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池迟长长的哦了一声,答:“说是那么说嘛,但仙官谁缺那点俸禄,年节大宴还要和星君对接的话,你办一场我办一场,办的地方还都不在一处,得跑来跑去的对接协调。等到一整套流程走完,人家宴席都散场几日了……久而久之,大家都自己办自己的,花自己的钱啦,反正大家都不缺钱呀。”
“……”牧遥沉默了,他挺缺钱的。
“那,就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吗?”他不死心,又问。
池迟思考的很用力,五官都凑到了一块儿,半晌,他终于想到了一件事:“对了星君,您可以出去串门子啊!您这不是刚来吗?到处转转,多认识几个朋友嘛!”
他不光这么提议,还直接上手,拽着牧遥将他请出了天相宫,笑容灿烂地挥了挥手:“星君慢走!一定要多认识几个人呀~加油!”
砰。
门关了。
牧遥:“……”
其实,他挺不想出门交朋友的。
在妖界的时候,他就是只少言寡语的兔子。等修成了人形,又一心向道,说的话更少了。
不敢走出自闭的牧遥就在自家天相宫门前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
俗话说的好,只要走得够久,瞎猫也能撞上死耗子。明明天相宫门前来往的仙官并不多,但还真让牧遥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衣裳,外披一件紫金色的袍子,走路带风,看上去极不好惹。
牧遥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
谁料那人看到他时竟停了下来,手指在空中迟疑了半刻,笑问:“你是牧遥?”
这一笑,方才那股子雷厉风行劲儿便散了,如春风,如朗月,让人看了都心生舒畅。
牧遥呆呆点头:“嗯……你是?”
那人生的仪表堂堂,笑吟吟答:“我叫陆清川,是天枢宫的度厄星君,离你的天相宫不远,就在前面。”
刚飞升的牧遥实则对天界仙官的职位并不十分了解。
听到陆清川说自己也是星君,加之住的很近,便本能觉得眼前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是在天界吃闲饭的仙官。
既然大家都是吃闲饭的仙官,陆清川又是飞升后第一个对他笑的人,牧遥心里的戒备和敏感当即少了大半,鼓起勇气打了招呼:“陆清川你好,我是牧遥,你也可以叫我牧牧,在……界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陆清川原本只是看到近日《天庭日报》上的当红小仙官,停下来打个招呼。不料眼前的小兔子竟这样郑重其事的自我介绍,倒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掩着嘴轻咳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遥不好意思说自己正在数石路消磨时间,从袖子里随意摸出一样东西,答:“刚、刚东西掉了,我在找呢。”
陆清川垂了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深邃,而后又不着声色抬眸,提议道:“不若你来天枢宫坐坐吧,我晚间约了人喝酒,现在正好无事。”
这、这就是要和他交朋友么?
牧遥有些期待,但更有些忐忑,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自然。走吧,天枢宫就在前面。”他不等牧遥拒绝,径自带头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见牧遥还停在原地未动,朝他招了招手,“来啊,近日我恰好去了趟凡间,收了些好茶回来,一起尝尝。”
他的笑容温和又暖心,像极了梦中一直见到的那个人。
那个一直想要靠近,却始终看不清的人。
牧遥看着他的笑楞了一秒,而后猛地晃了晃脑袋,抬脚跟了上去。
天枢宫内。
清透的茶汤自壶口流出,弧线优美的落入了面前的白瓷杯里。
陆清川将茶杯推到了牧遥面前,为他介绍:“这是一种凡间名为龙井的茶,汤色嫩绿,茶味清香,入口又十分清爽,你尝尝?”
牧遥本就不是天界的人,爱极了凡尘的花花草草和自然的味道,当即捧起了那杯茶,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入喉的清香让他仿佛回到了杳霭流玉的深山,神秘中带着清透。
“好好喝!”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我好喜欢这个味道!”
见他打心眼里喜欢,陆清川的面上的笑意更浓了:“我去灵隐一带群山度厄时,恰好碰上了它,便采摘了好些。寻常送与旁人的,是从凡间市集上买的,今日你喝得这壶,可是我亲手炒制的哦。”
小兔子一双大眼睛闪着光,十分欢喜:“真的吗?那……我能再喝一杯吗?”
陆清川点了点头:“自然。”
二人越聊越多,从开始的聊茶,又聊到了凡间各种。牧遥虽未去过人间,脑海里却有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关于人间的场景。陆清川每说一处,他竟然也有印象,便一股脑儿同陆清川说了。
话到傍晚,天界神光渐渐隐去,而后漫天的星河挂在了天幕之上。
门外小童好像传了句话是谁来拜访了。
二人聊得正火热,还未注意是何人进来时,那位已经往天枢宫走了一半的身影猛地停住了。
金鸿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猛地一瞧:白白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偏淡色的头发乖巧的在脑后束成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的簪子,倒是挺精致好看的。
他不自觉盯着那个捧着茶笑得软糯的小仙官,目不转睛。
是那只兔子!
多看了几眼,心脏隐隐又有异动,他连忙扭头不再看牧遥,而后头也不回的倒了回去。
他边走边掏出昨夜侍从为他去取来的清心丸,倒了一颗在手中一口吞下。
天枢宫的小童见金鸿刚进去又退了出来,忙上前问:“太子爷您怎么了?我家星君在里面呢!”
又见他竟在服药,当场捂住了嘴,又惊又急:“您的伤是不是严重了?要不要我去窑神殿请人来给您瞧瞧?星君!星君!太子爷他——”
金鸿敷衍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小童的话:“我无事,明日再来。”
说罢健步如飞,一溜烟消失在了天枢宫内。
小童往前追了两步,可金鸿走得太快,他刚转出门,长街上哪里还寻得见太子爷的身影。
他退了回来,左看看又看看,又默默地守了回去。
“唉……太子爷真的太辛苦了,一人守天族万年无忧,若他身子垮了可怎么办啊……”
·
当夜金鸿便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眠,终于起床点了灯,将昨日司命星君文然强行塞给他的那一份《天庭日报》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直接略过那个浮夸无比的标题,看向下方小字。
[牧遥是谁?牧遥是什么种类的妖精?
近来大家嘴里经常能听到牧遥这个名字,但是牧遥是谁呢?
今天我,文然,《天庭日报》创办者,就来帮助大家了解一下牧遥到底是谁这个问题。
牧遥,就是妖界飞升的第一只妖精,据我多方查证原型为兔,大概率颜色为白,是白兔。
那么他又是如何成为妖界第一只飞升的妖界,又来自何方,修炼了多久,有什么秘密呢?
我们走访天相宫周围仙官,大家对牧遥的评价都是不太了解。
也许大家都很惊讶,但事实就是这样。
好了,以上就是牧遥的信息和生平,希望这份《天庭日报》能够解决你的困惑~]
再往下看,没了?
竟然就没了?
说好的妖界卧底,说好的传奇妖生呢?怎就这么结束了?
太子爷一口气被提了上来又得不到解答,连夜赶往天府宫将已经昏昏欲睡的司命星君文然叫了起来。
“《天庭日报》的后续呢?”他问。
文然和陆清川约了晚上喝酒,刚刚喝完回来,正是最困的时候,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带着哭腔问:“太子爷您在说什么啊?”
金鸿举起今日被强行塞到怀里的那份《天庭日报》,在文然面前抖了抖:“司禄星君牧遥的传奇妖生呢?你就写个标题,内容在何处?”
文然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可……我就是标题党啊?太子爷,您非要知道他的经历干啥?”
金鸿脸色有些不好:“我中了妖术,要找应对之法。”
文然:???
他虽然醉了,但也没到傻了的地步。他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将金鸿打量了一遍,小心翼翼道:“有……吗?”
“有。”金鸿看了文然一眼,“你又未曾与妖族交过手,自然不知他们有多么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不知是不是文然的错觉,他总觉得太子爷在说那句‘未曾与妖族交过手’时,眼神有一点点无视他——
怎么?文官就不能知道妖族事宜了吗?
虽然近日的《天庭日报》他为了敛财写的是缺德了点,但作为三界内独一份儿的活八卦,他可是熟知人、天、妖三界的各类为人所不知的秘辛呢!
不过,做仙官么,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面对白帝太子爷的话,文然讪讪一笑:“是这么个道理。那太子爷,您觉得您现在中了何种妖术?”
金鸿抿了抿唇:“反正,这《天庭日报》上未写的内容,明日傍晚以前,我要看到。”
文然:“嗯?什么内容?”
金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两个斗大的‘震惊’二字后面点了一长串:“全部。”
第3章 脑回路清奇
隔天一早,池迟欢快的声音老远便从天相宫外传了进来。
“星君星君!”他举着张请柬一路小跑回来,“司命大人邀请您去天府宫小坐呢!”
牧遥懵了一秒:“谁?”
“司命星君文然大人啊!您和他同为南斗六星君,天府宫离咱的天相宫也不远呢。”池迟解释道。
“司命星君为何要邀请我?”牧遥摸了摸鼻子,“我并不认识他啊?”
池迟十分乐观道:“司命大人的人缘是天界最好的,他邀您过去,应当也是想和您交个朋友吧!”
未过多时,天府宫特意派了位小童接他过去。
司命星君的天府宫与陆清川的天枢宫恰好是反方向。出门向后一直走,便看到了天府宫的殿门。
光是从殿门开始,此处便和陆清川所居天府宫很不一样。
看得出来这位司命星君偏爱金灿灿的颜色,一踏入天府宫,各处都是流光溢彩的摆设。大殿之外还有一座小小的泉眼,泉水颜色碧蓝,衬得铺在底下的一层硕大珍珠更加白皙圆润。
牧遥没见过世面,尤其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他的眼珠子落在了那一层漂亮的珍珠上,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得要多少钱啊?
天府宫内陈设精致奢华,牧遥一时之间看花了眼,走路也慢了些。
进门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的也不是常见的山川河流花鸟虫鱼,而是一副人间繁华的夜景。绚丽的河灯流过长河,好似满天星河倒扣到了水面上。
岸边或站或立着模糊的人影,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双成对、老幼同行。
见到屏风上绣的这幅人人间夜景,牧遥不觉被那些河灯吸引了目光,有些无礼地盯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未与司命星君打过照面。
“司禄很喜欢人间?”文然见他回过神来,并未责怪他不知礼数,而是十分自然的伸手示意了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说吧,我也算是写遍了三界生死爱恨,对其颇有研究。”
来之前池迟已经向牧遥科普过了,说司命星君掌管人间所有凡人的命簿,纵然是神仙下凡渡劫,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牧遥对其十分感兴趣,欢喜的坐下来:“司命大人可以叫我牧遥。”
文然点了点头,笑道:“那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是文然。”
见他有些拘谨,文然拎起一小坛子酒放在桌上,问:“这是西海特有的佳酿,要尝一点吗?”
因上回白帝生辰宴上喝得不省人事,牧遥着实不敢再喝,连忙摆手:“不了,我酒量不好,喝茶便是。”
文然抬手,唤小童进来送一壶茶。
牧遥接过茶杯小声道了谢,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
“对了,方才你看那屏风看得出神,是想到了在人间发生的什么事吗?”文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问。
牧遥的眼神黯了黯,摇头:“其实……我应该没有去过。只是梦中经常见到,所以看到了觉得心里欢喜。”
“梦?”文然挑了挑眉,“什么梦?”
“就是在人间生活的梦境。我自小便常常做梦,那时还未化形,也没出过那么远门,理应不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可我却清楚的在梦中看到了许多人间的片段……族人都说我和他们不一样。”牧遥极认真答。
而且,他梦中的人间每一个画面都美妙绝伦。牧遥爱极了梦中那个繁华的、热闹的、流连间满是生活气息的世界。
更让他欢喜的,是自小孤独的他在梦中好像有一人陪伴,无论走到哪里,梦中都能看到一抹衣角、一张看不清模样的脸,又或者是一道模糊声音。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个人同他一起看看遍山川河流,最后居于长街闹市中一般。
平淡而温馨,世俗却热闹。
文然自称写遍三界生死爱恨,一双眼睛看人看妖都十分犀利,三两句话便将眼前的小兔子看了个通透。
牧遥这人说好听点叫实诚,说难听点有点呆傻,旁人问什么答什么,半点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