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皎道:“四师兄,你有事吗?”
李碧立刻道:“有人拿箭射我,你们有没有看到是谁?”他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只白羽箭,“不止一次了,我今天非要抓到那个王八羔子不可!”
唐皎下意识看了眼钟清,钟清道:“啊我们看见了,我们来的时候他往东跑了,是个身长七尺虎背熊腰的黑影,一边跑还一边喊‘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去吧。”
李碧略怔松地看着钟清与唐皎,唐皎点了下头,表示应和。李碧也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这鬼话,良久才道:“我去看看吧。”
唐皎与钟清站起了身,目送着李碧的身影消失后,钟清道:“算了,我还是换个人问吧。”
唐皎站在原地慢慢地负手道:“师兄,你说的不是叶夔,是你自己吧?”
钟清猛地顿住了脚步,唐皎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条玄黑色的旧发带,他用食指与中指捏着,缓缓抬起来给钟清看了眼,“这么旧的发带,你藏在怀里做什么?”
钟清看着他,“你喜欢送你了。”
唐皎立刻道:“那我收下了。”
“等等!”钟清看着唐皎,忽然道:“我前一阵子去紫微宗参加清平道会的时候,遇到了紫微宗的那个二师兄,我们举杯邀盏,相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
唐皎道:“所以呢?”
钟清道:“他母亲孀居在家多年,据说三十年前曾是轰动道门的绝世佳人,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下。”
唐皎看着钟清那僵硬的表情半天,忽然笑了一声。
这一头,李碧还拿着那支白羽长箭在山中寻找着那个黑影。轩辕台是当年天衡宗的先祖为了镇守东边山门而设立的,再往东走便出了天衡宗的八大主峰,外面的山林中无人挂灯,漆黑一片。李碧一路来到了漆黑的白川河边,就在他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思索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山石后头一闪而过。
李碧忽然回头看去,手中的长箭直接甩了出去,裹挟着强大的灵力,一箭射中了那黑影,咚一声闷响,那人跌入了河中。
李碧道:“我倒是要看看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李碧将人弄了上来,穿着破破烂烂的老头蜷缩在地上,嘴里咿咿呀呀地求着饶,却发不出太高的声音,长箭射穿了他的胸膛,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血流了一地,在李碧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他猛地倒退了数步,“怎么可能?!”
第74章
钟清听说李碧在天衡宗山脚下救了个修士,过了半个时辰后, 清妙阁派人过来传信让他即刻赶过去。
钟清问道:“救了谁啊, 这么兴师动众的?”
那弟子道:“一清道人!是掌门真人回来了!”
钟清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 一旁的唐皎闻声也看了过来, 钟清道:“谁?”
那弟子难掩语气中的激动, “掌门真人回来了!”
钟清在天衡宗待了七年, 从没有见过他的师父, 整个天衡宗私底下都是这么传的:“掌门下山一去不回,多半是死了”, 钟清也早就默认他那位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这种情况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在钟清穿越之前,“天衡大师兄钟清”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大约可以用这些词去形容: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强悍无匹,高不可攀, 但是与叶夔那副无情无义的形象不一样, 这位“钟清”在众人的印象中是很模糊的, 钟清曾经试图旁敲侧击地打探过,这位天衡大师兄给他的感觉仿佛就是一个记号,一个影子, 代表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高悬在天衡宗之上, 他从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感, 没人知道他的喜好, 甚至没人听他说过话, 就连妙妙真人都说,之前的钟清很神秘。
这个世上没有人了解“天衡大师兄钟清”,除了一个人,他的师父,一清道人。
“钟清”是一清道人带上山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孤身住在云须峰,除了一清道人外他不和任何的人沟通交流,连自己的师弟叶夔都不例外,偶尔他会出现在天衡的某次道会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然后等宴会结束后一言不发地跟着一清道人离开。他只听一清道人的话,只去做一清道人吩咐的事情。
从种种迹象来看,一清道人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钟清”的人。钟清穿越后,之所以能用那个失忆的理由骗过所有人,本质上也是因为天衡宗的人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大师兄钟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一清道人回来了。
别人不知道钟清是个冒牌货,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这正主的师父回来了,他就算装失忆,人家那可是亲手带大徒弟的师父啊,能看不出来?到时候他被当成夺舍的孤魂野鬼烧死都不一定,人家师父问他正主去哪里了,他说不知道,人家师父一怒发冲冠,把他的魂魄做成长明灯吊在山上,这才叫蜡炬成灰泪始干,钟清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山林。
钟清心想:“这我还不如跟那条龙私奔了呢!”
唐皎正要往清妙阁赶,发现钟清停下了,“你怎么了?”
钟清道:“我……我太激动了,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做什么了。”
唐皎道:“走啊,去清妙阁看看。”
钟清道:“我……都这么些年没见了,我都不知道我师父变成什么样子,我这心里莫名的难受。”
一旁的弟子道:“掌门真人身受重伤失忆了,如今谁也不认识。”
钟清道:“你听他都失忆了,我……”钟清忽然一下子看向那弟子,“他失忆了?!”
那弟子道:“掌门当时在白川河边,李碧师兄失手将他打成了重伤,掌门醒来后便失忆了,修为全失,谁也不认识,请了药师也束手无策。”
“干得漂亮啊李碧!”钟清脱口道。
下一刻,钟清就看见唐皎与那师弟正略错愕地望着自己,钟清立刻道:“我的是反话,我是说李碧干得不是人事儿,走走,去看看我师父!”
一行人很快到了清妙阁,妙妙真人、云霞道人、叶夔、祝霜、还有不知所措的李碧都在,天衡宗所有的药师全到了。妙妙真人正坐在榻边对着里面那个缩成一团的老修士说话,他沉声喝道:“师兄!”
那老修士看上去大概五六十的年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了大半,此时他手中正抓着个……铁钩子?看不太懂,他正在用那钩子似的东西对抗这些围过来的修士,“呜嗷!”他忽然龇牙咧嘴地朝着所有人吼了一声,妙妙真人心中沉痛不已,“师兄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他低声道:“我是妙妙啊!”
那老修士看着他,妙妙真人靠近了些,他忽然用手中的钩子狠狠地砸了下妙妙真人的头,“嗷呜!”
妙妙真人一动不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师兄啊!”
那修士又抬起手用钩子砸了下他,哐哐哐地砸,他似乎砸得开心了起来,越来越用力,“妖怪!妖怪!”
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妙妙真人仍是拧着眉头沉沉地看着他,终于他闭上眼低下头去,一清道人还在砸他,一旁的祝霜似乎想要拦一下,却不知道如何伸手。
钟清在一旁看着,听着那咚咚咚的清脆声响,眉头锁的越来越紧,一旁的弟子道:“大师兄来了!”
妙妙真人闻声忽然抬起头,“钟清?”他忙回头道,“钟清,你快过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回头望向钟清,钟清也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妙妙真人忙将他指给疯了的一清道人看,“师兄,看,这是钟清,你最得意的弟子,你还记得他吗?你从前去哪里都带着他。”
一清道人坐在床上龇着牙,双手拿着铁钩子,一双眼警惕地看着钟清,嘴里发出些滋——啦滋——啦的怪声,他本就骨瘦如柴,面色苍白,此时更是像个从阴曹里被勾回来的水鬼一样。
钟清看着他,表情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变得狰狞,他试着喊道:“师父?”
“妖怪!妖怪!”一清道人忽然大叫道:“妖怪!”他用钩子去砸钟清,钟清起身避开,他一双眼睛矍铄又警惕地盯着所有人,真的跟水鬼上身似的哆嗦个不停。
一清道人完全疯了,三魂七魄颠倒错乱,灵脉全断、修为尽失,这具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个丹炉,熊熊的恶火在其中燃烧,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烧毁了,五脏六腑千疮百孔,别说是恢复记忆了,现在的问题是他恐怕都活不过这几个月。
他曾经是当世最强的修士之一,带出来统治过一个时代的徒弟,没人知道过去的这二十几年中,他在外面经历了些什么,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妙妙真人望着疯了的一清道人,终于摆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
妙妙真人低声对着那正用钩子凿着墙壁的疯道人说道:“师兄,回家了,别怕啊。”
钟清在一旁望着这一幕,没有发出声音。
唐皎被妙妙真人单独留下了,其余的弟子则是各自散了。钟清走出了清妙阁,他站在台阶前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往下走。
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山道上走着,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个身影,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庞,那人也没喊正低着头的钟清,不远不近地陪着他往云须峰走。
钟清此时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总结起来一句话,世事果真是令人难以预料。
忽然,钟清停下了脚步,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钟清站在原地半晌,回过头看去。
黑夜山林中,清澈天光下少年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柔和干净,几乎要脱手而去的灵力堪堪收住,钟清看着跟着他的少年,慢慢地拢了下手,“怎么是你?”
云玦:“我听说了一清道人的事情。”
两人在山中的亭子里坐下,钟清此时冷不丁见到云玦这心里莫名还有些怕他,他也知道自己八成是心虚,幸好云玦这次没提说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下山的事情。
云玦:“你还好吧?我刚看你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样子。”
钟清:“没什么事,你,你找我啊?”
白川河那边刚出事的时候,消息便在天衡宗传开了,这等大事,门中弟子自然是议论纷纷,云玦并不关心天衡宗的事情,无意中却听到几个弟子说起了钟清与一清道人的渊源,他这才知道天衡的掌门原来是钟清的师父,钟清自幼是一清道人带上山抚养长大的,说是两人名为师徒情同父子,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云玦道:“你师父怎么样?我听说他神志出了些问题。”
钟清道:“还好,这个已经不是大事了。”钟清迟疑了下,还是把实情告诉了云玦,“现在就是说他可能受了重伤活不长了,我们正在想办法,但是估计没什么办法。”钟清心道那是真的没有办法,他虽然不懂药石,但是药师的话他还是能听懂的,八个字,命数耗竭,再难回天。那人潜意识里自己恐怕也知道吧,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要回到天衡宗来,或者说回家,代马依风,狐死首丘,天衡宗的药师全都在摇头喟叹,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撑下来的。
云玦看着钟清,“你没事吧?”
“什么?”钟清反应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云玦好像是在安慰他,少年显然并不擅长这种感情之事,只要一碰到与情感相关的事情,他就显得有些笨拙。
钟清道:“我没事。”如果他是真的“钟清”,此刻或许真的伤心欲绝,但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个老道人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甚至都没想起来他曾经和这个老道人有过一面之缘,他虽然也觉得遗憾,但是不会说有如失去了至亲一样悲痛。
不只是他,除了妙妙真人外,大家的反应其实都没想象中的那么激烈,毕竟一清道人失踪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啊,唐皎这一代弟子压根见都没见过他,自然不会有多少感觉,而他自己的弟子呢,在得知他只能活几个月后,钟清当时注意了一下叶夔的表情,他觉得自己这个心怀鬼胎的外人都比叶夔要伤心点。
云玦却会错了钟清的意思,以为钟清是太过伤心所以不想再提这件事,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安慰人,所以他刚刚才跟了一路没上前去。
云玦道:“他会好起来的。”
钟清以为他还是在安慰自己,道:“希望如此吧。”他望着云玦,心里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现在所有人的心思全都扑在一清道人的身上,尤其妙妙真人更是如此,对于云玦而言,这是个下山的好时机,能免去不少的麻烦,他道:“云玦,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什么事?”少年望着钟清。
钟清道:“我……”他是真的说不出口啊,最终他换了个方式委婉点说,“我师父出了事,我作为他的徒弟我很担心他,我恐怕不能与你下山了,现在是天衡的多事之秋,我不能离开。”
“我知道。”
钟清低声道:“那就好。”他内心是:“他知道?他知道什么?我还没说完啊!”
就在钟清试图确认云玦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时,云玦却忽然注意到了钟清手腕上的东西,他的眼神停住了,钟清的手腕上系着根玄黑色的发带,只露出了一条边缘,但是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自己的东西他怎么会不认识,他忽然又抬头看了眼钟清,一双眼睛漆黑深邃至极。
钟清在得知一清道人的事情之前,他正在与唐皎纠缠那根发带的事情,当时唐皎就是不还给他,要他说清楚来龙去脉,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搞定,这边就传来了一清道人的消息,他随手就把发带甩着系在了手腕上,此时他也没察觉到事情有哪里不对。他见云玦不说话,道:“你真的知道了吗?我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