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鱼的眼泪没什么兴趣。
要是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当初就应该想法设法多囤点。
谢涯亮起的眼睛又暗沉下去,季灵渠最是见不得他这样,蹙起眉头说:“我可以去找。”
听到季灵渠的话,谢涯倏然睁大眼睛,他听见季灵渠说:“你要你开口,我就会为你办到。”
“我……”谢涯张了张嘴,手指抓紧季灵渠的衣角,话到嘴边,他却没能说下去。
他记得梅疏彤说过,因果循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必然要付出同等甚至翻倍的代价,他不可能让季灵渠为他冒这个险,哪怕季灵渠似乎来历不凡。
晚饭陆芳朝吃了一些流食,精神依旧不大好,谢涯细致地给他擦了脸和手脚。
“我明早回去,你回去睡吧。”谢涯对季灵渠说。
“我陪你。”季灵渠说了这三个字后便不再言语。
谢涯让季灵渠睡的陪护床,他要比季灵渠矮一些,睡沙发正好。
夜凉如水,整个医院陷入一片寂静,时钟哒哒地转动着,时针指到三点,谢涯幽灵似的起身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陆芳朝的脉搏,确定他还有呼吸后,坐在椅子上盯着他出神。
三点半时谢涯给陆芳朝掖了掖被子回到沙发上躺下。
一直闭着眼睛的陆芳朝掀起眼皮,正看见季灵渠在谢涯眉心点了一下,替谢涯盖好被子。
谢涯的呼吸逐渐平稳,已经熟睡,季灵渠的手指在他脸上碰了碰,轻轻摩挲着,眉眼温柔。
撞见这一幕的陆芳朝心头猛跳,他当初提起季灵渠和谢涯的婚约,的确是抱着给谢涯找个依靠的念头,他深知自己要是去了,谢涯在这世上真的就举目无亲了,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心思挺沉的,更何况谢涯还和天珠有所牵连,以后怕是会找来杀身之祸。
总归自己的位置要轮到谢涯继承,就算季灵渠对谢涯没有那个意思,但至少会保证谢涯的安全。
然而他没有预料到,季灵渠居然真的会对谢涯动心。
陆芳朝的眼神闪烁,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走之前要将一切交托给谢涯,两人现在的关系,经得起这番变动吗?
……
谢涯将自己的旧衣服送给卓小寒,卓小寒又惊又喜,赶忙摆手拒绝,听到谢涯说是小时候的旧衣服,希望他不要嫌弃,卓小寒打开袋子看了看,确定谢涯不是哄他后,心怀感激的收下,那双深棕色的竖瞳在阳光下像是宝石般闪耀。
不由让谢涯看呆了,卓小寒注意到他的视线,赶紧压低帽檐,瑟缩起脖子。
“别……别看,很吓人,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谢涯蹲下身认真地告诉他:“不吓人,很漂亮,我刚才都看呆了。”
卓小寒诧异地抬起头,对上谢涯的目光后,又仓皇低下头,双手攥着衣摆,“谢涯哥哥你别骗我了,我以前经常吓到人。”
“你不相信哥哥吗?”谢涯蹲在他面前,轻声询问道。
“我相信!谢涯哥哥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的人。”卓小寒慌张地抬起头。
谢涯闻言忍俊不禁,“我是第二好,那第一好的是谁啊?”
卓小寒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爷爷。”
……
陆芳朝清醒后,又在医院住了三天,便闹着要回去,谢涯询问医生的意思,医生有些不忍地告诉他,陆芳朝时日无多,让他随老人的意思去吧。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谢涯浑身血液冻结,心脏如同被寒冰封上一层。
“可……可是他明明看起来很好。”谢涯惊慌失措地辩驳。
医生见惯了谢涯这样的亲属,依旧于心不忍,只能安慰他几句。
谢涯跌跌撞撞走出医生办公室,仿佛被收了魂,在阳台上抽了两根烟才进去。
季灵渠嗅觉灵敏地闻到谢涯身上的烟味,眸光一暗,伸手握住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在外面吹了会儿风,等会儿就会暖起来。”谢涯扬起唇角,他的表情虽然是在笑,可眼底尽是悲伤,季灵渠的心脏顿时如同被针密密地扎着。
“不想笑就别笑。”季灵渠的大拇指按住谢涯的唇角,将他的脸捧起来。
谢涯神情僵硬一瞬,唇角扬起的弧度缓缓向下撇,“季灵渠,你真的能找到人鱼泪吗?”
季灵渠幽深的眼眸沉沉凝视着他,掷地有声:“我能。”
“那……”谢涯一开口,声音又哑又颤。
他抓紧季灵渠的衣袖,仰望着季灵渠的眼瞳微微颤动,“你能……”
“谢涯!”陆芳朝震怒地大吼一声,话音刚落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整张脸涨得通红。
谢涯吓得赶紧跑过去替他顺气,“外公,你别动气。”
“咳咳咳……”陆芳朝眼泪都要咳出来了,他紧紧抓住谢涯的手腕,枯瘦的手力量出奇的大,他的眼睛赤红,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成第二个谢毕升吗?!”
谢涯浑身震颤,整个人僵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毕升是谢涯的生父,无论谢涯的母亲有多爱这个人,在陆芳朝眼中他就是个十足的小人,伪君子,为了一己私利可以不择手段,是陆芳朝最厌恶的那类人,陆芳朝一直教育谢涯要与人为善,心胸开口,断然不能做损人利己的事情。
他明知要拿到人鱼泪不容易,却还是对季灵渠开口了,因为季灵渠高深莫测,无所不能,也因为他慌不择路,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季灵渠那么强大,要想得到人鱼泪应该不难,根本不用付出巨大的代价,或许从他堆积如山的珍宝里选一样拿去交换,就能如愿以偿。
“我……我不是……”谢涯张皇失措,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陆芳朝的呼吸平稳,不再剧烈咳嗽,他才捏紧拳头,红着眼睛,声音低哑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
一只枯瘦的手握住谢涯的手,陆芳朝因为输液手背上还留着针眼,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在谢涯小时候,只要这双手牵住他,他就能心安。
陆芳朝拍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小涯,没有谁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迟早有一个得先走,你不是小孩子了,我命数已到,若是逆天而行,天道岂会容忍,这世间但凡想要逆天改命者无不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你让灵渠去为我寻灵药,是想用他的命替我的命吗?”
“不!不是的!”谢涯慌乱得如同一个不知事的孩子,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外公对他很重,季灵渠对他也很重要,若是能以命替命,他只会用自己的命。
季灵渠见状想要上前安慰谢涯,陆芳朝却不动声色地对他摇摇头,他得让谢涯再也生不出这种念头,黑暗和光明只有一步之遥,若是今日谢涯为他跨出那一步,那么来日他必定会为了别的事不择手段,陆芳朝决计不能让谢涯成为谢毕升那样的人。
“谢涯,你答应我,绝对不会为我做出不该做的事情。”陆芳朝攥住谢涯的手腕,目光锐利如苍鹰,黑沉得吓人。
他紧迫逼人地盯着谢涯,每一个字都如同凿在谢涯心上,“否则我会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求求你外公,不要这咒自己。”谢涯的脸吓得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色彩,可陆芳朝似乎看不出他的脆弱,分寸不让,“你答应我。”
“我……我答应你。”谢涯攥紧拳头,手臂的青筋暴起,他的双目赤红,犹如一头遍体鳞伤的困兽。
“你去洗把脸,我有点事和灵渠说。”陆芳朝冷漠地将人赶走,谢涯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
“你何必这样对他。”季灵渠站在陆芳朝床前,他看得出陆芳朝心里不比谢涯好过。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太依赖我了。”陆芳朝疲惫地闭上眼睛,一分钟后缓缓睁开,沧桑的双目深深地凝视着季灵渠,“灵渠,小涯就交给你了。”
季灵渠眸光微动,倏地察觉出陆芳朝的深意,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又迅速恢复如常,“嗯,我会照顾好他。”
陆芳朝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刚出生的时候,嗓门特别大,哭得接生的医生护士都记住了他。”
“说起来,小涯刚出生的时候,大人还抱过他,给他赐过福,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们之间竟然这么有缘。”
随着陆芳朝的回忆,季灵渠也记起了谢涯出生时的事情,小小的一团,看起来那么脆弱,一度让他不敢碰,可小家伙意外的喜欢他,一直抓着他的手指不放,令季灵渠平静无波的心,生出一丝欢喜,或许从那时候起,谢涯于他就注定不同。
“我可以帮你把陆颖禾带过来。”
提到陆颖禾,陆芳朝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他那个绝情的女儿,陆芳朝早就对她心灰意冷,这么多年就算再恨他,再不愿意见到他,可谢涯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看谢涯一眼?
“不用,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必再见面。”陆芳朝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有谢涯。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道:“小涯心里的苦很多,希望大人能给他一点甜,小涯是个重感情的孩子,他会报答您的。”
陆芳朝的目光透过紧闭的门,心疼的落在谢涯身上。
季灵渠如何看不出陆芳朝不放心谢涯,他郑重地承诺道:“不管是天珠,还是他身上的灵力,我都不会让他有危险。”
“此事一过,他的余生便只有甜,没有苦。”
陆芳朝的心头颤动,“好……好好。”
眼看中秋节就在这几天,谢涯将陆芳朝接回家过中秋,季灵渠学着谢涯,做了几个月饼,参和斗也掺了一脚,做出来不伦不类,不过由于皮和馅儿是谢涯做的,所以他们做出来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不差。
孟阳雨一家在陆芳朝出院后,大包小包过来探望他,杨姨每天变着法儿的给陆芳朝炖补品,可惜陆芳朝现在已经不太能吃得下太多东西,最后尽数入了谢涯的嘴里,倒是将谢涯瘦下来的那几斤补了回去。
中秋那天,天气很好,月亮又圆又亮,妖管局还发了福利,月饼和两张代金券,马速夜跑时顺路给他送过来,“局里最近没什么事,彤姐让你不用着急回去上班。”
“好,谢谢马哥,我自己做了月饼,你给彤姐他们带点回去吧。”谢涯回屋里装了一大袋子给马速,马速一闻到这味儿就有些馋。
“行,谢啦,我就先回去了。”马速挥手和谢涯道别,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关上院子门前,谢涯看见隔壁的灯还亮着,装修工人进进出出,正在加班加点,他拿出手机搜了一下那个综艺节目,还挺火的,这已经是第二季了,目前公布的嘉宾有歌后泉余音,当红流量黎夜。
谢涯对黎夜有印象,前些日子热播的古偶剧就是他主演的,说实话演技挺辣眼睛,但架不住他粉丝多,愣是把花瓣评分刷到了八点几。
还有一个演技不错的小花,不过听说她人品不行,喜欢找人看夜光剧本,节目组官博下全是一水儿的控评,看不见一个活的路人。
谢涯翻了两下没意思,就退了出去。
陆芳朝睡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朝他招了招手,谢涯快步走过去,“今年中秋月亮挺圆的。”
谢涯在他旁边坐下,“嗯,明年肯定也圆。”
陆芳朝失笑:“去年还下雨呢,哪有那么好的事。”
“您不信,明年看。”谢涯明澈的眼瞳紧盯着陆芳朝。
陆芳朝笑容微敛,躺了回去,没说话。
谢涯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失落。
“小涯,有些事情我瞒了你很久,你是时候该知道了。”陆芳朝饱含深意的眼神,无端令谢涯有些心慌。
“什么?”
“关于我们陆家和灵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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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许久后谢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什么意思?”
外公为什么要称呼季灵渠为大人?季灵渠难道不是他幼时偶然遇见的一只妖吗?为什么会和陆家有关系?
一个又一个问题将谢涯淹没,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眸子颤抖, 怔怔地凝视着陆芳朝, 难不成他和季灵渠的婚约并非偶然?
这个念头在破土而出的瞬间,谢涯险些没能站稳,他攥紧拳头, 几息间便恢复了冷静。
陆芳朝见他情绪平稳, 仰头望向夜空中的圆月, “上次我继位的时候,似乎是这样的明月夜。”
他的眼神变得渺远,似乎在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
“你应该也知道,从前信仰神明是很普遍的事情,我们这儿的人都是靠山靠海生存,自然也有供奉的神明。”
这不是什么秘密,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头疼脑热时来找陆芳朝讨一碗符水喝, 就是因为老一辈还有信仰,不过在年轻人看来都是封建迷信, 甚至连谢涯这个从小跟着陆芳朝长大的人,都一直认为他外公是在忽悠人。
“你是说灵渠山的山神吗?”谢涯听梅疏彤他们提过一次, 自己回来的那天被老鼠精袭击, 就是山神大人救了他。
话音未落,谢涯脑中精光一闪,猛然抬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