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慈顿时闭目哀叹。
方冲安慰道:“方丈放宽心,一坛泡菜而已。”
裴慈看得更细,他肃了神色,摇头道:“陶罐里装的不是泡菜,是……”
刚缓过神来的忍慈和尚声音虚弱地接话:“是恶鬼啊!”
不消他说,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僧寮院已经彻骨冰凉,还好裴慈方冲日常把旺财如意霈霈当空调使,偶尔还能感受鬼王级别的阴风,这种等级的恶鬼阴气对他们基本没影响,方冲甚至还提醒忍慈心慈道:“大师!以后别用陶罐装鬼了,太容易碎!用塑料瓶装!轻便结实五百年才可自然降解!还有!咱们装鬼的罐子能不能专门找块地儿,别随便放墙根啊!”
忍慈和尚虽然气息奄奄,但依然坚持开口为自己正名:“有专门的地方,不是随便放在墙根,今天……今天天气好,贫僧特地把它们搬出来晒晒,聚阳祛煞,谁知、谁知……”
谁知撞上这么两个人面恶鬼!把他打一顿不说,还砸了他辛辛苦苦镇压的恶鬼!
红药自然不会将装鬼的陶罐认作泡菜坛子,是以在陶罐破碎的那一刻他便迅速折身,横刀一挑,将多手多脚的‘霈霈’与其他几个陶罐隔开,‘施南’却不依不饶提剑攻来。
无法,红药只得暂时回身格挡,让刚出罐的恶鬼有了喘息之机,大放阴气。
待红衣鬼影现形之后,‘霈霈’拍着手嘻嘻笑道:“施云,快,杀了他们!”
被放出陶罐的,正是红药他们要找的施云!
成了恶鬼的施云恢复了年轻面貌,一身红装凶煞非常,听了‘霈霈’的话后她幽幽转身,三寸长的森亮利甲对准了院门口一众老弱病残。
忍慈现在站都站不住,旺财如意又刚刚生出血肉没有攻击力,霈霈虽是鬼身但对上如此凶煞的恶鬼连碟菜都算不上……满打满算,那边竟然只有一头獒犬一只小猫勉强算得上是战力!万一,万一没有护住裴慈……
红药一边与‘施南’对招一边飞快思索对策。果然,让别人保护裴慈他根本不可能安心!
‘施南’像是看出了什么,冷笑一声,大声道:“施云,先杀殷慈!”
红药眼神一凌,手中铜环大刀的刀锋上瞬间溢出一层厚重黑雾,如黑色火焰一般轻轻跳动——‘咔嚓’,‘施南’手中长剑应声断裂!
施南大惊之下反应甚快,直接弃剑换匕,一手甩出十余张黄符纸,雪白匕刃藏在符纸后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朝红药刺去。
红药冷哼一声,单手挥刀横斩一切逼近之物,同时头也不回地朝逼近裴慈的施云掷去一物。
黑棕大獒将裴慈挡得严严实实,昂首愤怒咆哮间,便是恶鬼施云一时也接近不得,当身后传来破空声,施云立时转身挥爪——‘咔嚓’,一个棕色小玻璃瓶在施云利甲间轻易碎裂,一团黑影狼狈滚落在地。
黑影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一边干呕一边飞快四下查看,待看到面前红影,也顾不得恶心干呕了,连滚带爬地朝施云跳去:“小云!!!”
施云被熊抱住后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光亮,三寸长的锋利指甲动了动,可到底没有抬起。
‘霈霈’见到赖矮子心中一喜,只以为是红药被他们逼得手忙脚乱,胡乱将装鬼的瓶子当做暗器掷了出去,于是他立刻高声喊道:“赖矮子!快助施云!先杀殷慈,先杀殷慈!”
赖矮子眼珠子在这混乱的僧寮院中转了一圈,对上红药意味深长的眼神和他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的铜环大刀后,赖矮子便心头一颤,嘴里听话地应着声,手却悄悄拽住了想要动手的施云。
“是!我们两口子保证完成呕……呕呕——”
话还未说完,赖矮子便弯腰干呕得惊天动地,还不忘在干呕的间隙嘶声喊话:“呕……大人!红呕,红药那厮将我装在呕、装在藿香正气液的瓶子里,我如今…如今一闻到这味儿就不受控制地呕吐不止!那个什么慈的,上山时喝了藿香正气液,我…我实在接近他不得啊!呕呕呕……”
‘霈霈’怒骂:“废物!都是废物!施云!还不快动手杀了殷慈!”
施云抬手,却再次被装呕的赖矮子熊抱住,若不下狠心挣开赖矮子,她便动弹不得,可她怎么忍心……
赖矮子幽幽叹了口气,小声道:“傻婆娘……听你男人一句话,得罪哪个都不要得罪那个姓红的煞星!”
“乖,他们神仙打架,我们小鬼划水。”
第65章 毁尸
有了识趣的赖矮子拖住施云, 红药心里也放松了些许,不过还是要速战速决为好。
红药眼尾余光扫到正气得跳脚的‘霈霈’,心头一动, 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了长剑的‘施南’威胁有限, 根本不敢再硬接红药大刀, 只以匕首与符纸周旋。红药硬接下几张符纸后刀锋一转直直劈下,‘施南’没有犹豫立刻后跳, 黑沉大刀还未至, 其上裹携的刀风便将砖石地面劈出一道深深裂缝, 可见这一刀的威力。
‘施南’还未庆幸他后退得及时,就见那可怕大刀在落地的那一刹那突然变向!
红药竟然将刀脱手,朝一旁的‘霈霈’掷去!
躲不开!
‘霈霈’心中一空, 脑海里只剩这三个字。
这一刀以人身绝对救不下来!
‘施南’再也顾不得其他,当机立断,立刻舍弃肉身, 化影朝‘霈霈’掠去。
‘铮——’两米长的大刀如切豆腐一般轻松的斜斜插进坚硬的砖石地面。
‘霈霈’与‘施南’不见踪影,只余几缕血丝挂在铜环大刀的刀锋上, 再一眨眼, 那点血丝也消失不见,被黑沉大刀化出的黑雾吞噬了个干净。
红药将大刀从地面抽出, 听着刀背上铜环轻撞发出的清脆叮铃响,有点意外:“很开心?”
回应他的是更加悦耳的撞击声。
把莫名激动的大刀收回虚空后红药才蹲身去探瘫在地上的施南。
几息后, 红药起身回转, 对望着这边的几人道:“给丁小涛警官打电话吧,施家村最后一位遇害者的遗体找到了。”
两个大和尚一站一瘫,齐齐合手念佛。方冲拿着停在报警页面的手机, 有些迟疑:“这……红老板,你不会被警方当做嫌疑人吧?”
毕竟施南这具躯壳是和红药打着打着突然嗝屁的,虽然他们都知道是附身施南的鬼离开了,但警察未必相信啊,这满院子打斗的痕迹可都是指向红药的‘罪证’!
“所以才让你给丁小涛警官打电话。”说完,红药走近施云,在施云和赖矮子两鬼既警惕又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抽了一缕施云身上的阴煞之气,然后扬手轻挥,准确无误地将其送入施南体内。
在方冲惊恐的目光中,原本还似活人的‘新鲜’尸体肉眼可见的一寸寸腐坏。
“红老板,你……咱们这是毁……毁尸灭迹?”
红药看都不看日常犯傻的方冲,他一边挡住裴慈看向院中的视线,一边朝还抱成一团的赖矮子施云伸出一个空的藿香正气液玻璃瓶:“请吧。”
赖矮子抱着他前妻下意识打了个寒战,看了看施云年轻娇嫩的脸,又看了看味道浓郁恶心鬼的玻璃瓶,赖矮子鼓足了勇气,弱弱道:“红老板啊,咱能不能……能不能换个瓶子啊?我一个鬼的时候倒是无所谓,可我们两口子挤这么个小瓶子,实在是……我觉得矿泉水瓶就很不错!容量大,还透明!”
看在赖矮子今天如此识时务的份上,红药也没坚持,十分痛快的给他们换了矿泉水瓶。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院中施南的尸体已经开始散发恶臭,红药抬手搭上裴慈肩膀,贴心的给他转了个方向:“别看。”
说着,还取下旺财脑袋上的纸帽给裴慈扇风。
打完报警电话的方冲不小心瞄到施南尸体,差点没忍住当场吐出来,撑着院门缓了好半晌才压住心中呕意,虚弱开口:“红老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
红药拉开院门木门栓,道:“你们莫非忘了,施南早就死了。”
这自然没忘,虽然知道那具躯壳是被别有用心的厉鬼占用,可刚刚还行动如常甚至比常人更加勇猛,能提剑与红老板战做一处,结果转眼就成了一滩恶臭腐肉,这巨烈反差,实在是……惊心。
红药把裴慈拉出了僧寮院院门才接着道:“不管看起来多么鲜活,死人终究是死人,失了凶煞阴气护持,在太阳下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晒回原型,我只是用施云身上的一缕阴气加快了这个过程罢了,也免得再出意外,附身施南身躯的那个鬼,身上的好东西可多的很。”
想起之前附身施南的鬼和他打斗时不要钱一样丢出来的符纸,红药心中也多了些猜测。
跟着红药三人出来的心慈方丈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如此也好,身躯能不再为恶鬼驱使作恶,那位施南施主的魂灵也能早日得到安息。”
想起还在香烛店陶碗里和弟弟报团取暖的施南残魂,红药三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不语。
安息是不可能安息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安息的,除非把灭施家村、散全村魂的那两个鬼逮到。
裴慈向来周全,他提醒心慈方丈道:“之后来雷云寺的警察是与我们打过交道的,也知道那‘施南’的事,只是该有的调查也不会少……方丈放心。”
心慈捏着佛珠浅浅一笑,慈和极了:“无妨,警察同志按规查便是,我们雷云寺装了摄像头。”
说罢,眉须花白的大和尚含笑指指僧寮院房舍檐下,那里果然有个摄像头,虽正对着院子院门,但因着房梁与檐下盆栽遮掩,乍一看,倒也不起眼。
心慈方丈接着道:“不光僧人们的住处,前殿正殿厨房也都装了摄像头,现在的小贼啊,实在是不讲究,不光偷功德箱,连菩萨脚也敢挖,忍慈师兄脾气爆功夫好,侍佛虔诚,抓贼时难免动手,存个证据也好有个根据说法。”
抓贼还要存证据,你们是把贼打成什么样了啊……
不过从前倒是在本地推送上看到过相关的新闻,有不长眼的小毛贼偷到寺庙,结果被寺中和尚当场抓获,一顿毒打后小贼自己报了警,警察到的时候哭着让警察同志带他走……
那条报道的评论区一片哈哈哈哈,不少网友调侃小贼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武僧、扫地僧……现在看来,那个遭窃的寺庙多半就是雷云寺了。
寺庙终究不是阴物的久待之地,獒犬带着三个小鬼如来时一般飞速窜离。
满身伤痕的忍慈和尚盘腿坐在院门口闭目念经,方冲与心慈方丈继续聊胆大小毛贼的话题。
裴慈将红药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红药,那摄像头记录下了先前一切,会不会……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凭空而出的长刀,如活物一般的纸扎,最重要的是……那两个鬼与红药说的关于景末帝帝陵一千年的话……
红药摇头道:“不是一切。”
“有些东西摄像头是拍不到的,即便这摄像头有雷云寺和尚的佛法加持,能拍到普通摄像头拍不到的东西,我那大刀一出,它捕捉到的声音也只有一片铜环撞击声……放心。”
听红药这样说,裴慈这才点头松气,只是这气还没松完,他又听得红药语气平平地道:“我先前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独享景末帝帝陵?在墓中过了一千年?
裴慈嘴唇动了动,突然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红药盯着裴慈那双略有些愣怔却始终未有疏远抗拒的眼眸,认真道:“我不是人。”
方冲一走近就听到红药这句仿佛在自己骂自己的话:“……”
虽然有些无语凝噎,但见两位老板就这样气氛微妙的相顾无言,方冲还是下意识活跃气氛道:“红老板您不是人是神仙大佬!”
红药裴慈:“……”
呃……活跃气氛失败,方冲老老实实道:“红老板,忍慈大师念完往生经,有话想和你说。”
红药点点头,转身正要朝坐在院门口的忍慈走去,手腕突然被拉住,红药回头,就见裴慈神情严肃又坚定:“你是红药。”
这话一入耳,红药有些不合时宜地晃神,脑海里乱糟糟地闪过许多既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可他却一个也捕捉不到。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过了刹那,红药乍然回神,还没来得及说话,拉着他手的裴慈又一字一顿地说:“在我心里,你只是红药。”
红药心跳如鼓,被裴慈拉住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挨上裴慈滚烫的掌心后又如触电一般飞快捏紧,他强自镇静道:“嗯……在我心里,你也只是裴慈。”
裴慈松开红药的手,两人在明媚的阳光下相视一笑。
红药漂亮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眼镜镜片也遮不住里面满满当当的欢喜,他的心从未如此轻快飞扬,这大概就是被人认可的喜悦吧,红药心想。
方冲:“???”
安静旁观了半场的方冲觉得他一定错过了什么重要环节,这一句句的,他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红药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掩下脸上眼中欢欣才缓步走到忍慈和尚面前。
“大师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忍慈倚在门边,声音虚弱地道:“红施主,我……我怕是不行了,这些恶鬼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院墙根的一溜‘泡菜坛’。
听了忍慈这话,方冲是最惊讶的,刚才忍慈和尚明明还对着施南腐烂的尸体念往生咒呢……莫非,那往生咒其实是念给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