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枢也不知这药膏来历,索性猜测应当是峥一宗统一分发的药膏,否则怎么会让谢临清觉得熟悉。
搽完药,秦枢给他拢好衣物免得受凉,收好药膏,吹熄了蜡烛,准备离开。
谢临清在后面叫住了他,声音迟疑:“师尊要走了么?”
听见他语气里的失落,秦枢回过头来,道:“怎么?”
“夜里没人。”谢临清斟酌着措辞,思考如何开口留下秦枢,却听秦枢恍然道:“是没人,你等着,我去叫个人帮你来守夜。”
如今谢临清伤得这样重,没人在旁边守着,只怕喝口水都成问题,是他没考虑周到。
眼睁睁看着秦枢向门外走去,谢临清连忙叫住他:“师尊别走。”
秦枢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他。
“师尊。”谢临清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怕。”
秦枢没忍住笑了一下,挑眉道:“你怕黑?”
天雷劈下来都不吭一声的人,还会怕黑?
谢临清眨眼睛代替了点头,慢慢道:“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师尊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着,却怎么也追不上师尊。”
偷偷瞥了眼秦枢的神色,他继续道:“梦里天黑得很快,我叫师尊,师尊听不见。后来……后来天色太黑,师尊不见了,我哪里都找不到。”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好似真的很彷徨,生怕秦枢又丢下他走了。
秦枢站在门口,目光穿过黑暗而寂静的屋子,落在谢临清的脸上,心里忽的软了下来。
“不会不见的,你别多想,安心休息,为师明早再来看你。”秦枢温声安慰,看谢临清期盼的神色,灵机
一动,问八七道:“有没有什么玩偶?不用多复杂,前世那些小姑娘喜欢的那种就行。”
【“你要送谢临清玩偶?”】八七觉得匪夷所思,哪怕以它数据的思维来看,谢临清也不像是娇弱可爱需要玩偶哄哄才能好的小姑娘啊?
“对。”秦枢回答得很肯定。
【“真的要送玩偶吗?八七劝宿主三思……”】八七迟疑道:【“根据数据分析,谢临清现在的表情好像更倾向于宿主留下来,而非期待玩偶。”】
秦枢顺着八七的话看向谢临清,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地看着他,晶晶亮亮,像条可怜兮兮的小狗。
“师尊。”谢临清小声唤道。
那目光真是望到了秦枢心底,让他的心不由得轻轻一颤。
真是……栽了。
秦枢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脚步声渐远,谢临清收回目光,闷闷不乐地趴下来。
方才师尊的神情已经动摇了,为何又走了?
背部烧灼似的疼痛依旧没有减轻,谢临清闭了闭眼,月光通过敞开的门照在床前,吹进一丝寒风。
脚步声又忽然响起,谢临清惊讶地抬眼望去,只见秦枢抱着一床薄被去而复返。
“师尊!”谢临清欢喜唤道。
秦枢应了一声,关好房门,将谢临清往里面挪了一些,铺上薄被,除去鞋袜和外袍,在他旁边躺了下来。
好在驿站的床不小,刚好够两个成年人并排躺下,不必担心拥挤。
对视一眼,看到谢临清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神色,秦枢不由庆幸谢临清现在有重伤在身,否则再怎么说,他也不敢放任自己和谢临清睡在一张床上。
“睡吧,为师守着你。”秦枢轻声道,闭上了眼睛。
好几天没休息,疲倦在此时完全涌了上来,秦枢呼吸放缓,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心上人躺在身侧,谢临清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师尊俊美的侧颜。睫毛划过枕头,发出细微的声响,目光隔空描摹线条起伏,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他想起在峥一宗时,师尊有一次在院中睡着了,膝头搁着书卷,微风拂来,竹叶簌簌,一缕墨发垂落在高挺的鼻梁上,阳光穿过层层竹叶,变幻成柔和的淡青色。
当时道是寻常,现在回想起来,竟觉韵味悠长。好似沾着露水的竹叶泡在茶水中,一叶叶舒展开来,水波摇曳,光与影摇曳在心间。
师尊安稳地睡在他的枕边,收起戒备与谨慎,像是只家养的猫。
谢临清靠近了些,伸手轻轻握住秦枢的手,这才闭上眼睛。
…………
祥云银楼作为峥一宗在凡间的驿站,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接待过的长老没有上百也有数十,但要论对弟子像秦长老这么好的,还真没见识过。
这些天,路过秦长老院子的,无不悄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秦长老对弟子有多好。
听说秦长老守了谢师兄六七天,不眠不休;听说秦长老每天亲自喂药搽药,不让别人接手;听说秦长老还与谢师兄同住一屋,抵足而眠;听说……
种种道听途说,勾勒出一个将徒弟当做亲子一般爱护的慈师,秦枢知道这些传闻时黑了脸,他还年轻,恋爱都没有过,哪来的亲子。
在守着谢临清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他派人去修缮好了乱坟岗被雷劈毁的地方,又选了风水宝地,将张桃儿与柳王氏的尸骨迁过去。
谢临清的伤势至少需要两三月将养,秦枢算着这个年也得在驿站过了,便潜下心安稳住下,等待着白霜那边的消息。
玉雪早在他们改道双湖前,就同楚江月一起被送回峥一宗了,此时不在跟前,秦枢竟有些想念它柔软的白毛。
而在白霜那边,收到信的人第二日从家中出发,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了长南。
太阳快西斜时,马车进了城,直奔城南长南牢房而去。
马车停在囚房外,狱卒颇为警觉地打量几眼。正在这时,一位妍丽动人的姑娘由丫鬟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其容貌虽犹存稚气,周身气势却叫人无法小瞧,狱卒们毫不怀疑这是哪位贵胄家的大小姐,连忙低头不敢冒犯。
“烦请诸位大哥通报一声,我家小姐想见柳公子。”丫鬟上前一步,代替小姐向狱卒们说道。
狱卒们狐疑地对望两眼,问道:“柳公子?可是那个柳明齐?”
“正是。”丫鬟施施然道。
看她们的样子,并不像柳明齐攀得上的人家。狱卒曾被交代过,小心柳明齐被人劫狱
的,但这两个小姑娘娇娇弱弱,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狱卒还真不相信她们能从自己手中劫狱,便多问了一句:“你家小姐同他什么关系?”
闻言,那小姐撇了撇嘴,一副轻蔑神色,丫鬟代替她道:“这……罢了,说给大哥听也无妨。我家小姐原是与那柳明齐有婚约在身,可这毕竟是幼年所定,柳家伯母又早故。现如今柳明齐蹲了大牢,我家小姐清清白白,并不愿与这种人牵扯,今个儿来,是为退亲。”
退亲?狱卒们对这种戏码最感兴趣,很快便通报完放了两位姑娘进去,并支起耳朵,试图偷听。
牢房深处,柳明齐坐在稻草上,神色憔悴,穿着破烂的衣服,冷得直打哆嗦。
听狱卒说有人要见他,他愣了一下,这种时候了,还有谁会来见他?
向通道那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女带着丫鬟款款而来,容貌娇艳,神情冷淡。
“我是来退亲的。”少女在他面前站定,语气轻蔑。
作者有话要说:请珍惜现阶段甜甜的小奶狗谢临清,甜到我时刻担心ooc~
柳明齐:难过,我在牢里吃牢饭,你们在外面喂药哄人还同床,你们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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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传信
少女的话让柳明齐摸不着头脑。
退亲?他根本不认识这位小姐,何来退亲一说?
少女捋了捋鬓发,冷淡道:“此番退亲,也是家里的意思。你看看你现在,蹲在牢里没个人样,若是当初听我父亲的,好好做给你找的差事,你又何苦堕落成今天这样?”
诬蔑啊!哪来的差事?这是无中生有!
柳明齐张口欲辩,少女看出了他的意图,提高声音道:“半月前张公子来向我提亲,说以后会好好待我。柳明齐,是个男人就把这亲事退了,不然……”
她说到这里,顾忌似的看了不远处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狱卒一眼,丫鬟会意,连忙上前拉走狱卒,小声劝道:“大哥,我家小姐说的话可能有点难听,我看这柳公子蹲大牢也不容易,不如给他留点颜面?”
狱卒意犹未尽地点点头,同丫鬟出去了。若是旁的事,他定然没这么好说话,可未婚妻亲自前来退亲之事实在有辱颜面,同为男人,他懂。
听着丫鬟和狱卒的脚步声消失在牢房外头,少女冷淡一收,登时换了一副面孔,和气道:“柳公子,方才冒犯了,我叫闻莺,是二师……上面派来给你传信的人。”
柳明齐这才恍然,难怪少女先前如此做派,原来是演戏给狱卒看。
闻莺布下隔音结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柳明齐。柳明齐展开一看,信上是教他面对总督的审问时该如何做,如何配合白霜的计划,最后写了脱身方法,让他心里不由大定。
在牢中待了近十日,虽然听闻霍成已死,大仇得报,可柳明齐毕竟还是想活着的,如今有活命的方法,又如何不让他为之振奋?
见他读完了信,闻莺将信纸收了回来,免得落下把柄,对柳明齐道:“柳公子,我长话短说,我编造的身份是你的未婚妻,闻家三小姐闻莺,我们幼年定下婚约,后来因为伯母早故,你下狱后我移情别爱,因此前来退亲。”
柳明齐点点头,听她继续道:“你并不同意退亲,我们不欢而散,你需要表现出痛苦和愤怒,让那些眼线察觉出这是个机会,上报给李为广。待李为广提审你后,你便照着信上的
法子做,才能保证你能活命,明白么?”
把闻莺说的一字一句都记下,柳明齐默默在心中过上一遍,才应了声。
狱卒在外面和丫鬟闲聊,修士的过人耳力让闻莺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离狱卒重新进来还有一段时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天知道她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准备过年时,收到二师兄的来信有多么咬牙切齿。姐妹们穿着新衣光彩照人,与交好的小姐约着逛花灯会;她也穿着新衣,却赶了两天的路来救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还得自称是他的未婚妻。
要命!虽说修士不那么在乎闺誉这种东西,闻莺对柳明齐也没什么意见,但对比一下二人,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外形还是让闻莺心中郁闷。
柳明齐小心翼翼道:“那我想问一下,待出去之后,婚约这种事……是不作数的吧?”
“自然不作数。”闻莺轻哼一声,唇角又勾起笑意道:“怎么?你还想占我便宜?”
“不是这个意思。”小姑娘娇蛮又机灵,柳明齐不知怎地有些脸红,连忙摆手。
他可太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了,头发乱糟糟纠缠在一起,脸上尘土灰黑不辨,衣服单薄又破旧,只怕是任意一名路人都看不上眼。
柳明齐搓了搓发冷的胳膊,瓮声瓮气道:“那我没别的问题了。”
闻莺点点头,嘱咐道:“我说的你可要记清楚了啊。”
她准备往外走,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柳明齐:“喏,这是我画坏了的火符,不能生火,但你拍在身上取个暖倒是没问题。”
柳明齐看着少女伸过来的莹白指尖,不好意思地接过符纸,塞进怀里低下头去,颇有些自惭形秽。
闻莺丝毫没察觉到他这些小心思,道:“我走了。”
柳明齐抬头,看着少女妍丽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那头,怀里火符渐生暖意,冻到发紫的嘴唇终于恢复正常。
听到狱卒渐近的脚步声,柳明齐默了一瞬,再抬脸时,作出一副又气又恨的表情来。
…………
离牢房远了,闻莺脸上那份不耐烦加冷淡的表情总算收了起来,她拍拍脸,问丫鬟道:“客栈可安排好了?”
丫鬟点头:“小姐放心吧,客栈在
城东,招待的都是贵胄亲王之类人物,绝对不会暴露小姐身份的。”
“做得好。”闻莺笑眯眯道:“还是你机灵,也不枉我此行只带了你出来。”
丫鬟笑嘻嘻道:“小姐,您一年到头都不在家里,奴婢和兰香她们可想您了。”
提到这个,闻莺也有些无奈:“我上峥一宗是学本事的,不是游山玩水,怎么能带丫鬟天天跟着伺候呢?我又不是二师兄……”
说起二师兄,她就想小声骂他几句,害她没法在家安心过年的罪魁祸首。总归他不在,骂两句也不掉肉。
骂完后,她又叹了口气:“师尊带大师兄去寻水云幡了,也不知寻到没有。好几月都没见到师尊了,我有点想他。”
希望过完年回山上时能见到师尊,闻莺郁郁寡欢地想。
闻莺带着丫鬟在客栈一住便是五天,情况和白霜所料不差,李为广足够谨慎,等了三四天才命人提审柳明齐。
除此外,家中的信也由白霜的人送来了,有人去闻家专程打探过,闻父虽不喜柳明齐,却仍面上承认了婚约。这人转头便汇报给了李为广,更使他加深一分信任。
这消息传来,闻莺便知道自己身份是稳了,只要不做出大动作,便不会招来李为广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