中的唐皎也不由自主地扭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有人!”他忽然喝了声,夏嘲风一下子回过头来,“哪里?”
唐皎与夏嘲风飞速地奔下台阶,在这大殿右侧装饰用的大鼎旁,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靠在哪里,唐皎冲过来低下身查看,夏嘲风那火一照那脸,惊了,“紫微宗大弟子谢丹?他怎么在这里?”
“人还活着!”唐皎按住谢丹胸前的巨大血窟窿,另一只手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瓶丹药,果断地喂了一颗给他,夏嘲风也上去搭了把手,握着谢丹的手输了点灵力进去。他们两人从前都与谢丹有过点情,紫微宗大弟子,见了面他们也要喊一声谢师兄的。
谢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没有,夏嘲风扶住了他,唐皎忽然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夏嘲风问道:“你找什么呢?”
“我师兄弟来过这里。”
“这也没人了啊。”
唐皎看向那间紧闭的大殿,他重新低头看向谢丹,恐怕只有他才知道这里几天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扶着谢丹平躺下,夏嘲风找了干净的泉水装在灯油碟子里喂给他喝下去,唐皎又给他喂了一颗丹药。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谢丹的手终于动了下,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谢师兄?”
谢丹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好像过了一阵子才将人认出来,“怎么是你们?”
唐皎立刻问道:“谢师兄,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兄他们?叶夔,祝霜,陈不道?”
谢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去,忽然他扭头看向那仍然紧闭的大殿,眼里的光微微跳动着,“他们啊,都死了。”
唐皎闻声眼神忽然一变,死了?
谢丹从袖子里慢慢地掏出一块带着血的玉佩,唐皎曾经见过这块玉佩无数次,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叶夔剑上的玉佩,他重复了一遍,“他们都死了。”
第112章
太元宗坐落在霞州东南, 路途遥远,唐皎一路赶来花了不少的工夫。到了地方,他直奔三方山,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原想着随便找个太元宗弟子夺他的衣裳,结果在山上转了半天,竟然没看见一个人?走在雾林夜雨中,他心里莫名生出些不安。
道宗四大门派中, 太元宗与天水唐家的关系最为疏远, 他从前只来过霞州两次, 没敢乱闯,索性从山中小道潜行上山。奇怪的是, 走了一路, 他没有在这整座山上发现一丝气息。
是的,没有气息。
这是个很古怪的描述, 仿佛是整座山都死了, 唐皎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了这个想法,心里下意识咯噔了下。
雨已经小了很多了,山阶旁有大股泥水冲洗的痕迹,可见不久前山上才下过一场暴雨。唐皎循着雨雾反射的银光往山上走,刚走了十几步,忽然他的脚步一停。
他弯下腰去, 伸出两指在砖板上轻轻抹了下。
血?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去,顺着台阶缓缓往下流淌的原来不是雨水,那是从山上冲刷下来的鲜血。
唐皎立刻抬腿往上飞奔, 风从他的脸颊吹过, 身影快得惊人, 他凭借着小时候唯一的做客记忆来到了太元宗三大主殿,大殿外没有亮着灯烛,倒是屋檐下装饰用的青鼎里有亮光,水面上漂浮着零零星星的金色油花,这是用特制的灯油所做,可以在水中燃烧,火焰在数百只青鼎中沉浮,犹如一朵朵金色莲花。
长廊上有两只白鹤走来走去,依旧是没有人。
唐皎反手往身后探去,长剑落在手中,他绕过正殿,继续朝里走去。
太元宗有三大主殿以及十六副宫,各个宫殿之间相互勾通,熟悉布局的人可以沿着一条主道走通。唐皎走得比较慢,大概一个多时辰后,他来到了一处名叫“元明宫”的宫殿,就在他观察着前方三条岔路犹豫的时候,左侧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唐皎手中的剑立刻飞斩而去。
“是我!”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来。
黑暗中互相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唐皎一下子没认出那声音,“谁?”
“我!”
“你是谁啊?”
“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谁啊?”
“我!夏嘲风!”
唐皎明显停顿了一下,“我去。”他用两个字干脆地结束了这段紧张的对话,刷一下收剑入鞘,对方从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取光,果然是夏嘲风那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再一看,脖子上还有刚刚被飞剑划开的一道口子。唐皎心道活该,有什么好“我我我”的,这不是有病吗?
“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啊?”
“你管我在哪里呢?”唐皎刚刚这一激灵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也没给好脸色,从对面夏嘲风那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来看,他应该也吓得够呛,
夏嘲风这边也收了剑,打量着对面的浑身被雨淋透的唐皎,“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若是搁在平时,唐皎根本不会理会他,但眼下这情况复杂,他懒得与他纠缠,直说道:“我来找龙珠确定一件事,你呢?”他顿了下,“也找龙珠。”
对方那下意识的沉默说明了一切,“你找到了?”
“没有,你呢?”
“……没有。”
唐皎内心又是一阵无语。
这撞都撞上了,索性就一起走吧。这地方确实越走越渗人,两人正好有个照应,这会儿也顾不上对不对盘的事了。唐皎问道:“你来的路上看见太元宗弟子了吗?”
“没有,一个也没有。”说完后夏嘲风又低声补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唐皎心里也纳闷,是啊,这山上的人都去哪里了?道门不是传太元宗已经取代了紫微宗成为了天下第一大宗吗?如今正该是光明鼎盛的时刻,怎么会所有弟子都不见了?明明是长夜,这宫殿中也不点灯?那长阶上的鲜血又是哪里来的?怎么看都不寻常。
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往前走,这“元明宫”往前通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极元宫,唐皎从前没来过这里,只知道这是太元宗掌门长明子修行的地方。刚一来到那宫殿门口,两人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血腥味,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腥味,从那间漆黑的宫殿内部慢慢涌吐出来。
进入大殿的时候,唐皎下意识往前多走了两步,夏嘲风手里拿着夜明珠走在他身后,荧荧的珠光照开大约三四步的距离,随着那股味道越来越呛,唐皎握剑的手紧了些。
刻着白鹤与银月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夏嘲风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宫殿,即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两人同时愣住了。
尸山血海,人间炼狱。
金灿灿的丹药汇作了黄金海,无数的尸体沉浮在其中,那一张张脸上疯狂的表情恍若定格。
女孩,怪物,年轻的修士。
修士,怪物,年幼的女孩。
堆积成山的尸体挤在了这座宫殿之中,从涂满了鲜血的四壁可想见当时的残忍疯狂。
小山上,一颗金色的金丹慢慢地朝唐皎滚了过去,撞上了靴子停下了。唐皎略僵硬地低下头看去,地砖上镂空的银月白鹤图案,下面沥满了鲜血,顺着宫殿四角往山下缓缓流淌,顺着出口的方向望去,断壁残垣外,几只雪白的仙鹤单脚立在鲜血中。
“看!”
还处在震惊之中的唐皎下意识顺着夏嘲风手指的方向望去。
高台下,已经熄灭的炉鼎旁着一个修士,整个元极宫大殿中唯有他一个人是坐着的,从那轮廓看起来像是还活着。唐皎立刻朝着抬腿那具尸体飞奔过去,夏嘲风迅速跟了上去。
夜明珠的光一移过去,鲜血映入眼帘。修士披着紫袍垂手坐在轮椅上,从正面看不见脸,头直挺挺往后仰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喉咙被人挖开,肚肠也大敞着,腐烂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像是有人曾在其中翻来覆去地疯狂地找着些什么。
唐皎走到那尸体的背面去看那张脸,愣住了,“长明子?”
夏嘲风一听这个名字立刻接道:“太元宗那老祖宗?”
唐皎点了下头。夏嘲风大步走了过去,夜明珠的光也随之移动,尸体的整张脸脸干枯发黑,眼眶深陷,最惊悚的他的嘴,是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撕裂了,甚至下颌都不翼而飞了,对应着那挖开的喉咙,像是有人在他活着的时候拼命地从他嘴里掏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