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玦又道:“那这些呢?”他指了书籍的最后一部分碎片。
师兄拧着眉看了很久,轻轻地摇了下头,这些碎片比之前还要碎,又不是什么熟悉的内容,堆在一起还真看不大懂,他对着云玦念了念大概四五片,师兄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云玦听着听着眼中猛地划过去一道锐利至极的光,他忽然道:“多谢师兄了。”他伸手将桌案上所有的碎片都收了起来。
师兄抬头看向他,“啊?没事的,不必说谢。”
云玦似乎没什么心思继续聊天,道完谢收了东西就很快离开了。在他身后,几个师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议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容小觑啊。”他们说的显然是云玦打败唐皎一事,这是天衡宗近两日传疯了的大事,他们听了都激动,可瞧这当事人却好似浑然不在意啊!风吹开案上摊着的书籍,那些小声的议论也逐渐消散在风中。
云玦已经知道了叶夔到底在写什么,书中前面记载的他们两人聊天中叶夔打探到的所有关于他的事情,中间一部分记载的是古今所有龙的传说,而最后一部分叶夔写的是如何杀死他。那一日他在青阳山上听见的钟清与叶夔的对话并没有失真,叶夔的确在心中想着如何杀死他,而他计划中的场景就包括天印山。那一日钟清匆匆忙忙赶到天印山要带走他,那是他是担心叶夔要杀了自己。
这意味着,钟清那一日说的话很可能……云玦忽然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黑夜,一双眼中寒光闪烁。
龙!所有的一切都和龙有关!笼罩着迷雾的谜团、所有人古怪的举动、甚至可能连八千里的灭顶之灾,都与龙有关。
钟清哪里知道那条龙已经把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他现在正在和妙妙真人报团取暖,此时的清妙阁中,钟清沉吟了很久,对着打着哈欠眼睛都睁不开的妙妙真人道:“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妙妙真人差点没吓了一跳,呛了声道:“什么?!”
“那是恐吓!你知道吗他最近一直跟着我,他在恐吓我,在威胁我。”钟清忽然看向妙妙真人,“他不会已经知道我们要把他送去南海了吧?”
果然做了亏心事就会怕鬼敲门,妙妙真人又打了一个哈欠,道:“那是我的主意,他若是知道了,他该找我。”
钟清道:“他不知道那是你的主意啊,他一定认为是我。现在叶夔下山了,他完全没有顾忌了。”
妙妙真人揉着眉心,他好想睡觉,他真的好想睡觉。反派也不是铁打的,反派也要睡觉的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睁大眼睛,对着钟清道:“不要多想了啊,说不定就是偶然撞上了。这是天衡宗,你是天衡大弟子,谅他也不敢对你下手的。不怕啊,回去睡觉吧。”
“我不是说怕……我是在说这个事,”钟清道:“他真的在跟着我,我每次一回头他就站在我后面,拿那种眼神看着我。”钟清又回想了下那个渗人的眼神,下意识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妙妙真人听着钟清絮絮叨叨半个多时辰了,他心道你之前招人家你怎么就没想到有今天?表面上他还是极有耐心地半打着哈欠哄道:“那怎么办呢?他就算去南海那也要等剑试结束,这少说还要有个十多天啊。叶夔早已经下山了,如今去把他叫回来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钟清道:“还要十多天?”
妙妙真人点了下头,“是啊。”
钟清没有再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妙妙真人撑着额头,忽然道:“那你要是实在害怕,不想回云须峰,你去唐皎那儿住两天?”
钟清心中下意识脱口而出:唐皎那也打不过他啊!他道:“我不是怕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这样背地里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万一他想暗算我我防不住啊。”
妙妙真人的内心是绝望的,他真的好想睡觉。他道:“那要不你留我这里住两天?”
钟清立刻点头,“这个可以!”
谢天谢地啊终于可以睡觉了!妙妙真人就差热泪盈眶了,他道:“行行行,就这么定了!乖啊,快去睡吧!”
下一刻钟清忽然又伸手把妙妙真人拉了回来,“等等!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个事儿想问你!”
晴天霹雳!妙妙真人哭着坐了回来,他抬头看着自己那心爱的师侄,挤出一个笑容来问道:“还有什么事啊?”
钟清问道:“天水唐家人和唐皎之间是怎么一回事?那天我看着他们家的人有点奇怪啊。”
妙妙真人听见这一句倒是忽然清醒了点,“唐家的事啊。此事说来话长,外人也不大能够说得明白。”他伸出手捞起茶壶,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其实那一日我看你在清妙阁的举动,本来我就是打算要和你说一说这事,你既然问起来了,这正好我就和你了,这些事我也只是略知一二。”
天风阁,唐皎坐在屋顶上看着散落山外的星辰,夜风轻轻吹过他的脸庞。
“你是唐家唯一的希望,是十三代唐家人的心血!”
“你的心要像是铁甲一样坚不可摧,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它。”
九年前,天水唐家。
四岁的孩子厌恶了日复一日的修行,父母永远板着两张冷冰冰没有温度的脸,先生们不停地给他讲着那些枯燥又听不懂的东西,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烦躁不堪。墙外有热闹的笑声传来,他躲过侍女,堆了石头偷偷地爬上墙往外看。他又看见了那个寄居在唐家有如一条可怜虫的舅舅,那是他母亲的亲弟弟,小孩不止一次见到他像只哈巴狗似的对着唐家人笑出满脸褶子,唐家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包括小孩。
小孩的母亲也曾经告诉他,远离那个无能懦弱的舅舅,永远不要成为那种人。小孩看出母亲对舅舅的厌恶,于是他也学着府里侍者的样子,用恶毒的话去辱骂那个舅舅,每当这时,他的一双眼就会悄悄地像是讨好般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向来严厉的母亲会露出一个欣慰的类似于微笑的表情,有时甚至还会抱起他说上一两句“我的唐皎是个懂事的孩子。”
“对,唐皎是最懂事的孩子。”
面对母亲说“我的唐皎”,他会偷偷高兴很久。复杂的唐家家训对孩子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但是孩子很聪明,会自己观察总结。他知道在这个世上,弱者不配得到尊重,应该被当做鞋底的烂泥、隔夜的茶叶、坏掉的家具一样被立刻丢弃,弱者之所以还活在世上,那是强者给他们的恩赐,他们必须对此感恩戴德,如果他们不,那就杀了他们。
四岁的孩子看着一墙之隔的舅舅,今日他那个哈巴狗一样的舅舅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这让本就心情不佳的小孩更是郁闷,为什么他也配这么高兴?他很快找到了哈巴狗高兴的原因,他身边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哈巴狗找了另一条丑哈巴狗,生了一条小哈巴狗。
四岁的孩子盯着那个女人看,女人温柔抱着自己的女儿,用手指逗着她笑,眼睛里全是母亲的柔情,男人怕她累想帮她抱一会儿,女人却不舍得松开手,一边抱还一边道:“阿盈乖啊,娘亲最喜欢阿盈,娘亲永远不放开阿盈。”
四岁的孩子想到了另一个人,下一刻他就立刻在心中摇头,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美丽、尊贵、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这只又黑又瘦的哈巴狗怎么配和自己的母亲相提并论?
小孩哭得厉害,女人让男人去拿什么东西,男人自知使唤不动府中下人,他立刻转身自己跑去拿。女人就抱着婴儿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四岁的孩子心中立刻想,若是他的母亲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坐下。
就在这时,那女人无意中抬了下头,正好就看见了趴在墙上观察了很久的小孩,小孩似乎有些愣住,慢慢地缩了下袖中的手。
女人道:“小公子?你怎么在墙上趴着啊,这多危险啊,快下来。”
小孩看着女人,他忽然道:“你为什么一直抱着她?”
“啊?”女人有些没反应过来,怀中的婴儿吵闹个不停,她以为小孩是不满婴儿的哭声,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孩子,忙道:“我带阿盈出来晒晒太阳,阿盈这两日着了些风寒,我只好一直抱着她,我们这就走,真是对不住啊,我们这就走。”
小孩心里想,生病?小哈巴狗生病了?
小孩看着那远去的女人背影,他爬了下来。当晚,天水唐家震动不已,自家小公子病了。唐家主母闻讯立刻带着侍女赶到了前院,孩子确实病的很厉害,苍白着一张小脸话都说不出来,“母亲。”
唐家主母听见孩子的声音当即走了过去,她紧张地抚摸着他的脸,“怎么回事?唐皎!不,你不能出事!”她扭头道:“喊医师过来!”孩子朝着母亲伸出手去,母亲立刻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同时对着侍者道:“修书让家主立刻回家!”
孩子一直很虚弱,用什么药也不见好,母亲彻夜不眠守了他整整一夜,眼睛通红一盘,她抱着她的孩子,一直喃喃道:“不,你不会有事的。”孩子躲在母亲的怀中,他像是试探母亲的爱一样,道:“唐皎不想读书,唐皎想和母亲在一起。”
母亲美丽的脸庞很是苍白,她用力抱紧了她的孩子,依旧在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你不会有事的。”
父亲得知消息立刻赶了回来,带来了紫微宗最有名的药修。所有人围在床前,最终证明了这是一场闹剧。小孩子的把戏被拆穿了,游戏结束了。他跪在堂前,父亲大发雷霆,一向更为严厉的母亲今日却是不发一言地看着他。小孩以为他会受到责罚,但是他没有害怕,他像是证明了一样很重要的事情,对着自己的母亲笑,似乎他接受任何的责罚也没有关系。
父亲果然要责罚他,母亲却拦下了父亲。母亲看着自己藏不住高兴的孩子,一直到孩子都察觉到母亲的眼神有些异样,他不笑了,慢慢的道:“对不起,母亲,我不该欺骗你。”
母亲摇了摇头,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孩子,道:“唐皎爱母亲吗?”
小孩显然没有想到一向严肃不苟的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脸都涨红了,他似乎有些害羞,很久他才轻轻地点了下头,他低着头,忽然他抬起眼睛去看自己的母亲,他望见了一双美丽如水的眼眸。
母亲低下身抚着他的脸,温柔地道:“我的唐皎啊,将来会是世上最厉害的修士,没有人可以打败我的孩子。”
小孩也道:“唐皎是世上最厉害的修士。”
美丽的母亲轻笑着点了下头,小孩看见母亲起身去和父亲说了两句话,父亲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又低声说了两句话,父亲终于点了下头。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月,转眼就到了孩子的生辰。这些日子母亲一直陪伴着她的孩子,不像往前那般严厉,甚至允许他在生辰那一日可以不读书修炼,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小孩一大清早换上了母亲送来的新衣裳,他兴高采烈就跑去找母亲,刚一走出门,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跑回去把自己昨天的功课带上了。等他再次出门,有一个人却拦在了他的面前。
父亲带着孩子登上了唐家天风阁,今日的母亲雍容华贵,小孩看着她,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母亲。
美丽的母亲说:“我的唐皎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修士,他没有任何的弱点,也不会有任何的牵挂,他绝不会软弱,不会输给任何人,没有谁可以阻拦在唐皎的面前。”
“唐皎是母亲最重要的东西,母亲可以为唐皎做任何的事情。”
那个曾经用她的美丽照耀过天水九州的女人,从天风阁的风中坠落,所有人都看着那一幕,包括她唯一的孩子。几张纸从孩子的手中飘了下去。母亲用自己的性命在孩子的生命中打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如果说在那之前小孩还会偶尔困惑“我真的会是这个世上最强的修士吗?”
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我是,也必须是!”
天衡宗,十三岁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风吹开他的鲜红色的衣袖,他望着这眼前的山川河海,良久,他又慢慢地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
第29章
云玦收集了一些有关龙的资料, 他正坐在地板上翻着那些画册, 就在此时,有师兄来到望山,说妙妙真人请他前去清妙阁。
云玦跟着师兄离开了望山,在前去清妙阁的路上, 他们遇到了几位紫微宗的弟子。天衡剑试,紫微宗派大弟子谢丹前来祝贺, 云玦一战成名,引起了这位紫微宗大弟子的注意。云玦对紫微宗的印象不深,他不知道对方找自己是要做什么, 当谢丹问他是否有空的时候, 他沉默了会儿, 道:“我还有事。”
紫微宗在道门地位超然,谢丹作为紫微宗大弟子,连天衡清妙阁都要对他客客气气的,紫微宗弟子显然没想到云玦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一个紫微宗弟子似乎要开口说句什么, 却被谢丹制止了, 谢丹对着云玦道:“既然天衡小师弟还有事, 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天衡宗弟子行事作风自带三分高傲, 这位天衡大师兄却是温文尔雅言谈间有如春风拂面, 他给云玦让开了路。
就像是一种直觉, 云玦多看了一眼那位紫微宗大弟子, 那是他第一次与紫微宗打交道, 这个神秘宗门的人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云玦当时没有多想,继续往前走了,他刚走不到十几步,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紫微宗弟子们看着云玦的背影,谢丹原是已经打算离开了,此时却没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