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也好,恰好他有些太子爷交代下来的问题,便趁热打铁开口问了:“牧遥,你为何会选择修道?你是妖界万年来唯一飞升的,大多数妖族并没有这个闲心,也没有这份道心。当然,你不回答也行,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牧遥觉得这问题没什么不能答的,便老老实实答:“我也不清楚。但我有记忆起,修炼就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我也做不好其他的,就一心一意的修炼了。”
文然还真没料到他的答案是这个。
躲在屏风后的人更没有想到。
金鸿看不清牧遥的脸,不知他说话时是什么神情,只是听声音的话,就觉得他的回答十分敷衍。
“倒是滴水不漏。”他想。
因牧遥实在实诚,文然问什么他答什么,没多久,文然便将太子爷所吩咐的问题一一都问了个遍。
“今年多大?”
“九百六十岁。”
“在妖界时除了修炼,还做什么吗?”
牧遥微微张了张嘴,懵懵的:“额,找吃的?和朋友玩耍?”
他生的本就玉雪可爱,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每次看过来时,都有一种极认真的感觉。
然而正是这种十分努力的认真,让文然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他强忍住笑意,接着走流程:“擅长的妖术呢?”
答到这里,牧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一笑:“其实……我不太聪明,就只会些寻常控火控水之术,别的什么总也学不会。”
文然不自觉瞥了一眼身后的屏风。
他知道金鸿在后头已经将他想知道的答案都听到了,伸了个懒腰。
当然,虽然已经完成任务,他也不好直接将人送回去。见牧遥又在看那屏风上放河灯的人,文然眼珠一转,提议:“牧遥,要不你来帮我整理一下命簿吧?”
牧·吃闲饭的仙官·想要工作·遥,登时两眼放光,圆溜溜的眼睛水润润的闪着光:“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一起帮你吗?”
文然着实很少面对这样真诚的眼神,尤其这个眼神里还充斥着对帮忙的渴望。他有些不太自在,撩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当然可以,来吧!”
牧遥是真心喜欢做事的,更何况还是整理凡人命簿这样有趣的事情。
他跟着文然一路朝着堆积着无数卷宗的书房走去,二人刚出门,隐去气息躲在屏风后面的金鸿便走了出来。
牧遥身量不算太高,比文然还要矮上小半个头,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金鸿不自觉在脑海中脑补了他变成一只小白兔一蹦一跳的场景。
竟还有些可爱。
他的嘴角刚向上扬了些,又立刻被他压了下来。
“说话这般小心,什么话都套不出来,想必他一定藏着别的什么秘密。”金鸿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心口。
只是微酸,反应不算大。
想来这兔子精的妖术必须面对面才可施展,此番并未看到他的脸,反应便没有那样激烈。
“看来还得找些别的方法……”他曲起食指在唇上轻碰了几下,喃喃道。
·
牧遥简直要开心坏了!
他翻看着一卷又一卷凡人命簿,兴致特别高昂,问道:“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文然看见那满地的命簿头都疼了,用手敲了敲肩颈,有气无力道:“是啊,都是我写的。”
可是累坏他了。
“林氏女与赵氏男自小结为娃娃亲,一同长大……一生一世一双人,育有二子一女,携手终老……”读到此处,牧遥的心情好似也跟着卷中的人一般,觉得十分高兴,“这个故事真好啊。”
文然十分赞同,点了点头:“是极好的。这样的命簿我都无需用心,随意写两笔便好。”
可是拥有这般命格的人实在不多,大多数凡人的命簿都是乌七八糟一堆烂事,写的人糟心,过生活的人更糟心。
牧遥又拿起一卷读了下去:“青羊观的小道士山渊,与其师妹山箐箐有一世情缘,然山渊偶遇……”
他还没看清后面的字,手里的卷宗便被倏地抽走了。
“哈哈,放错了,放错了。”文然吓得瞌睡都没了,忙把那个卷宗藏了起来,“这个东西是咱天界仙官渡劫的时候我给写的,事关仙官们的秘密,所以只有我能看,旁人看不得。”
那卷宗被抽走的时候,牧遥不知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后面有一个妖字。
可为何仙官的渡劫命簿上会有妖这个字?
他想问却有些不敢问,只能附和了两声:“我看你放在一块儿,以为都是凡人的命簿呢。”
文然藏好了卷宗,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嘿嘿一笑:“其实真就和凡人命簿差不多,渡劫的仙官都是抹去了记忆投身成的凡人,只有渡劫完成以后,才能带着那些记忆回到天界。”
“带着记忆?”牧遥有些不解,“如果仙官们渡劫好几次,那不是要记住好些段人生?”
文然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道:“也不是所有仙官都会记得,总会出一些岔子嘛……不过记得总比忘了好,若他年再相逢,却谁也不认得谁,那不是更惨?”
牧遥认真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不会的!凡人早就死了,仙官们就算记得,也不会再遇到他们了啊。”
看着小兔子那双澄澈的眸子,文然沉默了。他弯下腰,将地上一卷一卷命簿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笔下不过是寥寥几笔,却有人在这几笔内过了一生。
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别的什么人听的,声音极轻极柔:“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忘记呢……”
牧遥听到了文然的声音,却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转向他问:“你方才有在说什么吗?”
文然回过头,面上挂着仙官们必修的礼貌笑容:“我方才说,还好有你帮我。不然的话,这么多命簿我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没事的!我反正闲着无事,我喜欢做这些!”
瞧着牧遥那副天真又充满干劲的样子,文然面上的假笑慢慢变成了真诚的微笑。神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覆在牧遥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上。
他偶尔抬起头时,曲线优美的侧脸便在神光中散发着既柔和又惊艳的光芒。
“真好。”他轻声道,“还好能再……”
后面的话他吞进了肚子里,长舒了一口气,跟着牧遥一同收拾起满室狼藉。
·
送走了牧遥,天色都快黑了。天界的溢彩神光已经渐渐褪去,漫天的星河悄然挂了起来。
文然看着眼前归置地整整齐齐的命簿卷宗,只觉身心十分舒畅。
门外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好似是从夜色中走出来的一般。他身量极高,一身玄色衣裳衬的他的脸色更不好了。
“咦?太子爷,您还没走呢?”文然一挥手,将所有卷宗全锁了起来,朝外金鸿走去,“您想知道的问题我不都帮您问过了吗?怎么,我问漏了?”
金鸿稍稍侧身,让文然出来。看他将门锁上了,才道:“你觉得他说了实话?”
文然有些迷茫,点了点头:“实话啊。”
那不然呢?那么无趣的妖生还能是瞎掰的不成?
夜幕之上星子点点,金鸿微微抬头,看向那满天的银河:“他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与他并不相熟,套不出他的话来,还被他蒙骗在鼓里。”
刀刻般深刻的侧脸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带着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势。
文然看看金鸿那张深沉而忧郁的脸,缓缓发出一声:“啊?”
“你无需惊讶。你未与妖族交过手,自然不明白他们有多么虚伪。今日你虽已经尽力助我,可我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文然脑袋上的问号更多了,比方才的声音更大了些:“啥???”
谁能告诉他,太子殿下的脑回路是不是和他有亿点点不一样?他到底在说什么?文然怎么听不明白?
“我决定了。”金鸿回过头来,极认真的看着文然,“我要以旁人的身份靠近他。新妖王被斩首,妖界立刻飞升了一个牧遥,我不信在这背后没有隐秘。”
文然已经有些麻木了,勉强扯了扯嘴角:“旁人身份?什么身份?”
金鸿笑了,如同面对千万妖族而不惧,自信且充满霸气:“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身份。”
第4章 美救英雄
牧遥被天府宫的小童送回来后,池迟便高兴了一晚上。
“星君真厉害!又交到新朋友啦!明天司命大人还邀您去天府宫吗?”
牧遥也喜欢天府宫,开心答:“嗯,约了我明日下午再去。”
池迟直接抱住牧遥喜极而泣。
他身为天相宫的小童,以前走出去都不敢抬头挺胸——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人微言轻加上无人搭理。
上一任司禄星君被悠长而无聊的吃闲饭生活压垮,哭着向白帝请辞。
即便过了几十年,池迟依然记得前任司禄星君辞官时说的话。
“我还不如回海里玩泥巴!”
于是他回北海玩泥巴了,天相宫就此空了下来。
大概是辞官时,那位北海的水君哭的太大声,导致接下来的几十年愣是没有一位神仙想来天相宫当差。
南斗六星君其余几位大人们连超近路都不往这过,搞得池迟一个人可怜巴巴守了天相宫几十年。
直到妖界飞升了一个牧遥,白帝既不想翻脸不认帐,又不想让他参与天宫的任何事,便将牧遥发配来了天相宫,当位有名无实的司禄星君。
但于池迟而言,好歹有了盼头不是?自家星君讨人喜欢,没几天便和隔壁几位星君打个火热,以后他再出门,便能抬起头和旁人说话了!
“对了星君,近日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呢!”哭完了的池迟想起了今日听来的一个小道消息,“您知道青神君吗?就是在天界秩序建立之初,还想和白帝争帝位的那一位?他最近回来啦,还带着儿子一块儿回来了!”
牧遥连南斗六星君都认不全,哪里知道什么青神君,便虚心好学,跟着池迟学起了天界历史。
原来天界还未建立之初,曾有五帝各自成王,分别割据五方,分别为:东方青帝、南方赤帝、西方白帝、北方玄帝和中央黄帝。
后大魔诞生,危害三界,各方纵然互相看不顺眼还是齐聚共同退敌。战力最强的白帝以自身重伤为代价斩杀了大魔,埋葬大魔尸身于洛泽。
经此一战,白帝的威望超越了其余四帝,最终在创立天界时,成为唯一一位保留帝位的神仙,其余四帝便降为东方青神君、南方赤神君、北方玄神君和中央黄神君。
牧遥掰着手指好不容易将几位大人物的名字背了下来,而后问:“然后呢?青神君怎么了?”
“近来天族和妖族战乱不休……额,您在妖界的时候应该也有所耳闻。太子殿下代白帝出征,一直驻守在妖界,守两界安稳。
“可妖界老妖王被太子殿下斩首后,又出了一个新妖王,他不仅有三头六臂,还有着天赋神通十分厉害,在最近一场战争中废了太子殿下一条胳膊!还是右臂!
“青神君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先是小范围散播太子殿下已被新妖王打成残废的谣言,近来更是要带着他的儿子易知真君一起来拜访白帝……当然这个拜访,肯定不是真的来走走关系,不然白帝生辰宴时他为何不来?偏偏要过了几日才来,不就是给人找不痛快嘛!”
池迟这一番分析牧遥其实也没听懂太多,但还是极其配合的不断点头。
第二日,牧遥没让天府宫派人接他,自己晒着神光慢悠悠往天府宫走。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声痛呼声,而后一个黑衣男子从一旁过道内摔了出来,捂着右臂面色发白。
一道灰色身影匆匆从过道内冲了出来,其速之快吓得牧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好像没料到竟会有人路过,立马抬手用袖子遮住了脸。他快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牧遥,可能是害怕暴露身份,只能匆匆离开。
咕咚。
一时没摸清楚是什么情况,牧遥四下看了看,莫名有些心虚。
妖界崇尚弱肉强食,他在妖界便是个软弱可欺的,到了天界也生怕再冲出一个人将他一起打了。
躺在地上的人看上去十分痛苦,额头的汗水流下都将鬓角打湿了。他抱着右臂痛苦呻吟着,牧遥连忙上前,蹲在他的身前:“额……你,你的胳膊……我能扶你起来吗?”
怕他骨头断了不能乱碰,牧遥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
那人抬眸,泼墨画一般潇洒的眉眼睁开,带着三分脆弱和三分强忍的坚强,咬牙道:“多谢,扶我一把。”
牧遥忙伸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人同自己凑得极近,牧遥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觉得他有些眼熟,猛地将脑袋往男人面前又凑近了一分,仔细盯着他。
“你……”那人好像被他这唐突的举动吓到了,因凑得太近,二人连呼吸都搅在了一起。
他脑袋往后退了几分,“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牧遥却好像没发现自己唐突的地方,咦了一声:“我是不是见过你?”
眼前的男人眼神有些闪躲,不自然道:“是吗?”
是见过,而且就在最近!
牧遥努力将最近的记忆搜寻了一遍,而后惊喜的指着那人的脸笑道:“在白帝生辰宴上我见过你!我……我那时有些醉了,摔在你身边,然后你扶了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