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衣服擦着树叶的声音响起,秦枢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中,没回过神来,只是身体下意识向声音方向冲了过去。
小径旁边,层层叠叠的树林后面空无一人,甚至连青草被压倒的痕迹都没有。
秦枢转了两圈,他敢肯定刚刚有人在这里。梦生境破那一瞬,不止声音,还有一股气息从这里经过。
【“刚刚确实有人在这里。”】
秦枢没有回答,他站在原地,思绪飘忽,还沉浸在刚才看见的心魔世界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这个场景了,可那一个舞姿仍然如此深刻,令他只看一眼,就回想起这支舞的名字。
忽的,秦枢眼神一凝,弯腰捡起草丛中一根细草,这根草与周围青草似乎有所不同,草身覆盖着白色长柔毛,如此细小的一根草,掉在柔嫩青草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这是什么?”秦枢轻声问。
【“蓍草。”】八七答复道:【“布阵和掐算需要的东西,刚才布阵之人果然在这里。”】
一双眼眸不带感情地观察着手上这根蓍草,看到最后,注意力已经没有在这根蓍草上了,秦枢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八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经历了最后那个心魔之后,宿主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它聪明地没有开口,等着秦枢收拢思绪。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枢手指一翻,将蓍草收起来,转身往回走,看似不打算去主峰了。
再一次路过雷鸣的小庭院,少年依然伏在案台上敲敲打打,正在尽心尽力地给父亲做生辰贺礼。银色暗器小巧精细,等待少年的下一次打磨。
秦枢默默看了一会儿,又继续上山了。
同样的年纪……和心魔里的那个人同样的年纪,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抑制不住总会去回想,将那糟糕的记忆一遍遍翻出来,凌迟自己。
“八七?在吗?”
【“怎么了宿主?”】
“你有没有放音乐功能?”
【“有,你想听什么?”】
“《好运来》。”
秦枢面无表情道。
【“……”】
尽管八七只有一排省略号,仍尽职尽责地放了音乐。
“好运来那个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欢快的音乐在秦枢脑海响起,一下冲散了回忆的阴霾,他轻轻吐出口气,上山步伐慢了下来。
峥一宗内竟然有人想杀他?是像上次暗水镇一样运气太差,撞入了随机陷阱,还是说,这个阵就是为他而设的?仔细回想有关原主的信息,并未有任何与人结仇的过往,若说是暗地里单方面结仇也有可能,但为何会在峥一宗内动手?
作为超级大宗,峥一宗内阵法严密,尤其在主峰之上,稍微有一点动静便会被巡察长老察觉。除此以外,拥有自己山头的长老们也会设下不同防御阵和感应阵,以免遭人袭击——只有秦枢的山头,或者说是原主的山头,阵法少得可怜,或许原主恃修为高超,并不在意。换了他之后,又因不善法阵,也未想过填补这方面的空白。
但是,阵法算是每个山头隐而不宣的秘密,长老根本不会告知弟子,更别说让其他峰弟子知道。如此看来,设阵之人可谓极其了解梦云山的阵法,从梦云山去往主峰的小径上的确是没有任何感应阵法的。
了解梦云山阵法分布、涉猎法阵方面修习、知晓他的行程……秦枢呼吸一滞,这是出了内鬼?
山上弟子加上仆役不足百人,不论是原身还是他,都待下人十分宽和,且他的院子都是弟子亲自打理,几乎见不到仆役。可若是弟子,他们有何理由要杀他?
步伐更加缓慢,秦枢走到最后,索性站在原地,细细思考。身边有内鬼这件事比有人要杀他更加让人不舒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甚至不能将之禀报宗主。睫毛轻轻一颤,秦枢想,或许,他误判了楚江月的身份。
他的弟子中,存在着一位重生者。
第14章 再入杀境
重生者是谁?杀他的目的是何?
秦枢蹙眉,再次抬步,向山顶走去,脑内却是不停思考。
最为核心的问题就在于这两点,在人选上,秦枢不敢轻易排除任何一个人的嫌疑。正常来说,谢临清是没有嫌疑的,他前几天便请假下山归家了。但正是因为他提前离开,秦枢才不敢排除他的嫌疑,在现代,有个东西叫做“不在场证明”。很多杀人凶手为掩盖自己杀人事实,会利用目击证人或证物,来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明。
当然,除了谢临清,嫌疑最大的便是白霜。在梦云山上,仆役最多的弟子便是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他想,连书都不用自己动手翻页。而且,白霜的背景最深,以现代宫斗剧眼光来看,来自宫里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最重要的一点,梦云山上擅长阵法的弟子,只有白霜。
秦枢只看过一次谢临清出手,就是暗水镇那次。大弟子似乎各方面能力都很均衡,不存在单独擅长哪一样;闻莺修为较低,是梦云山修为最低的弟子,擅长术法,且经常去主峰同其他内门弟子交流,嫌疑最小;雷鸣也很有嫌疑,他住在山脚,离小径最近,存在感又低,很多时候秦枢压根想不起有这么个弟子。
哪一个都无法完全排除嫌疑,秦枢便把目光放在第二个问题上。
对重生者来说,他死了有何用?
想要置人于死地,要么求财,要么是为了发泄某种情绪。求财这一点是最不可能的,能进入峥一宗,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定底蕴,类似雷鸣这种完全来自普通人家的弟子,是极为稀少的。而且,一位长老无故殒命,峥一宗势必会追查到底。
按照这个思路,可以排除闻莺和雷鸣,即便他们隐藏了修为,有足够手段杀他,也没把握能完美善后,不被任何人发现破绽。
若是为了某种情绪……秦枢双眼微眯,重生回来,发现师尊与前世不同,第一反应是杀人么?不,不会的,无论何时,弑师都不是个好名声。因此,要么是未来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或者铸成大错,让重生者想杀了他宣泄情绪或阻止某些不好的事发生。
再这样一分析,嫌疑最大的人只剩下了……
“参见秦长老。”
秦枢抬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半山腰。不远处,身着粉色宫装的侍女向他盈盈一福,柔声道:“二殿下正在练习功课,需要为秦长老通报一声么?”
看了侍女一眼,秦枢道:“不必了。”
他没有进去,转身离开。
又过了两天,谢临清回来了。
他换回白色练功服,回山先见了秦枢,说此番回家是为侍疾,父亲病重,经过大夫救治,他临走前好了不少。
秦枢没多问,谢临清告退后,又去找了闻莺与雷鸣,将山下买的小玩意送给他们。闻莺最喜欢的就是这些小东西,回家时间太少,她又天性活泼,闲不住,当下便欢天喜地地带回去了。
第二日,秦枢去主峰处理事务,走前顺带告诉谢临清,董长老找过他一回,为了拨给他红金石粉的银钱。
谢临清便跟秦枢同去主峰。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小径上,谢临清依旧错开秦枢半步,山间清风拂过,秦枢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梅花香。
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走了一段路,直到不远处便是主峰地界。
“令尊生的是什么病?”秦枢温声问道。
“听大夫说,是肺痨。”谢临清眉眼低垂,似有忧愁:“弟子回去后,为家父输送些许灵气,他脸色好了不少。”
可谁都知道,这不是长久之法,肺痨在古代算是绝症,几乎治不好的。他父亲或许活不了多久了,秦枢心里默默想着。
“为父母尽孝是好事。”秦枢和颜悦色道:“我梦云山杂务不多,你若是有何时较急,可先行下山,让其他师弟代为通报。”
这算是允了他更多的假,谢临清点点头,站定行礼:“多谢师尊体恤。”
秦枢虚扶一下,谢临清起身,二人各有心事,又恢复无话状态,一同往主峰而去。
到了主峰,谢临清往董全那儿去了,秦枢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大广场上,他碰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楚江月似乎刚从其他地方回来,风尘仆仆,神色冷峻依旧,右手提剑,左手袖口隐约带着血迹。见到秦枢,他略一点头:“秦长老。”
秦枢颔首示意,他们之间称不上熟悉,楚江月便过去了。
待秦枢处理完事务,正午已过,看来是吃不成饭了。
虽是散仙修为,但秦枢坚信人是铁饭是钢的准则,能不错过饭点就不错过饭点,生活健康又规律,八七为此还吐槽过他的作息像老年人。
秦·老年人·枢完全不在意,他提前进入了不做事还能领工资的养老生活,为什么不能顺带养个生?
默默盘算好晚上要吃什么后,秦枢拾级而下,一眼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等他的谢临清。
有的人就是这般生而耀眼,明明往来弟子都穿同款白色练功服,他却硬生生多了股芝兰玉树的翩翩风度,让人无法忽视。
“师尊,回去么?”谢临清问道。
秦枢点点头,手负在身后,二人一道下了主峰。
见谢临清眉梢微挑,似乎有些高兴,秦枢问道:“董长老已将银钱拨给你了?”
“是,还有些许工钱。”谢临清笑道。
“董长老对弟子们一向很不错。”秦枢道:“往后可以多同他走动。”
谢临清应了,二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很快踏上了返回的小径。
中午太阳晒,得早些回去才是。秦枢倒不介意被晒黑,只是他晒多了太阳头昏脑涨,昏昏沉沉,不知换个身体还会不会如此。
走着走着,秦枢脚步一停,皱起眉头,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秦枢一停,谢临清也停了,他低声问道:“师尊,怎么了?”
“似乎有些不对……”秦枢缓缓道。
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一草一木,周身灵力流转调动,试图找出不对劲之处。经过前几天的梦生境,秦枢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不对。
“不对?”谢临清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轻轻道:“是周围的环境吗?”
秦枢没说话,护着谢临清缓缓向后退去。
想了想,谢临清召唤出佩剑同光,即使被秦枢护在身后,他也丝毫不显弱势。
【“不必退了,宿主……你已经踩到这个杀境的边界了。”】
八七无精打采的声音在脑海内响起。
“又是一个杀境?”秦枢有点气笑了,背后搞事的人未免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距离上一次似乎还不到五天?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只点明了攻受,并没有说重生者是谁哦,大家不要搞混啦~
第15章 夜鬼之境
不消秦枢多说,八七自发寻找出这个杀境的资料。
【“是排名第十一的夜鬼境。这个境……出现的次数极少,资料尚残缺,特点是让入境之人陷入迷阵之中,幻化诸多可怖之象。至于破境方法,暂未找到。”】
八七声音有点惴惴不安。
“无妨,天留一线生机。”秦枢反过来安慰道。
回过头简明扼要地跟谢临清解释了,谢临清点点头,很快接受了他们目前处境。
“何人会在峥一宗布下此阵?当真是胆大包天。”谢临清拧着眉感叹。
秦枢抿了抿唇,不疾不徐地拔出灵均:“等出去了再追究此事。”
眼下还是先找到出去的方法较好,灵力能正常运转,周围一片漆黑,不知是在何处,倒不像上次那般寂静,时而乌鸦啼叫两声,更为瘆人。
即便修仙之后眼力惊人,这黑暗依旧浓稠如实质,稍微远点便难以视物,为防二人走散,秦枢不得不想法子照明。
贸然点亮火光自然不是最佳之举,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仍在那条小径上,因此用灵剑照明是最安全的方法。
见他如此,谢临清也把同光举起来,剑身金光流转,照亮周围环境。
剑光照亮范围终究不如火光,秦枢举着灵均看看头顶,又很快蹲下来,仔仔细细探查周围。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地面,是生了青苔的石板,颇为潮湿,但部分青苔已经枯死了,石板干燥的地方积了很厚一层灰,不像是原来那条小径,多半是个单独存在的空间。
擦干净手,他站起来,把灵均举高一点,有断裂的草绳垂在头顶。秦枢转了两圈,看明白了那是个茅草做的屋顶,掉下来的是没扎紧的枯草。他们应该是在一个茅屋中,不时有风透进来,凉飕飕阴森森,除去黑暗太浓郁外,好像没那么可怕。
鼻尖微动,尘土之外,还有一种腐烂木头的味道。秦枢往前走了两步,一根倒下来的横梁挡住他的去路。举着灵均凑近观察一番,木头有些潮湿松软,他心下有个底,这间屋子风水应当不是很好,透风又潮湿,多半闹鬼。
秦枢想问题时很少说话,等他意识到谢临清没有任何声音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谢临清?”他低声喊道。
“谢临清?”无人回应,他稍稍抬高音量。
依旧没有回应,秦枢握紧了灵均,向最开始站的地方走去。
谢临清不在这里,周围也没有任何剑光。
不知道这间茅屋有多大,秦枢选了个方向,贴着土墙前行。这墙脆而薄,秦枢毫不怀疑自己一推就能将之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