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真人这边刚要回头去问祝霜“唐皎来了没有?”话还没说出口,一身红衣的少年就一甩衣摆直接坐在了位置上,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唐皎道:“怎么了?”
众人都没说话, 叶骁轻轻推了把正在专心吃苹果的女儿, 叶盈这才抬头道:“表哥!”
唐皎扫了眼她, “你怎么来了?”他随手从身旁的盘子里捞过一个苹果丢了过去, 叶盈双手接住, 像个活泼的小动物, 唐皎起身走下了台阶。
唐皎走上了剑试台。在道门中, 少年修士一战扬名立万是最让人心荡神驰的传说, 修士都很热衷于比试, 你打败他,我又打败你,大家在一方台子上争个不死不休,唐皎某一刻忽然就觉得这些事很没有意思。
“还有谁?”又将一位师兄送下去之后,台上的少年收了下手中的剑问道。
台下无人应答,远处的妙妙真人对唐皎赞不绝口,叶骁脸上全是笑意,显然他对这些夸赞很是受用。钟清第一次见到唐皎正儿八经地出手,渐渐地也看得入了神,他这些日子在学着控制灵力,但一直感觉不大顺利,说来他与唐皎师出同门,两人的修炼法门相近,这些问题或许可以和唐皎打听下,他正思索着,台下的比试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唐皎作为天衡公认的剑试第一,他是被安排在最后一天才上场,唐皎刚刚直接走了上来,天衡宗也随他去,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但其实呢,这事是有些不一样的,因为第一天最后一个被安排上台的修士,是云玦。钟清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原本在端着茶杯的手忽然停住了。
云玦走了上去,说是剑试,他手中却没有带剑,作为最近上山的弟子,他甚至还没有学过剑。他也是新弟子中唯一一个敢上台的。
唐皎垂眸打量了几眼这位小师弟,忽然笑道:“你要跟我比试?”
云玦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唐皎,唐皎笑了一声,用舌头慢慢地顶了下腮侧,终于他点了下头,他用眼神示意台下的师弟扔把剑上来给这位勇气可嘉的小师弟。台下人很多,但都跟看笑话似的,显然大家都觉得这位新来的小师弟太不自量力了,也没人扔剑,还是卫岚笑着把自己的佩剑丢了上台,道:“小师弟,记得用完把剑还我!”
云玦下意识伸手截住了那柄飞过来的剑,长剑被冲击力震出去两寸,他表情都没变一下,用两指将剑按回鞘,对着唐皎低声道:“来吧。”
唐皎看他这副还真的有模有样的样子,心道:“装的是挺像回事,可这一看你握剑的样子就知道你是头一回摸剑啊!”他想这人怕不是被前阵子吹天才的邪风给忽悠傻了,可要知道道门哪年不吹天才?站在山口吼一嗓子能有七八十个人回头看你,天才不值钱啊!再说了,前阵子不是说这人的根骨废了吗?唐皎显然不是钟清那种厚颜无耻的人,对于欺凌弱小没什么兴趣,他又问了一遍,道:“你真的要和我比吗?”
云玦道:“是。”
唐皎道:“你用过剑吗?”
云玦道:“没有。”
台下又是一阵笑声传来,连唐皎都没忍住笑了,他道:“师弟,我劝你还是回去再修炼几年,到时候再来参加比试也不迟啊。”
云玦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唐皎,唐皎看出他明显不愿意认输,他点了下头,这人自己不识天高地厚那也怪不得谁,“行吧。”
猩红的袖子抖了下,长剑落在了唐皎的手中,没有出鞘,甚至没有催动修为,他握着剑朝着云玦一掌拍去,在他的预料中,云玦会在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被他一掌直接拍下台去。
而在云玦的眼中,唐皎的动作仿佛放慢了无数倍,风涌了过来,他抬起手握住了那柄剑。
唐皎被磅礴剑气震飞出去的那一刻,整个天衡宗都静了,所有在座的天衡弟子、紫微宗弟子、太元宗修士、天都府修士、天水唐家人全都安静了,妙妙真人没了声音,云霞道人满脸愕然,叶盈手中的苹果摔落在地,沿着长长的台阶跳着滚落下去,钟清认命地闭了一瞬眼。
而所有人中,最难以置信的是唐皎,他稳住身形后猛地抬头看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来来回回地响,怎么可能?!
云玦手中的剑甚至没动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皎,唐皎无视了自己胸膛中剧烈上涌的血腥味,立刻起身,被震出去的长剑飞回来握在了他手中。
唐皎当众第二次连人带剑被震出去的时候,钟清扶着额头低下了头,他从那会儿起就没有再看了,在他的周围,所有的修士都已经站起了身,没有人说话,连之前一直叽叽喳喳的九岁小姑娘叶盈都没了声音。
唐皎满脑子就是三个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怎么会输给一个从未用过剑、刚修了不到三个月道的师弟?长剑出鞘,他催动修为,山风浩荡而起,黑衣的少年依旧是用一开始那种冷淡的眼神望着他,所有的修为被压了回去,地面裂开无数的缝隙,将人压得动弹不得,唐皎再次抬眼,握剑的手终于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你!”
台下有一个人看到那一幕尤其的感同身受,他是祝霜,天衡中修为仅次于叶夔的修士。想当年仍是这方比试台,他也是这样被比自己小了许多岁的唐皎逼到节节败退,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最终不得不摇头笑着收剑认输。是啊,天才不值钱,真的不值钱,这道门好像到处随便出千年一见的天才,又很快地泯然众人,谁又记得这些人当年也曾是笑傲一方的少年呢?
可这世上只有唯一一个,天下第一。这是道门最残酷的事情,在看到唐皎第三次站起来、剑锋连着右手不住颤抖的时候,他对那个素来高傲的七师弟忽然有了些同情,他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的,从钟清、到叶夔、到唐皎,这种事情他经历了三次,每一个天才都曾经对自己自信万分,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就知道你输了,你不是天下无双也不是当世无敌,你只是另一个天才的手下败将,你的落败是他的扬名的开始,从今往后所有传说与你无关。
从你输的那一刻起,那个少年就死了。
云玦手中的剑出鞘,他确实是从来没有学过剑,所以他用的是唐皎的招式,冰冷的剑迅速抵在了少年的咽喉处,唐皎摔在了地上,虎口全是血,云玦低头对着他道:“你输了。”
唐皎抬头看去,大睁着眼没有说话。
*
清妙阁中,唐皎一直坐在位子上闭着眼没说话,鲜血顺着他的手臂往袖子里流,天水唐家人团团围着他,叶骁反反复复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他看向始终没不说话的唐皎,“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把话收了回去。一旁九岁的叶盈却是童言无忌,问妙妙真人道:“掌门先生!那个黑色衣裳的大哥哥是谁啊?!他好厉害啊!表哥被他打得都没还过手。”
妙妙真人本来还在为这一忽然的变故而心愁,不知如何劝说,一听这小姑娘竟然喊自己“掌门先生”,他下意识先高兴了一下,道:“哦他啊,他是门中刚收的弟子。”
叶盈道:“天衡宗弟子真厉害,我以后也要来天衡宗拜师。”
妙妙真人道:“是吗?好啊,你若是来,我收你做弟子!”他从盘子里拿起两个圆苹果递给这小姑娘。
叶盈接过了苹果,又道:“我可以去找他吗?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云玦,你若是想去找他,我让祝师兄带你过去。”
“云玦?”叶盈想了会儿道,问自己的父亲道:“没听过这名字啊,父亲你听过吗?”
妙妙真人解释道:“他刚上山不久,没听过是正常的。”
叶骁坐下问妙妙真人道:“这个叫云玦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多大了?!”
唐皎忽然就起身朝清妙阁外走去,自始至终他也开口没说过一句话。一旁的钟清看了眼唐皎的背影,又看了眼那几个全部围着妙妙真人询问云玦的天水唐家人,终于他也起身离开。
钟清找到唐皎的时候,少年正孤身一人坐在黑暗的山中对着一汪深潭沉默,那副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清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从怀中拿出了一瓶瓶的药放在了唐皎的手边,唐皎一动不动,也没看那些药一眼。钟清看了他的侧脸一会儿,又从怀中拿出了几块从清妙阁顺出来的糕点排开放在了他的手边。
两个人就并排坐在那深潭前,谁也没说话,唐皎终于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还以为你哭了。”
唐皎二话不说起身就要离开,钟清一把拽住了他,同一个瞬间他的手上摸到了大量粘稠的血,钟清一下子抬头看少年黑暗中的脸,嘴上却没说什么,他道:“行了,输了就输了吧,又不是说没以后了,你下回赢回来不就是了?”钟清这话说的其实也挺违心的,但他总不能说:你放弃吧,人家是主角,拿了主角剧本的,你一个炮灰男二你就这个命,认了吧!
钟清拽不动他,道:“好了啊,你看我一个修为差不多全废的人也没怎么样,这人不是还是得活着吗?你这就是遇到了个对手,你们当修士的这辈子谁没几个对手啊?你不是一直找人和你打架吗?这不是来了吗?”
唐皎停了下脚步,钟清顺势一把将人拽了过来坐下,他也没多说,直接揭开唐皎握剑的右手袖子去查看他的伤,鲜血早就浸透了整只袖子,这少年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钟清下意识又抬头看了唐皎一眼,接着就是给他上药。
唐皎一直看着钟清,也不知道是被钟清哪句话戳中了,终于他道:“若是我和你一样修为全废,我宁可去死。”
钟清这边刚好帮他上完了药,道:“所以你是在建议我去死?”
唐皎没说话,回身坐下了,继续看着那深潭。钟清道:“看开点吧。”生活不只眼前的失败,还有今后的无数次失败,你要是一直这样子,那你估计真的要死无全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皎终于低下头去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是主角,因为他是龙,钟清在心中回答道。
“这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钟清继续心中默念。
唐皎又恢复了开始时那种一动不动地盯着漆黑潭水的状态,钟清自己从唐皎手边拾起一块糕点就吃了起来,他陪着这个三观刚刚开始崩毁的少年在潭水前坐着,过了很久,他开始无声无息地熬心灵鸡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心智,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我不能输。”
“为什么?”
唐皎却没有再说话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世上谁都可以输,但是唯独他唐皎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钟清把那位七师弟送回天风阁之后,自己一个人沿着山道往回走,走了大概有小一刻钟吧,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提灯回头看去。在看清那人面孔的一瞬间,钟清的心狠狠地跳了下,这种活见鬼的感觉最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云玦在黑暗中站着看他,一句话也没说,那样子真的和鬼一模一样。
第28章
钟清看了云玦半天, 敌不动我不动,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对方要是动手……钟清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住着唐皎的天风阁。提着灯的手慢慢地攥紧了,终于,钟清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云玦忽然越过钟清往外走了, 他一句话没话说,反倒是钟清被他的动作吓了下。等到云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钟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头汗。他松了一口气,心说这条龙自从意识觉醒后,怎么感觉跟换了个龙似的?他想干什么啊?这是警告、恐吓?还是威胁?
钟清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他又看了眼云玦远去的方向, 下一刻他回头往自己的云须峰走了。快跑吧!
云玦一走到无人处就停下了脚步。他从怀中又抽出了那日从叶夔书房顺出来的书, 这些日子许多的疑团在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出现,他头一次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钟清、叶夔、八千里村、死去的修士、白玉观、模糊的背影、消失的伤口、古怪的镜子……真相逐渐从水中浮现出来,却似乎又带出来更多隐藏着的秘密, 他绝不是愚钝的人, 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某些东西, 只是这一切看上去太过于不可思议, 或者说, 为什么?他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云玦将那本书塞回到了怀中, 忽然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藏书阁中, 数十个大箱子摆在地上, 几个天衡弟子正在收拾书籍。因为这长夜要持续三个月, 加之天气湿凉,为了防止藏书受潮,藏书阁照例要将重要的藏书进行检查与防潮处理。一个弟子随意地回头看去,正好看见了不声不响站在角落里的云玦,下意识叫道:“师弟?”这不是那位在选试会上打败了唐皎然后一夜之间名声大噪的小师弟吗?!
一个师兄从梯子上下来,对着云玦道:“小师弟,你怎么来了啊?你是来借书吗?”
云玦道:“我想问几个字。”他伸手从怀中拿出几张碎纸残片,显然是从叶夔那本书上撕下来的。
那师兄接过来,第一眼就道:“这不是龙的传说吗?”
“龙?”
尽快云玦将书撕得很碎,但龙这种传说哪个修士不是打小听着长大的,师兄一眼就看出来了,对着云玦道:“这是‘涂山烛龙’、这个是‘钟山之龙’,这些都是龙的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