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渊呼吸一窒,腰身绷了一下。身侧的衣料突然鼓动了一下。
季澄风在旁边默然立了半晌,突然出手,刀锋擦过李东渊侧身衣料,衣料应声断裂,季澄风上前一把撕开。
一切皆如光似电,连商别云都没来得及阻止。
季澄风的眼前,李东渊的肋骨之间,三道长长的裂口,沿着肋骨的间隙整齐光洁地排列着,正随着李东渊的呼吸,缓缓开阖。
“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呢,要来早点来啊,害我挖空心思,编了这么半天。”商别云淡淡道。
季澄风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眼前的诡异景象中□□,愕然回头,见到两个女孩从商别云身后的空气中凭空走了出来。
矮一点的女孩抱怨着:“收到你的声讯我立马跑过来的,鞋都冒火了,淼淼还是我从被子里揪起来的呢。”
另外一个女孩头发乱成一团,面无表情地朝季澄风走来。
季澄风拔刀,眼前的光景却像掉进水里的墨画一般,融化氤氲,变成了袅袅不定的影子。
他听到商别云的声音:“淼淼,就买琴、交钱、出门,从这之后的,都抹了吧。”
“酒馆小二死的那天的记忆还能改吗?啊太久了啊,那算了,这小子疑心太重,有些扎手。抹不掉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吧。”
“哦对了,琴的工期我说的是三个月,你看改成三年行不行?捎带手的事儿,多谢多谢。”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这是季澄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完啦~
明天的第二卷 开始,就是三年之后了。
我们娇娇终于到了合理合法可以这样那样的年纪了(不是)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
鞠躬~
第33章
大雾。
深水。
长刀。
母亲。
痣。
程骄睁开了眼睛。
他扭头看了一眼纸窗透进来的天光,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闭上眼睛,沉下呼吸,将脑中纷扰不休的乱象清理干净。
两息过后,他翻身坐了起来。身上的中衣被冷汗浸湿了,他将中衣脱了下来,团在手里,赤着脚走到了后间。
后间里摆着一个木桶,木桶里盛着半桶的清水,是他每天晚上都会准备好的。他将中衣丢到了衣篓里,拿了条干净的帕子,站在了水桶前。
倒影中的少年,眉眼长开了,那股子锋锐劲儿便更藏不住,那双眼睛映着微弱的天光,荡在水里,好似水下沉着一把剑光。只是鬓发被汗水浸湿了,满额的汗,嘴唇惨白着,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孱弱。
程骄无甚表情,将帕子扔在了水面上自己的脸上。
用透骨凉的水沾着帕子擦过全身,通身洗漱干净,程骄换上了新的中衣,出了后间,从架子上挑了件外袍穿上——商别云如今财大气粗,焰色玉流浆的衣料,流水价般往府里送,金丝银绣,海韵云纹,各不重样。程骄今天穿的这件,就是前几天新做好送来的一批里的,一次都没穿过,焰色长炼剑袖,练起剑来,应当很方便。
程骄对穿戴并不十分上心,可商别云绝不许他连着穿同样的衣服,说显得家里穷,掉价。
程骄整了整袖口衣领。少年人抽了条,身材越发纤长,却不是羸弱,通身上下每一条线条都顺畅,每一条线条都流淌着力量,一身焰色箭装,让整个人像一簇烈烈赤炎一般,让人一眼望过去,忍不住眼眶发烫。
程骄走到门前,回身在房间内用眼神逡巡了一圈,干净整洁,无甚异常,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出了门,先是到厨房,将昨晚泡好的鲜货洗净,下到砂锅中小火煨了一夜的粥里,又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净过手后,粥也好了,便盛到了镇在冰水里的玉瓷粥翁里,连着几个小菜一起,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往后院走去。
在房间门口驻足听了听,房间内寂寂一片,没什么声音。程骄缓缓推开门,轻着步子走了进来,又用手肘将门阖上,将托盘放到了桌上,朝床上看了一眼。
床的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轻地摇着。
程骄皱起了眉,往床的左侧看了一眼,见两扇窗户果然大开着,冷着脸过去,将窗关上,走到了床边。
他缓缓掀开纱幔。
程骄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其他人知不知道,商别云的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水的味道。平时的时很难闻到,可当他在封闭的幔帐中呼吸睡眠一整夜之后,这个味道便变得明显了一些,闻一下,便觉得自己也莫名其妙,变得湿漉漉的。
虽然好奇,但也没问过其他人。还有其他人见过熟睡着的商别云吗?程骄说不好。再说水的味道是什么呢?说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好笑罢了。
商别云不喜欢拢着头发睡觉,此时头发像云像雾一样,散了一床,他偎在满床的软衾之间,只露出小半张脸来。睡觉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又与醒着时候的面无表情不同。具体是什么不同,程骄也说不上来。只看到他怀抱着一个枕头,蜷缩着身体,嘴唇是艳热的红色,正微微动着,平缓地呼吸。
站在床边,程骄想了一会儿湖,想了一会儿海,想了一会儿树叶上的清露,想了一会儿银河九天的瀑布。
商别云的床很大,他又喜欢缩在最里面睡,程骄单膝跪上床榻,双手撑在床上,俯下身子,轻轻唤:“先生?”
没有动静。
过了片刻,程骄稍微提了一点声音,又唤道:“先生?”
商别云的背微微动了一下,程骄退下来,束手在床边立好。
商别云手指动了,怀中抱着枕头没撒手,翻了个身,声音还没醒,眼睛却已经睁开了,先迷蒙着,去找出声的人:“程骄?”
“是。”程骄应着。商别云的眼神也是湿漉漉的,他只匆匆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商别云抱着枕头坐起身来,脖颈跟四肢都软软垂着,声音也是软的:“我怎么觉得一天比一天不够睡啊,看来冬天确实近了。”
“我来的时候,先生还开着窗子。”
“不开窗睡不着,开了窗又冷。”商别云打着哈切,从床上翻了下来,拢着头发,“什么饭?”
“瑶柱鱼片粥。先生昨天喝了酒,没做生冷的。”程骄从边柜上拿了根湛蓝的发带,递给商别云:“……不然,我以后每天等先生睡着后过来一趟,给先生关窗?”
商别云闭着眼,头发束歪了都不知道,胡乱套上鞋子,就往后间走:“算了,我睡觉又没个定点儿,往后多在床上铺几床被子吧。”
程骄在外间等着,过了片刻商别云出来,脸上都是水珠,擦也不擦,神色倒是精神了一些。
粥在冰过的碗里盛着,已经凉到了刚好适口的温度。程骄早将碗盛好了,商别云走过来,接过了程骄递过来的筷子,二人便一同开始用饭。
动筷之前,商别云先问:“没什么新动静?”
这是每日的惯例了,程骄早就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对答如流:“昨天新城那边有一起命案,是这三年来青州的第一百零六件人命案子,仍旧,与咱们没什么相干。”
商别云喝了口粥:“详细说说。”
“婆媳争起来了,媳妇气不过,投河寻了短见。我去看的时候,丈夫跟婆婆正守在河堤上哭,尸体跟死因对得上,邻居之间讨论的,也都差不多,没什么异常。”
商别云点点头:“那边呢?”
“案子不是季澄风出的,姚轲也不在。他们二人现今专管大案恶案了……只不过……”
“又是季澄风?”
“嗯。”程骄点点头,“我也是打探的时候顺耳听来的,听说他办上一桩案子的时候,正好是独身一人的时候撞上了案犯,一人拼了十一个人,杀了四个,残了七个,虽一网打尽,可自己又伤得不轻。”
商别云眉角抽动:“第几回了?”
程骄默默算了算:“从那之后,到现在,光算重伤,第五回 了吧,几乎是刚养好伤便又撞上的程度。”
商别云叹了口气:“淼淼的融墨,也没这种后手啊,应该只是巧合吧。话说回来,他的事你还是少打探。那小子还急着酒馆的事,对咱还防备着。你即便打探,也不要太贴着了,第一要务是藏着自己,再顾其他的。”
“我省得的。这次也是照着看热闹的样子,远远地看了一眼,跟邻居不咸不淡地问了两句。”
“嗯。这段时间倒是消消停停的,没什么事,那些追杀你的人,可能真的放弃你了,也说不定。”
程骄点点头,没说什么,二人将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聊完,便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商别云阔起来之后,好长时间没喝这样朴素的清粥了。久违之下用这么一餐,加之程骄的手艺不俗,直觉得鲜香清润,五脏六腑都透着熨帖。
睡得好吃得好,他的心情就好,再打量打量程骄,安安静静吃饭,动作轻贵,通身清爽,不由得觉得自己带出来的孩子真是好,难得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句:“你又长个子了?”
“嗯?嗯。”程骄点了点头,“比上次量的时候,又长了一些。”
“好家伙,”商别云放下筷子,伸手捏了捏程骄的脸,“都快比我高了。咱家就丛音一个矮乌龟了哈哈。”
程骄耐着性子被捏了两下,躲开了商别云的手:“说到丛音,她昨天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今天还没起呢,我待会儿要去叫她吗?”
商别云叹口气:“由她去吧。想睡就睡,想发脾气就发,现下只能拘着她,没别的办法。谁家十六七的姑娘还由爷们天天带出门晃的?”
程骄拨着碗中的米粒:“先生打算……送她去洄娘那里吗?”
“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年岁,不过我估摸着,跟你年岁应该差不多,蜕鳞就在眼前了。”
“丛音她还没决定吗?”
商别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哎算了,咱们想这些都没用,看她自己选择吧。我吃好了,你撤碗吧。”
程骄应了声是,收拾起来。商别云撩了袍子出门,程骄趁他还没走出去,赶紧回头问:“先生今天要开始制琴了吗?”
商别云回头:“还剩多少天?”
程骄不假思索:“琴期三年,如今,还剩四十五天。”
商别云唬了一跳:“这么快?!”
又一敲手心:“我日夜赶工,三十天也来得及,还有十五天的余量呢,明天起再说吧。”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去了。
程骄又问了一句:“先生去哪里?不用我跟着吗?”
商别云朝身后摆手:“现在?现在不出门,去院子里练套剑,然后上池子里泡着去。”
程骄闻言接着收拾,又听商别云说道:“不过晚上跟东渊约好了,要出去一趟,不过你不用跟着,那地方小孩儿去不得,嘿嘿。”
程骄在他身后,眸色暗了下来。
第34章
商别云所谓的练剑,就是站在院子中间挽上套剑花,检视一下自己的身姿动作,潇洒过一遍,就把剑扔到一边了。
让人出一身臭汗的功夫,商别云是不练的。
丢了剑,商别云在镜池边几上放着的一个小樽里,抓了一把碎玉料子握在手里,躺在镜池边上,听着周围树上的鸟叫声,两指夹住一小块碎玉,腕子一翻,就听见噗的一声,玉嵌在了树干上,原本在树上高高兴兴叫着的鸟,就气急败坏地展翅飞走了。
他前段时间去茶馆听了两天书,说书人口中的大侠都有这么一手仙人指路的功夫。他听得兴冲冲的,回家后就让程骄找出来许多做琴镶时用费的料子,放在镜池边上。玩了好些天了,还没玩腻,如今镜池四周的树,都多多少少嵌着几颗玉片,没有几棵能幸免的了。
商别云用完了手里的一小把碎玉片,程骄正好收拾妥当出来,商别云叫他,献宝一样:“程骄!你看,你说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的,这些玉会不会被树干包进去?到时候人们砍了这树一看,怎么树芯还长玉的!噗,想想他们脸上的表情,我就觉得有趣!”
程骄走近了,摸了摸那棵树:“有先生在,这棵树不会被砍的。”
商别云嗐一声:“我还能永远住在这儿不成,不吝住几年,总有一天要换地方的。说起来,我这大江南北的,宅子都扔了七八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都荒着了。”
商别云灵机一闪,支起身子:“不过,你跟丛音若是像东渊一样,跟人族结对,在青州安定个几十年,这宅子便留给你们。一套宅子不够就再买一套,省得跟东渊似的,穷哈哈的,累得媳妇跟自己一块儿住胡同。”
程骄从边几上取了茶杯,倒了杯茶递在商别云手里,神色淡淡的:“东渊清隽,我长得凶,姑娘都不敢跟我说话,不会有姑娘看上我的。”
商别云咽下一口茶水,捏住程骄下巴,左右转着看:“谁说的?不凶啊,怎么可能没人看上。你每次出门,难道没有小姑娘偷偷看你?”
程骄摇头:“没注意过。”
“到底哪里凶了?”商别云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倒记得有一回,去年灯会那天?有个小姑娘过来跟你搭话,你一个字没说把人给冷走了。你不会是害羞不敢跟姑娘说话吧?我看你都没有丛音凶,丛音一晚上还骂跑了三四个来对灯的公子呢。”
说完也没等程骄回话,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跟人族搅合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事,还是等成年之后找同族结对吧。你看看李东渊,这么豁出去,不过换个短短数十年,还天天被媳妇骂,也不知道后没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