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菲说过，“有时候我都觉得，修真界的天道也好，人类世界的法律也好，都是干巴巴的摆设，说到底还不是强者为尊？张家嚣张跋扈，可被天雷劈死了吗？没有。被超管司抓进去了吗？也没有。”
　　徐云笈能理解她的情绪，毕竟好好的一个有天赋的女孩修炼之途就这么被毁了，结果换不来一个公道。她恨，他明白。
　　徐云笈也并不是希望她放下仇恨，可如果恨意到了影响自己处事风格和性格的地步，只会是对自己不利。都说修炼是修心，她实力再往上走，问心一关的强度越来越大，她就更容易受到心底那份偏执的阻碍。
　　如今张家递了橄榄枝，徐云笈没打算和他们关系和睦，李菲菲的公道要为她讨，张晨然本人肯定要收拾，但这不代表他要把张家彻底拍死。
　　只是这样的处理，只怕李菲菲本人未必满意。她曾经说“张家像是烂到了根子的大树”，倘若不连根拔起，她能甘心吗？
　　但若徐云笈为了她出头，因为此事强行将这棵大树拔起，在没有证据表明张家有更多罪行之前又未免过了。
　　青年心里头思绪万千，最终化为一叹。
　　他看着李菲菲，等待她的回答。
　　女孩脸上不出所料地露出了一抹厌恶，硬邦邦地表示：“我就是死也不可能和他们握手言和。”
　　徐云笈点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想报仇？”
　　“想！”女孩干脆地回答，但忽然意识到什么，语气急促道，“徐老师，我恨张家，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您和张家本身没有深仇大恨，如果您想和他们维持……还不错的关系，不用顾虑我。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眼睛坦诚，徐云笈知道说的是真心话。
　　他感到了一丝欣慰。
　　这学生固然恨意深重，但恩怨分明，也懂得“不是所有我亲近的人都必须站在我这一边否则就是背叛”。
　　那就好。
　　这心境至少看来现在问题还不太大。
　　他想了想，决定和李菲菲说实话。这姑娘很聪明，让她自己想清楚才是关键。
　　于是徐云笈坦白告诉李菲菲：我实力足够把张家灭了，但我没有这个打算。同时，你对张家的仇恨已经影响到了你自己的未来。
　　“菲菲，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化解你心里的这个结。你觉得怎么解决，才能让你以后谈起这件事，可以平静地说‘我曾经被小人害过，可这些都已经影响不了我了’？张家人无足轻重，我甚至能带你过去把他们杀干净。可说到底，害你的是张晨然，你舅舅张华德、你外公张肃行，他们的罪过在于包庇、试图封口、试图断绝你其他的路。我知道你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可就是到了天道面前，他们的过错也最多是让一道劫雷重上三分。张家其他人冷眼旁观，或许只是出于对家主惧意，甚至算不上罪过。倘若我带着你去把他们全都杀了，背负着因果罪孽的，反而是我们，你明白吗？”
　　李菲菲沉默许久，慢慢地，但郑重地点了头：“我明白了，老师。我的仇恨，真正伤害的是我自己，而您希望我借着张家示好的机会，以不偏激的方法来化解它。”
　　徐云笈赞许道：“你一向聪明。那你希望老师帮你做什么，你能够把这件事情放下？”
　　女孩又沉默了很久，抬眼露出个艰涩到难看，但确确实实是个微笑的微笑：“徐老师，真的谢谢您。谢谢您为我想了这么多。——我其实也知道，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怨，在恨，不仅仅是张家，也包括那些表情怜悯但是没有伸手帮忙的其他人，包括告诉我没有证据他们真的无法直接逮捕张晨然的超管司。我知道这不好，可我当时觉得每天都是灰暗的，除了恨，我没有别的情绪。”
　　她说着，声音泛起哽咽。
　　“您说，我不用一遍遍地感谢您。可是我怎么能不感谢呢？您不仅仅是帮我重新修补了丹田，更是把我从那种怨天尤人和仇恨的状态中拉出来了。我知道您担心我心理状态，但是我能跟您保证我会慢慢调整的。……一个没有希望的人除了恨，真的不知道能怎么办，可是现在我有希望了，我可以自己修炼，自己去讨公道。”
　　她擦了一把眼睛，双目发红但是很坚定：
　　“如果您问我您要做什么，才能让我不耽于仇恨……那就请您帮我邀请张家人来谈谈吧。我想听张华德和张肃行的道歉，我想和张晨然光明正大地比一场。我知道您是打算帮我解决，但我想了又想，如果真的靠着您收拾他们，报仇雪恨，实际上我没有做出任何努力。这样的报仇不是真正的报仇，我永远也走不出去，还会消耗您的名誉，让别人觉得您跋扈霸道、仗着实力欺人。我想要自己来，自己站在张晨然面前亲手了结这么多年的恨。我想，如果能够拼尽一切亲自打败他，那些过去的怨恨对我应该都是无足轻重的了吧。毕竟有句话叫‘无能狂怒’，能够被我亲自打败的，就不再值得我愤怒了。”
　　她其实哭得有点丑。
　　但是湿漉漉的眼睛折射着窗外日光，这一刻竟然熠熠生辉。
　　徐云笈慢慢地笑起来，口中却道：
　　“张晨然是登堂境后期，而你刚刚才步入登堂。你很可能会输，确定要打？”
　　“是，我确定。”
　　青年轻笑，把手里的笔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忽然扯了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别的话题：
　　“赢了，来当培训班的班长吧。”
　　“是！”女孩的眼睛忽然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时候有点纠结，觉得大概会有小天使不喜欢~之前也有评论说感觉小徐自己给自己划了道限制，不够爽。
　　其实是啦，但是其实我一直觉得，真正的强大不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是即使成为地表最强，也还能注重公平、注重普通人的道德规范。（毕竟作为普通人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大能哈哈
　　（当然啦小徐之所以不“现在”收拾完张家是因为没有他们做过其他恶行的证据，当然大家都知道这种跋扈的家族怎么可能没有犯过其他事呢是不是嘿嘿嘿。所以不用担心他们苟得好好的~
　　唔所以说我写这一堆是为啥啊反正最后还不是要玩完哈哈哈。）
　　另外，抱歉明天只有一更呀~~拼死赶ddl中，么么。


第64章 64
　　和李菲菲的谈话远比想象中顺利。
　　徐云笈和她道别之后想了一下,没有回家,准备先去超管司找沈燮。
　　沈燮并不习惯冗长的会议，所以和超管司的交流进行得异常简练而直接，每听到超管司应对下次可能出现的异兽的预案中的问题，便毫不留情地打断指出。
　　一通噼里啪啦的点评下来，作报告的人额角生汗，手里的征询意见稿基本得推翻重来。会议进程比预计中快了一倍,这会儿已经将将结束。
　　“这次真是麻烦您了。”于祥英宣布会议结束之后,不再说公事,便起身去送沈燮。
　　“我只是说了我觉得你们章程里有问题的点,具体实施还看你们超管司自己。”
　　沈燮随意点点头，并不委婉客气，心里却想总算结束可以回家了。想到回家,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某个人修,然后便不自觉露出一点浅笑。
　　于祥英看他微笑,却觉得这样一位神祇愿意拨冗帮助修真界，态度还这样亲和，实在是人类之幸，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好的，您的意见我们一定会好好参考——不知沈前辈时间是否方便？是否可以请您一道吃个便饭？”
　　“不必了，家里有人等。”
　　沈燮故作随意道，脸上却显出一抹掩饰不住的愉悦来。
　　于祥英被秀得牙疼，但还是很上道地感叹：“也是，徐专家跟您感情这么好,肯定是要等您回去吃的。是我们司打搅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开会议室的门，正要请沈燮先行，一眼瞥见外头情形，立刻就皱起了眉。
　　一个年轻女性正站在门口，又黑又直的长发披在身后，裹身的连衣裙勾勒出曼妙曲线，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透过透明的盒盖可以看到放着几块精致诱人的小蛋糕。
　　但问题在于，于祥英不认识她。
　　超管司人并不多，也就不到60人，于祥英不至于记不住都有谁。
　　“开会这么久了，领导们还有沈先生要不要先吃点茶点？”
　　对方嫣然一笑，说着“领导们和沈先生”，眼睛却只看着沈燮，表情温柔中三分倾慕，三分羞涩。
　　于祥英一股火从肚子里窜上来，好容易耐着脾气问：
　　“你是哪位？怎么过来的？”
　　又转头去和沈燮道歉：“实在对不住您，我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是我们管理不严放了无关紧要的人进来。”
　　他正跟沈燮致歉，走廊尽头穿来蹬蹬蹬高跟鞋敲在地面的急促声响。
　　循声看去是个穿着标准OL套装的女性小步快跑着冲过来，脸上表情说不出的急迫焦躁。
　　“小赵？”
　　于祥英认出是后勤处的科员，看她急急慌慌的，颇觉在沈燮面前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丢人丢到家了，立刻不悦地冷喝了一声。
　　姓赵的科员叫赵兰蕤，她远远看见之前那女生和司长还有沈燮站在一处就要发疯，这会儿小跑着过来，战战兢兢先跟沈燮和于祥英问了声好，然后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对不起，司长。这位……是最近跟司里合作研究湘西那个墓葬事故的杨家的杨婉娜小姐。这几天她代表杨家和司里对接，今天过来办事，顺便说想在司里转转，我之前是要给她介绍一下。结果一时有事没顾上，不小心让杨小姐迷路了，这是我的责任，实在抱歉。”
　　这谎撒得一点水平也没有。
　　就这位提着蛋糕盒在这儿站着的样子，能是迷路了？
　　然而于祥英才不管是什么借口呢，能把这种超管司典型的管理不严——居然让人摸到会议室门口堵人——的错误给遮掩些许就行，连忙胡乱点头，故作严厉地申斥：
　　“小赵你也太不经心了。什么事情那么重要，交给别人办不行？带着这位客人好好转转，我先送沈先生。”
　　沈燮冷眼旁观这幕闹剧，听到这儿便插言道：“不必了，我从这儿直接可以移动回家，别送了。”
　　“……那好。”于祥英很是尴尬，正想着该说点什么，那位提着蛋糕盒的杨婉娜小姐似乎意识到若再不直接开口说出真心话，沈燮就要走了，于是声音婉转道：
　　“应龙尊上，很抱歉，冒昧在这里等您。我并无他意，只是对您心怀仰慕。曾听闻神祇可与人修缔结契约，以赤诚忠心换您在修真一途的些许指点庇佑。婉娜蒲柳之姿，天赋寻常，但愿以天道为证为您付出一切，只为得您些许垂怜，为您眷属。”
　　这话出来，于祥英脸都绿了。
　　心说这可完蛋了。
　　昨日应龙先生才和徐专家缔结眷属之约，相当于结婚了吧，今天自己把人请来就遇到挖墙脚的。
　　沈先生要是毫无所动，只怕要对超管司把人放进来有意见；他要是有所动……超管司可算是把徐云笈得罪死了。
　　跟他同时在心里喊出一声“完了”的还有后勤部科员赵兰蕤。
　　她这会儿简直冷汗直冒，心里后悔得要死。恨不得穿越回昨晚，把跟杨婉娜聊天的自己一巴掌拍死。
　　杨家最近和超管司合作，杨婉娜作为代表和超管司不少人有联系，也包括赵兰蕤，但其实两个人不算特别熟。昨晚杨婉娜跟她联系说到工作上面的事情，接着顺便就聊了会儿天。昨天最大的事情无过于徐真人和真神应龙的眷属典礼，聊着聊着就聊到了。
　　杨婉娜说自己虽然有幸去参加了，但是坐得非常远，连人都没怎么看清。赵兰蕤作为超管司的人，座次相对比较靠前，就忍不住跟她形容了一下，说应龙先生器宇轩昂英俊不凡，就是气场似乎有点吓人；而徐真人清隽如玉，更俊美一些，看起来更为亲和。
　　当时杨婉娜说什么来着？
　　——“唉，真羡慕你。我好不容易见一次这么大的人物，结果远远的连人都没认全。估计这种大能和真神平时也都闭关不出吧？想见也见不到”。
　　人嘛，难免有的时候喜欢炫耀一下。杨婉娜遗憾的心情溢于言表，赵兰蕤被她这样一说忍不住暗搓搓嘚瑟，就告诉她“我还算比较经常可以见到。其实徐真人他们没那么高冷。别看徐真人是六阶大能，但也愿意给超管司当兼职专家，没少帮司里解决问题。沈先生接触倒是不多，毕竟是真龙之神啊，也就远远见过两三回。但大概也是外冷内热那种吧？明天司里开会他还来参会帮忙提意见呢”。
　　当时杨婉娜回复说，“哇，那说不定我明天过去送材料，还有幸能够见到呢。你们几点开会啊？”
　　这个会并非保密会议，赵兰蕤也没多想，回了几个笑脸顺手就答了：上午九点到十一点。
　　她当时——甚至直到今天看到杨婉娜——丝毫没多想。
　　真龙之神嘛，这可是华夏图腾而且是真正的洪荒诞降的神祇，谁不好奇谁不感兴趣？就像追星小姑娘蹲机场三小时为了见偶像一眼，华夏人想看看真龙不是很正常？
　　而且杨婉娜是真的过来交材料的，交完了顺便就坐在后勤处和几个科员聊天聊起来了，还带了点小点心跟大家分吃。
　　赵兰蕤有事，又不会一直呆在办公室里，中途出去找人签字，回办公室的时候就发现杨婉娜不在，顺口问了一声她是不是走了，他们之前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