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扬感觉自己的嗓子似乎松了松，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真的发出了声音。
　　“咳。”
　　“怎么了？”殷迟说。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这是黑漆漆的夜晚，又补上一句：“没什么。”
　　“夜深了，妹妹的游戏时间结束啦！”
　　次啦次啦的电流声，慢了半拍，从广播中响起。
　　“快快让我数清楚，那些可爱的小家伙们，乖乖回家了吗？”
　　雌雄难辨的童声再次出现，它在车厢里四处飘着，语气欢快地数数——
　　“一~”许扬听到耳边再次传来这个数字。
　　“二~”那声音飘远了。
　　“三~”
　　“四~”
　　“五~”
　　发声体在车厢里四处移动，忽远忽近。
　　数着数着，一直数到了九。
　　“九~”
　　“九？”
　　它疑惑地重复了一声。
　　“怎么少了一个！”
　　和上次完全一样的台词。
　　许扬低下头，勾了勾嘴角。
　　他忽然明白，昨夜这只boss为什么急着要杀他了。
　　Boss要杀人，并不是因为要寻找被他收起来的那只娃娃，而是如果夜晚没有人死去，倒计时就会停止。
　　没有死人，时间就无法流动。
　　所以，夜晚的boss每天晚上必须杀掉一个人，这是属于它的任务。
　　之所以每次它数数，总是只能数到九，是因为车上就是只有九个人，他们每一个游戏参与者，其实都是“泥人”，无论生死。
　　毕竟，一开始的题目中，捏泥人的妹妹，名叫“女娲”——
　　女娲捏的泥人，那能仅仅是泥人么？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乘客啊！
　　这个提示已经相当明显了，他应该一开始就联想到才对。
　　许扬在boss发怒之前，叫了一声：“哥哥？”
　　Boss下意识应了一声：“哎？”
　　【隐藏剧情解析度：75%】
　　许扬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只在夜晚出现，并且一直固执地以为妹妹捏了十个泥人的，就是题目中的哥哥呀！
　　“哥哥，别数了，车上只有九个泥人，再数也数不出第十个来。”许扬继续平静地说。
　　“你撒谎！骗子！你一定是个坏小偷！是你偷走了泥人……”哥哥凌乱道，“不对，不是你，是他……哎呀，去死！去死！”
　　窗户自动打开，呼呼的风声凝聚成锐利尖啸的风刃，冲向乘客之间的某个人。
　　许扬听到叶小柔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闭了闭眼。
　　老一套。
　　接下来又会有一个人死亡了。
　　如果他没猜错，这次要死掉的，很可能会是boss数了“二”的那个人。
　　第一次，boss之所以针对许扬，只是因为他在boss那里正好排在第一位罢了，与他收起了那个泥人，根本毫无关系。
　　不过……许扬沉思着。
　　哪怕这真的是一个对抗性游戏，能被boss杀掉的人，也不大可能是他的敌人。
　　他要试着保住下一个必死的人。
　　许扬快速说出自己的猜测：“哥哥，你和妹妹是同一个人。”
　　【隐藏剧情解析度：80%】
　　果然。
　　“许扬……你……你在乱说什么？”哥哥惊恐道。
　　【获得状态：线索串联。请在正确的时刻举出正确的线索，否则将会被倒扣积分，积分为负则宣告死亡。】
　　积分？他记得自己的积分是0……
　　许扬哭笑不得，但仍是按着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你见过自己妹妹的正脸吗？”
　　他猜，凭这句话就能堵死boss。
　　“我……？”
　　“你见过白天的车厢吗？”
　　“我、我……”boss嗫嚅着，语气已经开始带上哭腔。
　　真是一个爱哭的哥哥。
　　许扬说：“妹妹并没有捏你的泥人，因为，你没有尸体。”
　　狂风猛烈呼啸着，哥哥却是沉默了。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没有人出声。
　　许扬垂了垂眼睫，最后献上一记重击：
　　“哥哥，你根本就不存在。活过的人，是妹妹啊。”
　　【隐藏剧情解析度：90%】
　　【玩家许扬成功击杀boss：十日囚·伏羲】


第7章 十个泥人
　　“我……我不存在？”
　　“怎么会不存在……”
　　“我是妹妹的……哥哥呀……？”
　　哥哥愣怔地重复着，声音盈满了困惑，却是变得越来越小声，逐渐化成一缕颤颤巍巍的丝线，飘散了。
　　粘稠的黑夜，液体一样弥散开来，浓重的墨色好像调了温水，渐渐化开。
　　车厢里残败破旧的景象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暗红色的窗枢、灯笼、窗花、座椅，又恢复了从未被移动过的样子。
　　许扬靠着椅背，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结果，感到有些意外。
　　他刚刚的一番话，其实漏洞百出——哥哥怎么会不存在呢？明明就是存在的，甚至还兢兢业业地执行每个夜晚杀人的流程，哭哭啼啼地念着台词。
　　许扬故意这么说，原本只是想要像昨天那样赶走boss，救下一个潜在的同盟。
　　他虽然知道杀人诛心，但没想到，这个boss会直接被击杀。
　　——也许这个副本，难度并不高。
　　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副本中的Boss显然有超高的智能。
　　所以才会崩溃而死。
　　如果说boss智能低下，只会做机械的反应，听到他临场发挥的一番话，只会无动于衷罢了，甚至可能会因为无法转弯，而直接判定许扬线索串联失败，反过来扣他的积分。
　　许扬原以为自己被拉入了一个VR解谜游戏副本，现在却是越来越困惑，自己究竟来到了哪里。
　　“这个‘哥哥’……是从哪里来附身妹妹的恶鬼吗？难道说，他才是杀死乘客的元凶……”叶小柔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咽了咽口水，发问道。
　　昨晚的boss打算攻击她，要不是许扬出手，她就凉凉了，一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许扬摇了摇头：“它应该是妹妹的副人格，只有在深夜妹妹熟睡后，才能掌控身体。”
　　所以，它既没见过妹妹的正脸，也从没有见到过白天的车厢。
　　花臂哥忽然大声说：“那现在Boss已经解决了，就能通关了，是吧！”
　　“又不是你解决掉的，吼什么？”眼镜男不屑地回怼一句。
　　“这不是已经数清了泥人吗？总该通关了吧！”花臂哥暴躁地脱口而出。
　　在场的人似乎没什么特殊反应，许扬却是留意到，花臂哥自然无比地说出了任务目标。
　　“是啊，如果真的达成了任务目标，照理来说，我们应该已经通关了。”许扬说。
　　“许哥，你也这么认为吗？”叶小柔担忧道，“那我们怎么还在这里，没有任何提示？”
　　殷迟低沉的嗓音，从许扬身侧响起：“那只能是因为，我们尚未达成任务目标。”
　　许扬瞟了他一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别灰心，慢慢来。”殷迟似笑非笑地鼓励了一句。
　　许扬懒得理他似鼓励又似抬杠的话语。
　　他抬起修长的食指指节，轻敲着破旧的桌面，细细思索着。
　　任务目标：“帮助兄妹俩数清所有的泥人”。
　　刚才的夜里，他已经戳破了哥哥的妄想，让他数清了列车内只有九个泥人。
　　系统提示里强调了“兄妹俩”，难道，他们还要和妹妹一起数泥人？
　　可是，妹妹就是用橡皮泥捏泥人的那个主角，她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捏了九个泥人呢？
　　他们距离任务完成，究竟差在哪里？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唱歌，我&@#……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那道雌雄莫辨的童声广播，姗姗来迟。
　　歌声一停一顿的，好像老式磁带忽然卡了壳，每一个有“们”字的地方，都像是被吞掉一样消音了。
　　那声音越唱越悲，咬到最后一个字时，铺天盖地的怨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没有哥哥的夜晚是如此漫长，毫无意义。”
　　“你们这群坏人，杀死了我的哥哥……为什么还好好活着呢？”
　　【副本Boss：十日囚·女娲进入狂暴状态——】
　　【请自行注意生命安全。】
　　许扬心里感到有些好笑。
　　刚才经历了几次生死关头，系统都毫无反应，只有现在才假模假样地提示了一句毫无作用的话。
　　“妹妹被激怒了。”殷迟的声音变低了，“恐怕在加快倒计时的速度。”
　　“为什么要加快倒计时的速度？”许扬感到困惑。
　　“你想，原本boss和玩家有来有回，时间分割成一个黑夜一个白天，各自有限制，又能够在各自的时间轮流活动。你杀掉了boss，消除了杀人黑夜，可以说取得了绝对优势。出于游戏平衡的规则限制，这个本来只爱玩列车过家家的臭妹妹，现在必须要提刀复仇、大杀四方了。”殷迟笑道。
　　殷迟的言下之意，是他破坏了游戏平衡？
　　许扬挑眉反问：“你的意思是，只准BOSS屠宰玩家，不允许玩家反杀BOSS？这就是所谓的游戏平衡？”
　　“倒也不是。”殷迟笑得眼睛眯起，“只是系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新手区里，居然有人有单杀BOSS的能力，恐怕是准备不足了。”
　　“……”许扬顿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和他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话从殷迟的嘴里说出来，居然变得分外好听。
　　许扬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惊叹了。
　　【你的物品[泥人]x3已自行离开物品栏。】
　　等等，这又是什么神仙操作？
　　许扬心头一惊，查看自己的物品栏，果然看到那里已经空了，线索娃娃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废弃口罩。
　　“咯、咯咯咯咯——”尖锐犀利的孩童笑声从广播里响起。
　　“终于到了真正的晚餐时间，我亲爱的娃娃们，一定饿极了吧？请——大口享用吧~”
　　车厢尽头的门开启了。
　　门后却不是无尽的车厢循环，而是一片深沉如墨的暗红，渐渐地浮现出几具躯体。
　　“一，二，三，四……”许扬冷静地轻声数数。
　　门后无尽的黑暗之中，浮现出四个青白的人，如真人大小，有着丧尸一样僵硬的躯体，空洞无物的眼神。外翻的嘴唇里，伸出长而锋利的獠牙，
　　它们分别是——送餐的乘务员，座位底下伸出一只手的纹身男，贪吃的胖男人，倒霉的学生男。
　　电光火石之间，许扬猛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算上莫名死在座位底下的纹身男，车上的玩家一共有九个人，如果全都算是泥人，数目恰好与题目中的九个泥人吻合。
　　可是，“乘务员”的体内藏着纸条，它显然也算是一个泥人。
　　这样一来，泥人，就多出了一个。
　　许扬感觉自己背后窜起一丝久违的寒意，那是恐惧与兴奋交杂的奇特战栗感。
　　他知道为什么连妹妹也数不清泥人了。
　　正如殷迟所言，这是一个对抗性游戏，有人处在不同于其他玩家的第二阵营，和所有人的身份、任务目标都不一样，正静静地窥伺着，寻找独自通关的契机。
　　——他们九名玩家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他”伪装成泥人之一，潜伏在乘客之中。


第8章 积分结算
　　许扬醒悟的时间似乎有点晚。
　　他记得，原本“乘务员”的动作僵硬而缓慢，现在在“妹妹”的一声令下，四个“人”仿佛忽然上了润滑油的机器，灵敏度飙升，动作迅猛地扑向了离车厢门最近的眼镜男。
　　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眼镜男只是低下头，呆愣愣地看着已经挂在自己身上的几具死躯。
　　他的咽喉已经被两道锐利的牙齿贯穿，汨汨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了薄薄的衣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气音，竟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镜片之下，漆黑的瞳孔微微瞪大，然后永远地散开了。
　　“程、程思杰……”花臂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镜男软下来的身体。
　　这个人，刚才还在跟他抬杠，成为他瞧不起的手下败将，现在却已经死了。
　　尸体很快被那几个诡异的人形瓜分殆尽。
　　车厢里的人，只听见它们狼吞虎咽的声音。
　　“别愣，快逃。”许扬提醒道。
　　“这……能往哪逃？”中年女人苦笑道。
　　叶小柔双眼含泪，两条腿直打抖，用力捂着嘴不想让自己直接吐出来。
　　许扬环视车厢，看着毫无隐蔽物的封闭空间，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是无处可逃。
　　“我……太累了，既然根本就没有可能通关，为什么还要受这些多余的惊吓呢？”中年女人垂下眼睑，轻声道。
　　许扬皱眉看着她，呼吸几不可觉地加深了。
　　她想要做什么？
　　“早点去见我的儿子也好。我……先走一步了，祝你们真的能通关。”她抬起头，居然朝着许扬微微一笑。
　　那笑容，一反她忧郁的气质，让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柔和的金色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