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清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剧烈地抖着,他极力使得自己看上去平静,却很难掩饰。他知道这人去问叶夔不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吗?行!他今天告诉他!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那这个秘密就是死的,只要他不说,就永远也不会为人所知晓。但是当秘密已经被人知道,钟清觉得云玦自己也该知道,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儿,再说的明白点,他操不过来这份心了!
钟清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了云玦,“这是天衡宗的丹药,你吃一颗。”
云玦抬手利落地截下,他望了眼钟清。
钟清道:“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你吃下去就知道了。”
云玦倒出丹药吃了一颗。
钟清坐在椅子上等着药效的发作,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全都在听着窗外的雨声。
云玦靠着窗,他倒是没觉得那丹药有什么特殊的,吃下去身体也没看出有什么变化,过了会儿,他开口道:“我没想惹你生气,不是我找的叶夔,是他找的我。”
钟清闻声抬了下眼睛。
“我们没有聊什么,他问我在山下怎么和你遇到的,我没说。”
“我知道当年是你救的我,我当时确实认错了,但我认错是因为你骗我在先,你若是想让我知道什么,你要直接告诉我,你不能一边瞒着我一边又把所有事情都怪在我头上。”
“我不说话是因为你喝多了,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我说话你也生气,我不说话你也生气,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没觉得我哪里不如唐皎,你非要觉得他好我没话说,但我确实没有不如他,你拿他的家世、声望和我比,我不想说什么,我们对这些东西的看法不一样,但是你说修为的时候你真的用脑子想过你在说什么吗?”
“你要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把话说清楚后我会自己下山。你没必要故意羞辱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脾气,你想一想换做是你被人这么耍弄你也会动怒,我也有忍不住发火的时候。那一日我说你愚蠢恶毒,我真的在气头上没有多想。”
“对不起。”
钟清听着这些话,他忽然抬手扶住了额头,发火的时候心里像是有股气撑着,全然察觉不到身体的疲倦,气一散,人也跟着全散架了,他坐在那里只觉得累,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玦道:“我还是要说,无论怎么样,我……”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了一声,低身半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咚一声响。
钟清一下子抬头看去,“云玦!”他冲过去扶着人,“你怎么样?”
云玦低头看去,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手指的指缝间裂开了数道,有细小的、锋利的鳞片似的东西正从血肉中一层层地涌出来,血腥又可怖,他面露诧异,怎么会这样?
第71章
道门中至今为止所有与龙相关的记载都带着浓烈的想象色彩, 与其说是记录,不如说像是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从没有人亲眼见过龙, 先人凭借着龙在世上留下的痕迹来描绘这一远古洪荒时期伟大的生灵, 幻想着它们翻江倒海, 或是从天火中降生, 他们将这些故事口耳相传。
龙死之后,尸骸埋在山川河流之下,于是人间有了许多福地洞天、无数的仙草灵石,人们发现了这种力量,他们在山中隐世修行, 炼丹服药, 并创造了一个字,道。
源远流长, 千秋不败。
钟清对着云玦道:“你不是什么怪物, 是龙,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
怀中的仙射镜忽然射出凛凛的寒光来,漏出了一点, 没有被察觉。
云玦低头看自己的手,身体中像是有数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要冲出来, 在胸膛中横冲直撞, 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猩红一片。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云玦脑海中划过小时候在黑暗的深潭底下潜游着睡了过去的记忆, 梦境中那片浩瀚的星海、一闪而过的巨兽影子、幽蓝的魂魄与烛火, 全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恍然间似乎还能看见那个孤独的、迷茫的少年坐在山顶看着群星。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云玦忽然抬头盯着钟清,“你早就知道?!”
钟清点了下头,“我当年去八千里就是为了找龙。”他还记得那个画面,黑夜,巨大的白龙,几乎整片天空都挡住了,感觉下一刻就要天崩地裂,海水全都倾倒下来。
云玦的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忽然他闷哼一声再次低下头去,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手臂上全是错旋开的白色鳞片,鲜血顺着裂开的缝隙往下流。
钟清连忙扶着他,“你没事吧?”
一条龙从小与人一起生活,它被人养大,学人的东西,和人做一样的事情,它于是也把自己当做了人,深信不疑,若非亲眼所见,它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会是一条龙。
丹药本身对龙并没有伤害,只是会唤醒化龙的本能。云玦极力想要控制住身体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然而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做,他本能地想要将这股力量压制住,这与龙的天性是完全相悖的,龙生来渴望化出龙形,他越是如此,情况越是失控。
手臂上的鳞片全都竖张开了,血雾从浑身上下蒸出来,鲜血顺着裂缝往下流,他的右半张脸上刺出许多的凌乱的鳞片,全都有如活物似的剧烈地翕动着,他从钟清此刻的表情中就能看出这是怎么样一种可怕的场景。
他忽然一把推开钟清扶着他的手,“走!”
钟清确实是被震撼了,醉意一扫而空。当年他见过云玦服下丹药后化龙,但那次是在黑暗中,他并没有看清全貌,他记得当时那场景很血腥,云玦服下丹药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这一刻在烛光下清晰地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仍然懵了。
云玦明显感觉到自己快控制不住这股力量了,更可怕的是,理智也在迅速地瓦解,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他从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第一次有些慌乱,他竭尽全力使得自己保持清醒。
“走啊!”他忽然抬头再次吼道。
钟清终于从这吼声中回过神来了,龙珠化作的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跳动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云玦没放开过,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般地对着痛苦的云玦道:“看着我!”
云玦低着头没有动,仍在极力压制着身体中的力量,身体对此的反应也极为强烈,龙鳞直接割开皮肤刺了出来,黑色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钟清抓着云玦道:“看着我!”
云玦慢慢地攥紧了手。
“我喜欢你。”钟清忽然道:“我喜欢你。第一次在天都府见到你我就喜欢你。我当时心里在想,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啊,像个小姑娘一样,冷冰冰的也不说话,忽然就出现了,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他抬手将人抱住。
云玦闻声整个人猛地一顿,像是错愕又像是愣住。
钟清抱着他,屋外夜雨落了下来,雨水顺着台阶往下流,他心中生出些莫名的酸楚,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人们常说一句话,情难自禁。
“别紧张。”钟清抬起手抚着云玦的脖颈,很轻地摸着那些冰冷的鳞片,慢慢地往上,他低下头很轻地吻着他,龙似乎有些愣住了。
心脏处传来震颤,钟清觉得他真的喝多了,他低头亲着少年,原本只是想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可是不由自主一样,他抬手抓住少年的肩颈,深深地吻着他。
灵力被渡了进来,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力量像是被一只手轻轻地抚平了,鳞片慢慢地收了回去,所有的伤口在迅速地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钟清停下来望着云玦,少年也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云玦:“你……”
钟清:“有人和我说,我身体中也有一颗龙珠,我想着可能会有用。”
云玦眼睛里猩红的还没有褪去,“你刚刚说你……”
钟清忽然再次低下头无声地吻住了他,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酒气全拥了过去。人心真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它是身体的一部分,却不受人的控制,无论你有多少种理由说服自己,那些爱恨情仇还是会照样在某一个瞬间汹汹涌涌地漫上心头,无法平息,钟清重新抬手将人抱住了,他低声对着少年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云玦任由钟清抱着自己,视线越过肩膀落在钟清身后的地板上,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心中是什么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忽然全都消失了似的,只剩下耳边的声音,心脏在胸膛中一下又一下跳动着,越来越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也不可自抑的欣喜冲忽然涌上心头,比起平时能感觉的情绪,这种欣喜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强烈到前所未有地冲击着他整个人,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一条龙不仅学会了人的做事方法,看上去与人一模一样,它还学会了人的情感。
终于,他慢慢地抬起右手,食指动了下,他很轻地回抱住了钟清,像是在安慰着他一样,“没、没关系。”
钟清原本整个人沉浸在那种莫名酸楚的情绪中,听见那声音,他下意识笑了下,一颗心软化了似的,他道:“我说我喜欢你,你跟我说没关系,这是不是太傻了点?你要么说你也喜欢我,要么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是什么意思?”他松开手,停下来望着云玦,酒气让他看上去双眼通红,倒是和云玦现在一样。
钟清道:“你喜欢我吗?”
云玦看着他良久,心脏仍是剧烈地跳动着,终于他张了张口,想要说句什么,还没有说出口。
钟清抬起手去擦他脸上的血迹,“还疼不疼啊?”
云玦摇了下头,“不……”
钟清打断他道:“你不喜欢我啊?”
云玦明显被说得顿了下,道:“不,这是你问我的后面那句,我还没说……”
“那你要说什么?”
“我……”
钟清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再次低头吻了下去,他用的力道之大,连云玦都被推的猝不及防直接往后倒,后背砰一声撞上了地板,钟清伸手垫在了他的身下,他低下身用力地吻着他,唇齿间熟练而粗暴地厮磨,手摩挲着他的脖颈,他早他妈想这么干了,从他站在门口,云玦与叶夔打开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已经想要这么干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钟清将手伸进云玦衣领中的时候,一股很强的力道传来,钟清忽然被反手按在了地上,他抬头看去,从始至终一直没说话也没动作的云玦低着头,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经过一晚上的混乱,第二天,钟清酒醒之后,他回到了云须峰。
人喝醉了之后,大脑会受到酒精的影响,意识变得模糊,人就会产生一些认知偏差,你当时以为你是清醒而理智的,但其实你并不是,而且很可能相反是非常地不清醒与不理智,在这种情况下,人很有可能会做出一些有悖于常理的事情,当人了醒了之后,再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就会产生一种“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的疑问,反反复复质问自己,钟清现在就处于最后这个反反复复的阶段。
钟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有没有人告诉他,他昨晚是和云玦上床了吗?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又确定了一遍不是梦,是的,他和云玦上床了。
为什么会上床?不知道,喝多了,说了一大堆话,情绪激动,一时之间冲动上头,情不自禁,反正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莫名其妙地上床了。
钟清忽然抬手用力地拍了下额头。
钟清推开自己大殿的门,他一个人在椅子上坐下,冷静了会儿,大殿中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悬灯透进来的一点点清光,钟清脑子里正一片空白,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钟清还以为自己宿醉头晕眼花看错了,又看了会儿,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双。
下一刻,钟清刷一下抬起头看去。
烛光亮了起来,照在两张人脸上,莫名的狰狞,钟清看着他们良久,竟然也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祝霜与唐皎互相对视了一眼,唐皎终于道:“师兄?”
唐皎昨晚去拿个醒酒药的工夫,一回来就发现屋子里没人了,他怕钟清喝多了出点什么事,就与祝霜在附近找了找,奇怪的是哪里也找不见人,钟清一晚上都没再回来。唐皎与祝霜两人就只好先回来,正商量着怎么办,钟清忽然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两人刚刚就站在门口的地方,钟清就这么从他们身边走过,竟是没看到他们。
两人此时全一脸奇怪地望着钟清。
“你去哪里了?”
钟清差点没能说出话来,道:“我……我到处走了走,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唐皎与祝霜的眼神更奇怪了,钟清忽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是昨晚过来的?我记得!对对,你们还没走啊?”
两人没说话,半晌才道:“你没事吧?”
“没有,没有事。”
送走了唐皎与祝霜后,钟清又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他抬手继续扶住额头,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忽然门外又有敲门声响起来。
钟清起身去开门,他以为唐皎与祝霜又折回来了,他道:“我真的没事,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声黑衣的云玦出现在门口,一双漆黑的眼睛正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