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两个聊着聊着就偏离了正题还不自知的人,裴慈目露无奈,开口将话题引回去:“所以那个鬼魂是看准了冯和容身上的功德,才挑准了时机占身?”
红药点头:“多半是这样。三岁实在是个好时机,小孩儿心智未全魂魄也弱,占身之后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其实都那样完整的过了一世,也很难说得清楚冯和容到底是三岁那个,还是用那具身躯活了一辈子的那个了。”
是啊,虽然身体是真正的冯和容的,但他到底只活了三年,还是最浑噩无知的三年。而另外一个,虽然是‘窃身’的鬼,但对于冯和容的父母妻儿而言,几十年的朝夕相处,那就是‘冯和容’。
虽然很残酷很现实,但真将两人一起摆在台面上让他们选择,结果还真不好说。
“嘎嘎嘎嘎嘎嘎!!!”大白鹅气得坐在鹅蛋上甩着脖子翅膀直拍地。
红药好奇道:“它在叫什么?翻译一下。”
一朝沦为鹅语翻译的李吴神情有点尴尬:“也没说什么,就……激情辱骂那个占他身的鬼啥的。”
顺便拐着弯儿骂他们阴司的阴差鬼吏有眼无珠真假不分。
红药这会儿也不横大鹅了,只是语气带着点儿感叹道:“若他当初有这语言功力,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地被丢下轮回台。”
李吴也叹气道:“没办法,他那会儿不是才三岁么……”哪儿能和现在这个身经百战的乡下大鹅相提并论。
一听这话,大白鹅也不叫了,颇有些伤怀郁闷地将脑袋插回翅膀根。
“其实那鬼的身份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裴慈突然道。
李吴眼睛一亮:“什么线索?”
裴慈放下汤碗,轻言细语道:“既然过程还有颇多迷团未解,那便只看结果。对一朝一国怀着这样大的恶意,不惜蛰伏布局数十年,除了想要推翻它的统治建立新的朝代,便是曾经被它推翻统治,前者需要真刀真枪用军人和百姓的鲜血性命去填,后者却只是复仇……”
那鬼的身份属于哪边已经显而易见。
李吴醍醐灌顶,立马就准备回阴司翻命薄。
红药一边往剩下的鱼汤里下面条一边道:“把你的鹅带走啊。”
李吴人已经飘出院门,只余袅袅尾音——“是你的鹅!”
红药搅面条的筷子一顿,后知后觉道:“我是不是被她套路了?”
一来就在芭蕉丛里给鹅团窝什么的,这丫头就是奔着安置大鹅来的啊!
裴慈安慰郁闷的红药道:“没关系,咱们也不亏。”
想到一个月后就能收获数只小鹅和一个大烤鹅,红药顿时释然了:“也对,反正园子里有湖,养鹅正合适。”
“等小鹅们学会觅食,咱们就为了却抱窝执念的大鹅举行个烧烤晚会怎么样?”
裴慈眉目含笑:“好。”
方冲仔细打量了一番体型甚大的大白鹅,砸吧着嘴道:“卤着更香!”
大白鹅:蹲在蛋上呆若假鹅·jpg
不敢嘎,真的不敢嘎。
第49章 花花花
半锅面条嗦完, 天便蒙蒙黑了,红药吃饱喝足,悠闲地瘫在竹躺椅上, 一边摇摇晃晃一边抬指在半空轻点,随着他的动作, 檐下纸灯笼乖乖的一个接一个亮起, 不一会儿朦胧的灯光便照亮了大半个院子。
方冲在一旁看得是叹为观止,他在灯笼下观察了许久也未能研究出其中关窍, 只能虚心请教道:“红老板, 您这灯笼是什么原理啊?”
“什么原理?”红药正指挥小鬼们收拾锅碗, 闻言懒洋洋道,“大概是……声控?音控?光控?”
方冲:“……”
我问您,您反给我出个选择题?我选D!
就在方冲准备自力更生, 靠自己的智慧搞懂纸灯笼的秘密时,突然听到红药无比自然的对裴慈来了一句:“你今晚别回去了,就在我这儿过夜。”
那千年灵莲子估摸着今晚就会起作用, 还是亲眼看着放心一些。
方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还不等老板回答, 就脱口而出了句:“这不好吧?”
红药扫了憨憨方冲一眼:“怎么就不好了?”
方冲刚想说没有房间, 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目之所能及之处全是红老板的江山,于是憋了半晌也只憋出来一句:“没……没换洗衣服。”
“怎么没有。”红药眨眨眼, “我不是给他做了好几身吗。”
方冲被红药的不羁给打败了,那些不是换洗衣物, 特么是寿衣啊啊啊!
可惜他的百般纠结与不安也抵不过裴慈简短有力的一个‘好’字。
方冲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既然老板已经做了决定,那他也只能在这个决定的基础上尽力让老板过得舒适了。
“红老板,我们住哪两间客房啊?”
红药语气十分自然地道:“裴慈和我一起住, 你的话就……想住哪间就住哪间吧。”
方冲:“!!!”这这这——
裴慈神色自若:“好。”
方冲:“……”行叭。
……
红药给裴慈做的几身寿……衣服,大多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他从里头挑出了套白色细棉制成的中衣中裤给裴慈当今晚的睡衣。于是等裴慈从浴室出来,坐在雕花软塌上垂眸细细擦拭湿发,打眼一瞧,和这古香古色的环境当真相配,就像他合该坐在这儿一样。
中衣尺寸将将好,裴慈又是个坐立行走都腰背挺拔姿态端庄的人,即便是当睡衣没有任何花俏设计的白色中衣穿在他身上,也瞬间有了种低调精致之感。
看得穿着背心大裤衩的红药连连点头,为自己的制衣手艺,也为给衣服增值的衣架子裴慈。
滴水的头发擦到半干裴慈便放下了帕子,他看向盘腿坐在地板软垫上的红药,却被一片白得惊人的肌肤晃了眼,裴慈略略移开目光,有些不自然地问:“……红老板在插花?”
红药面前放了一个半米高的白色敞口大肚瓷瓶,旁边是一堆或含苞或半开盛放的荷花,这也是那水鬼清理湖面一起搞来的贡品,红药正一股脑儿把它们往瓷瓶里放。
“那些莲藕莲蓬还放得几日,这堆花再不处理就全蔫了……你应当是喜欢这些的吧?”红药也不管什么大小、配色、角度,就是实打实的一支支往里放,愣是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雅荷花整出了一派拥挤热闹景象。
听了红药的话,裴慈怔愣良久……原来是因为他,才摆弄归置这些荷花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以红老板的性子,这些荷花在他眼里怕都只是些再也结不成莲蓬的无用之物,又怎会费心找来花瓶细致处理呢。
想到此处,裴慈心中骤然一轻,像是有微凉的长风吹散了长久压在他心头的浓雾,没有了重压,那些可爱柔软的云朵便慢慢悠悠地往上飘、一直往上飘,它们包裹着一些他现在还不明了的情绪,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最后的禁锢。
裴慈清俊的眉目间带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笑意,他学着红药的样子,盘腿坐在花瓶的另一边,捡起一支含苞待放的粉荷,轻声道:“……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它们现在也就这点价值了……”红药见裴慈上手,便识趣地停下了糟蹋荷花的魔爪,他虽然没有风雅插花的能力,却有相当高的审美,心里很清楚自己所谓的插花也就比把它们堆在地上好上那么一点儿。
裴慈的动作明明也十分随性,可花朵们就是非常听话,乖乖巧巧地排成了赏心悦目的造型……比花更赏心悦目的是垂着眼眸认真插花的裴慈。
红药的目光定定的停在裴慈在朦胧灯光下如同小扇子一样的睫毛上,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心痒痒的,想要‘催花拂扇’的手也蠢蠢欲动。
“这花也太多了……我再去找几个花瓶来!”
那湖里的荷花开得实在太好太盛,红药不仅将库房里所有的纯色大瓷瓶都翻了出来,还顺带搬出了几个大瓷盆,这才将那一堆荷花全部归置好。
十几个花瓶瓷盆排兵布阵一样占据了大半个屋子,红药又开始为难了,这该怎么摆才好看?
纠结好半晌,红药才让它们各就其位。
最开始他插得热闹又满当的那一敞口瓶花,经过裴慈的添叶加莲蓬、调整疏密,已经焕然一新变得繁盛又不失雅致,这是他们俩精诚合作完成的作品,自然要放在床头。
裴慈将那些被他折腾得茎杆折断、花瓣凋零的荷花修修剪剪,与小荷叶一起铺进盛着清水的瓷盆里二次利用造的迷你小湖景也很精巧别致,必须要摆在外间案几上。
还有窗台上、书架边也要放两瓶……
裴慈眉眼含笑地看着红药在房间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就像装饰巢穴的小蝴蝶……不对,是小蜜蜂,可爱又超凶……
两个人都没发觉,两个大男人、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大男人,头一回一起睡,睡前不是在开黑刷手机说狗话,而是一起岁月静好地插花,插完花又开开心心地摆花,这氛围、这做法,就实在很像是在布置……咳咳。
但是被荷花清香或是不知别的什么蒙蔽了心智的两个人,直到齐心合力地把房间布置得清新又美好,也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儿。
红药卧室里的床和这千年建筑的风格非常统一,是一个挂着蚊帐的实木架子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木材,但看它沉郁厚重的颜色,精巧细致的雕花,即便是普通木材,放这么些年也成昂贵古董了。
裴慈躺在床上,眼睛盯着白色蚊帐顶,神情平静心无旁骛地思索这床的材质、年份,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坐在旁边的红药突然附身,温凉手心轻轻盖在他额头上。
裴慈无措地飞快眨了眨眼,在一阵如鼓的心跳中,他听见红药略带疑惑的声音——“脸怎么突然红了?千年灵莲子的功效这么快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吗?”
“……有一点热。”
裴慈的声音喑哑低沉,脸颊耳尖微红,眼眸水润晶亮,红药不疑有他,思索片刻后,放低声音道:“应当就是莲子起作用了,灵气在体内循环,温养脏腑经脉……发热是正常的,忍一忍吧,很快就好了。”
裴慈从小体弱,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成的,是以他向来便很会忍耐,再苦的药再难受的状态他都能面不改色不让旁人察觉地忍过去。
可这会儿,他在一片昏暗光影里仰头看着红药卸下了平日凶悍气质的柔和妍丽面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听着耳边不掩担忧的话语……裴慈心里突然一酸,喉咙微哽,他张了张嘴,气声微不可闻——“还要忍多久啊。”
看着躺在锦缎被褥里眼神已经不复清亮开始迷蒙的裴慈,猝不及防,红药心头突然一痛,他努力压抑着心中情绪,声音柔和又坚定:“很快,很快就会好的……我在这里守着你……你睡一觉,再睁开眼睛就好了……”
红药手掌下移,轻轻盖住裴慈漂亮迷茫的眼睛,手心痒痒的,像是有羽毛柔柔划过,红药听见他说,“好”。
……
裴慈原本以为他懂事之后第一次和人同床共枕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没想到在床上没躺多久,才和红药说了几句话,便飞快陷入了黑甜梦乡。
没有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也没有睁着眼睛数绵羊数到天亮,他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应当是美梦吧……
在熟悉园林里,在还没有长满荷花的湖面上,两个少年共乘一叶扁舟,舟尾放着茶壶酒杯,还有一篮莲蓬菱角,岸上一位华服少年张牙舞爪气急败坏地蹦跳控诉着什么,表情凶狠,丢出的小石子却轻飘飘,水花俏皮涟漪温柔,小船不回头,划开青碧清透的湖水,一直往前……
“怎么了?睡呆啦?”红药将一套和他身上款式一样的短褂大裤衩放到床边,伸手在裴慈眼前晃了晃。
裴慈回过神来,他眼眸明亮地看着红药,笑着道:“昨夜做了一个好梦……湖里的荷花不是种的。”
“啊?”红药没跟上裴慈跳跃的思维。
裴慈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他低头乐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道:“是在湖上泛舟吃莲子的时候莲子不小心掉进湖里,次年开春它自己长出来的。”
“???”红药努力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啊。”
这什么跟什么啊?
第50章 活人不扎
裴慈欢欢喜喜地换上红药为他准备的同款短褂短裤, 一点也没注意到红药目光中的担忧。
这千年灵莲子不会有问题吧?可也从来没听说过补灵还会把人性格补变的啊!
红药满心担忧不可言,于是等裴慈换好衣服,转头就看见红药颇有些垂头丧气地盯着床头荷花。
裴慈静静看了半晌后, 捡起落在地砖上的粉白花瓣,贴心安慰道:“花开花落自有时, 虽然不可挽留, 但我们可以将它们制成荷花茶。”
所以不要不开心。
红药神色复杂:“……好。”
昨夜还风雅地插花,一觉起来就要做成茶, 都不知道是该夸雅致还是实际了。
两人刚牛头不对马嘴又诡异顺利地达成共识, 门外就传来一阵凄厉的‘嘎嘎嘎’鹅叫声。
推开门, 院中天光正好,阳光明媚、芭蕉青翠,二三小儿正与鹅嬉戏, 一拽翅、一拖脚、还有一个锁着喉……嗯?锁喉?
见大白鹅凄厉地仰天嘎嘎叫,一副随时会断气提前去阴司找李吴报道的模样,红药迅速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九个鹅蛋和九只鹅的价值, 然后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