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山峦和树林在东越边境,可他行进的方向却是返回东越的。
心神带来的后遗症便是脑袋一阵阵地疼,不断回想起燕翎在自己面前摔碎的那一刹那,红的血,白的脑浆,还有折断的肢体。
秦枢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惨白惨白,眼中带着血丝,活像几天几夜没有休息过一般。
疼痛之后便是疲倦,灵力操控失常,灵均几次不稳,秦枢为了安全,飞得很慢,好歹还是在薄暮时分抵达了东越的峥一宗驿站。
落了地,秦枢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来,看着眼前普通客栈伪装的驿站,提剑走了进去。
“客人是打尖还是要住店呀?”掌柜一面打着算盘一面头也不抬地问。
“住店。”秦枢简短道,递出银两和一面令牌。
见了令牌,掌柜的这才抬头,脸上多了惊讶和恭敬:“这边请!”
秦枢随他一起上了二楼,穿个密道进了另一处屋内。掌柜的有些惶恐问道:“请问长老需要什么?弟子这便去操办。”
秦枢摆摆手,低声道:“不必麻烦,我只休息一晚。另外我问你,谢临清,来过没有?”
掌柜的给他倒了一杯温茶,恭敬递过去,答道:“
可是长老的高徒?未曾。”
“这几天都未曾来过?”秦枢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温茶入喉,熨帖无比,叫秦枢好受些了,脸色也慢慢恢复一些。
“确实未曾。”这间客栈并非普通客栈,住进来的客人都是有讲究的,掌柜的会亲自一一见过,不存在有谁瞒着他住进来的可能。
听到这个回答,秦枢沉默了,端着茶盏久久没有说话。
掌柜的察言观色,不知这位长老为何突然不言,似乎心事重重,便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前两日,楚江月师兄倒是来过客栈一次。”
秦枢讶然抬眼,问道:“楚江月?”
“正是。”掌柜的答道:“楚师兄前来问长老的行程,还有几日到云淮。因为长老未曾来客栈住宿,弟子也不清楚,楚师兄没留太久便离开了。”
秦枢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掌柜的道:“你先下去吧。”
掌柜的行了一礼:“那便不打扰长老休息了,弟子告退。”
身体实在是疲累,秦枢没有强撑着,在客栈内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时,觉得清醒许多,褪去了昨日的疲乏和难受。
徐迁打乱了他的计划,而谢临清也消失不见,秦枢现在倒不急着去云淮了,反正还剩一月有余,慢慢赶过去又如何?
心中的打算只有自己知晓,秦枢不再打听其它的,向掌柜的退了房,调整了行程,打算在月底前抵达云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秦枢动身前变换了容貌,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元婴修士。
路上且行且停,天气越来越冷,下雪的日子要来了。秦枢走在山路上,有时遇见几个农家庄稼汉,无不是裹紧了旧的夹袄,挑着担子行色匆匆。
谢临清始终没有消息传来,那个车夫也随他一同消失了,二人究竟去了何处,秦枢无法得知。但既然徐迁已死,八七也说谢临清还活着,他也只能等到了云淮再行探查。
这日,初雪终于落了下来。
天色不好,秦枢一身青衫,只在外面披了件灰色披风,沐着雪跋涉一段路途,在路边寻到一间酒馆。
此处在云淮西,修士愈发多了起来,进入酒馆时,秦枢明显察觉到里面有四五个修士。
“来
壶不老春。”秦枢抖掉披风上的雪,解开放到条凳上,放了几个铜钱在桌边,顺势坐了下来。
不常喝酒,又想不起什么酒名,秦枢直接喊了在峥一宗上喝过的酒。
小二正在招呼其他桌,搭着帕子大声道:“不好意思客官,我们这儿没有名字如此文雅的酒。”
“那有些什么酒?”秦枢斜着身子转过去问道。
“竹叶青,黔春,桂花酒,艾叶酒。”小二道。
他喝不了太烈的,便道:“来壶桂花酒吧。”
“好嘞!”小二擦完桌子,去给他拿酒了。
雪花被茅草织成的帘子挡在屋外,屋内烧着火,暖意融融。秦枢运转起灵力,让身子暖和起来,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这些酒客。
有两三名修士穿的是同样的一身袍子,淡蓝绣仙鹤,想来应该是同一宗门的弟子,年纪不大,说话声音倒是挺大,中间有一位较为沉稳,一直在招呼他们小点声。
“这水云幡到底要怎么才能收服啊?”
“修为啊,你修为高肯定可以收服它的!”
“怎么可能!”稍矮的蓝衣弟子一瞪眼睛,显得眼睛圆圆的,没有震慑力,反而十分可爱:“以往水云幡出世,前去收服的人里面不乏大能,也没有一个拿到手的!”
高一点的蓝衣弟子不服气道:“那你又怎知不是他们修为不够?”
“这还不够!合体期的高人都去了,也没能收服呢!”
这时,旁边一直兴致勃勃听二人争辩的中年修士出声打岔:“不止,我听说啊,还有小乘期的前辈也去了,水云幡照样不肯认主!”
“什么法宝啊……怎么这么费劲?”矮个子蓝衣弟子嘟囔一句。
秦枢浅酌几杯桂花酒,暖了暖胃,听他们讨论着水云幡。
中年修士又道:“水云洞主留下来的东西定不会次的,之前不是有个定水珠作乱吗?那也是他留下来的东西,后来被绛灵仙子收去,直接让她修为提高了一个境界!”
“这么厉害!”两个弟子惊呆了,不由开始畅想假若自己收服了水云幡,大约会直接凝成金丹,跳上元婴吧。
微微一笑,秦枢低眉喝了口酒,两个弟子天真可爱,让他想起了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
忽然,他目光一
凝,看向左手边一位男子。
那男子面容普通,眼神深邃,原本存在感很低,只是一直不停打量秦枢,这才让他注意到此人。
他一幅农夫打扮,食指和中指的茧却很重,且举手投足间有股自然优雅的气质,绝非常人。甚至秦枢怀疑他的脸同自己一样,也是伪装后的。
只是他探查不到这个男子的修为,灵识一扫,男子为一介凡人,半点灵力也无。
发现秦枢在看自己,男子笑了笑,对秦枢举起酒杯,遥遥相祝。
他的目光温柔亲和,如沐春风,如同在看一位朋友,令秦枢没法对他产生任何恶念。
犹豫了一下,秦枢也向他举起酒杯,相祝之后一饮而尽。
他本以为男子会过来同他说话,男子却并没有这么做。男子要了一盘花生,自斟自酌,待花生吃光,酒喝尽后,他召来小二结了账,披上大氅就离开了酒馆。
原来不是原主的旧识么?秦枢摇摇头,觉得自己或许遇到了奇怪的人。
天色擦黑,秦枢离开了酒馆,正式御剑上路。
已经下雪了,他没法再宿在树梢山头仙风道骨吸风饮露,要是不想一大早醒来被雪埋了半边身子,周身湿透,只得老老实实找个地方投宿。
他身上的钱也不多了,下山时大部分的钱财都由谢临清保管,现在他人不见了,秦枢也没法找回来,只得省着用。
好在路途不远,加快些脚程,今夜就能抵达云淮的峥一宗驿站,见到楚江月。
作者有话要说:秦枢不担心谢临清不去找他是有原因的
下周事情很多非常忙,所以停更一周,下下周恢复更新,请大家见谅ww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又见楚江月
云淮地处天启疆土的最东边,一面临海,大大小小湖海无数,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遍万家。
冬风凛冽,暗带霜雪,城中的梅花一夜间全开了。幽香缕缕,随细雪落入湖中,桨声灯影破开如梦倒影,文人雅士湖上泛舟,温酒对诗,好不闲逸。
秦枢看见这般情景时,恍惚以为自己来到了前世的江南。
驿站在城东,立于湖畔,伫倚危楼风细细,楼外梅花二三,雅致低调。
已是很晚了,秦枢抵达时,楼中仍点着灯。
有童子候在门外,一面搓着手一面不住向远方打量。
秦枢撤了伪装,哈出一口白气,提剑向驿站大门走去。
门口挂的灯笼摇摇晃晃,夜色深沉,小童子过了好一会才看到他,眼前一亮,主动上前来问道:“可是秦长老?”
秦枢颔首,小弟子连忙招呼里面的人出来迎接。
拍掉肩上的雪,秦枢穿过庭院时脱下披风,很快有人出来给他撑了把伞,挡住悠悠落下的雪花。
秦枢将披风递给小童子,无意间抬头一瞧,才发现给他撑伞的人是楚江月。
几月不见,楚江月变了一些,没有原来的冰冷,容色淡漠,像是被什么融化过一般。他依旧一身白衣,银色暗纹隐约其上,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形修长,比秦枢还高半头。
同谢临清相比,楚江月的长相更为硬朗,剑眉星目,高鼻丰唇,线条凌厉,一看便极为不好相处,不负他先前冷面煞□□头。
“见过长老。”楚江月低声道。
秦枢应了,同他一起穿过飘着飞雪的庭院,进了里屋去。
热茶已备好,在炉子上沸腾着,满室茶香,烛光暖黄,竹制的罗汉床上铺了厚厚一层床褥,秦枢坐上去时,不由得感叹这才是最适合睡觉的地方,前半个月风餐露宿,虽说看起来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思,始终还是比不得高床软枕。
“怎地知晓我今晚会到?”楚江月为他斟茶时,他随意问道。
楚江月斟上八分满,垂眸回答道:“弟子近日起过一卦,隐约知道是这两天。”
听到这个回答,秦枢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先前谢临清起卦时,他去了解一点相关
知识,知道起卦的人卜算他人行踪,是不能算修为比自己高的人的,否则卦象混乱,根本显示不出真正答案。
“楚江月怎么算出的我行踪的?莫不是开挂了吧?”秦枢疑惑地问八七。
八七捕捉信息分析了一下,也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楚江月才刚突破到元婴,没可能啊。”】
秦枢借饮茶的功夫暗中打量楚江月,确实是刚突破到元婴,八七都说了,便没有作假的可能。
【“宿主稍等,八七去查找一下相关资料。”】八七埋头查资料去了。
放下茶盏,似是觉得室内太闷了,楚江月起身将木窗推开一丝缝隙,问道:“可容弟子多嘴问一句,长老的弟子呢?为何未随侍在侧?”
提起谢临清,秦枢就想沉默,但此时沉默不是回应的最好方式,便道:“遇上天知宗埋伏,我与他失散了。他没来驿站么?”
楚江月听得此言,微微诧异,沉吟半晌,摇摇头道:“未曾。”
“那便奇了,他去何处了?”秦枢面上装出一副不解担忧的神色,将这个问题抛给楚江月。
他的确不知谢临清去了何处,想看看楚江月如何作答。
似是沾了雪,楚江月收回手时掸了掸衣袖,轻轻皱眉道:“既然如此,明日弟子便发动驿站的人出去寻找。”
秦枢微微颔首:“有心了。”
八七分析间隙出来冒泡,疑惑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们都不是很担心谢临清的样子?”】
风雪簌簌,透过缝隙吹进来些许,白雪落在温暖的茶水中,很快化了,秦枢对它高深莫测道:“你不懂。”
【“八七当然不懂,要是懂的话还问宿主干嘛?”】八七委屈道。
笑了笑没接话,秦枢端起茶盏再抿一口,茶水中有了雪的滋味,格外氤氲灵气,像某个人那双初雪消融的眸子。
他有预感,谢临清会主动出现的。不必驿站的人去刻意寻找,他想出现时,自然会出现在他面前。
雪下了一夜,在庭院中铺出一片璀璨莹白,屋内烧着茶水,二人几乎无话,安静品着茶。
八七到最后也没找出楚江月起卦异常的原因,只能归结于他有特殊的起卦方式,暂时不为人知。
第二日,楚江月果然召
集驿站人手去寻谢临清,自己也整天在外,不到天黑几乎不回驿站。虽说他也在帮忙寻找,可秦枢直觉他在说谎。
楚江月面上冷淡,行为也谈不上热络,性格使然,他绝无可能巴结他人,这么勤恳地外出。而且初至驿站那晚,秦枢谈起谢临清的失踪,他眼底和神色都丝毫没有动容,仿佛只是听见一件寻常的事,只有敛下眼睫时一瞬间的复杂和怔忪被秦枢捕捉到了。
楚江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色?他每天出门在外,若不是尽心尽力得寻找谢临清,又在忙什么?
种种疑点萦绕在楚江月的身上,秦枢挑了个没有下雪的日子,悄悄跟在楚江月后面出了门。
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楚江月的本命灵剑皓月佩在腰间,手里拿了柄油纸伞,背影又高又瘦,走的是少人经过的小巷。
黑瓦白墙,佩剑的男子黑发白衣,自檐下经过,雪水从屋檐淌下,淅淅沥沥,如泼墨画般清雅幽深。
这是向城中去的路,楚江月是去见谁?
雪停后的云淮很是诗意,秦枢跟着他穿过小巷,过了拱桥,又顺河而下,最后在一间糕点铺外停了脚步。
楚江月站在糕点铺外,背挺得很直,握着伞柄的右手食指屈伸几下,隐隐透露出一丝紧张。他等了一会儿,直到里面有人出来看他,他才和人一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