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恒每日也很忙,并不久留,便离开了。
钟家人但凡继承了雪妖的血脉,都要在此处修行。所以这里建了一座小小的屋舍。现在轮到谢眠住了。
谢眠坐在床上,随手拆开一封。
写这一封信的时候,朝凤这次的战事大概还没开始,足有好几页。
【阿眠:
见字如面。
昨日我回了一趟朝凤城,与我爹娘闲谈,偶然提起求偶一事。
我娘说若是看上谁,直接带上全部家当,金光闪闪地上门提亲就好,她就是把我爹这么带回来的。我爹当时点头赞同,之后又悄悄告诉我,让我千万不要这么做。他告诉我,若是喜欢上谁,最好表现地矜持一些,再多向对方展露自己的优势,这样就可以等着对方上钩,主动来找我。
阿娘为她把阿爹拐到朝凤城,得意洋洋好多年,万万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
对了,你说你有白头发了。我觉得白头发很好看。当然,你黑头发也好看。
陆翡之留】
谢眠用指尖一点点摸过字痕。
三年的时光。
离开那一刻,他不是没想过,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分开,陆翡之会渐渐忘记当初的一时旖念。他们会渐渐减少往来;渐渐变得没有什么话说;渐渐地,就变成了最普通的那种朋友。
一开始,信被他压在枕下。慢慢地,枕头底下放不下了,他就放进了柜子里的抽屉。
后来抽屉也满了。
到现在,他床下放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全是一封封信。
这里面从不提相思难熬,也没有什么情深义重,更多的就是生活中发生的那些琐碎小事。有趣的,抱怨的,平淡的……
就好像,他们还每日在一起,他坐着看书,陆翡之就趴在桌边,跟他絮絮叨叨一样。
饮雪山的寒气是真的很难熬,尤其是他习惯了朝凤城的温暖。最艰难的时候,都是读着这些信,坚持下来的。
现在回头想想,三年的时光好像转瞬而逝,只在昨天。
他看着字里行间的痕迹,觉得很难想象他人口中惊才绝艳,凌厉孤绝,接连三箭射死三位魔将,名震天下的朝凤城少城主,是什么模样。
明明还是傻乎乎的啊。
后面的信便越来越短。
谢眠一封封拆开。
他终于拆到了最近的那一封。
里面字迹凌乱,一看就是仓促之间写的,只有零星几个字。
【阿眠,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晚安安【心虚】
第49章
钟七裹着一身袄子, 手里提着一只半人长的大兔子,一边跺脚一边往回走。
自从谢眠上了饮雪峰, 钟恒就安排了自己的亲卫, 一人一旬,轮流在山脚值守,一来防止其他人误闯, 二来谢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下来找他们。
这是钟七值守的第八天。
北洲气候寒冷,饮雪城尤甚。钟七从小在这边长大,跟着钟恒风里来雪里去,自觉也是个老北洲人了, 在山脚下待了七八天,都觉得有点受不住。
想想山上那个, 据说自从一年前上了顶峰, 就没再下来过了。若不是他家少将军时不时上去看看,钟七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冻死在山上了。
当初去朝凤城接谢眠的时候,钟七是跟着钟恒一起去的。那个据说是少将军弟弟的青年,看着文文弱弱, 温温柔柔的,说话都和气地要命。他当时还偷偷地想, 不会是认错了吧, 这一点也不像是钟家的种。
没想到居然骨头能这么硬。真是人不可貌相。
钟七快要接近值守的住处,突然脚步一顿。
他察觉到附近有另一个陌生的气息。是个高手。
饮雪峰太冷,又偏僻, 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人来。钟七提起警惕,一边向气息处靠近,高声道:“什么人?!”
对方好像没什么敌意,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钟七转过一道弯,终于在自己住的屋子旁,看到了来人。
蓝衣的青年站在屋舍边,四周寂静无风,他的衣袖与袍角却在空中烈烈而动。与青年目光对视那一刻,钟七仿佛看到了漫天风雪席卷而来。
钟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一松手,兔子跑了。
等回过神,他还以为自己在这冰天雪地里待太久,出现幻觉,看花眼了。
要不然,他怎么看见那位在山上一待就是一年的狠人,今天居然从山顶下来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本来他守在这里,也就是为了等谢眠下山,照应谢眠。
谢眠知道钟恒在这里安排了人,特意等了一会儿,告知对方他打算离开。以免他走之后,对方还要在这里白白受冻。
钟七迎上去:“小少爷是需要什么东西吗?还是要下山歇一歇?”
谢眠认得他,解释道:“我打算离开一阵子,暂时不会再上山。这段时日辛苦大家了。”
钟七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辛苦啊。在这儿都不用被抓着训练,全就当休沐了。小少爷您先下去吧,我得等少将军的调令。”
谢眠笑着跟他道别,转身离去。他步履从容平稳,却转瞬已到了百米开外。
钟七这才注意到,谢眠的气息已经跟一年前截然不同了,以至于他刚刚居然没认出来。
明明一年前,他最后一次见谢眠的时候,谢眠还气息混沌,周身灵力晦涩,难以调用。如今才一年时间,谢眠还压着气息,竟已隐隐有了让他警惕畏惧之意。
这是直接冲到了灵镜巅峰吗?!
钟七看着谢眠的背影,喃喃了几句:“当年少将军在山上苦修,也没这么猛蹿啊。这是吃什么神丹妙药了……”
谢眠下山进城,直奔钟恒府上。
他手里有钟恒给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钟恒府上,谢眠意外地发现,今日竟乱糟糟的。亲卫家将们进进出出,到处收拾东西,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钟恒已经接到了消息,正好堂中等他。钟恒大概以为他出了什么急事,神色凝重。在看到谢眠的那一刻,钟恒脚步一顿。
他上次去看谢眠,是在十天之前。那时候,谢眠明明还差着一口气,卡在瓶颈之中,内府难以彻底炼化。
他本以为谢眠至少得再用一年,才能跃过这个瓶颈,彻底摆脱经脉之苦。如今看来……
钟恒拍了拍谢眠的肩膀,难得脸上浮出明显的笑意:“气息圆满,脱胎换骨。”
欣慰之余,钟恒沉声道:“你来得刚好。我原本还想着,可能没办法跟你道别了。”
谢眠看外面的状况,已经猜到了:“你要出远门吗?”
“之前饮雪境内尚算安稳,我留守饮雪城,只在附近走走。但是前两日,临川那边传来消息,据说附近浊气突盛,聚起大批魔军,气势高昂,可能要有高阶魔族显世。虽然不在饮雪境内,但临川毕竟与饮雪相连,我也得赶过去看看。”
谢眠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
“那我们刚好顺路。我先去见一见老人家,明日跟你一起走。”
临川在饮雪之南。回朝凤的路上,刚好要经过那里。
钟恒虽然对谢眠这个决定并不惊讶,但还是有点无奈:“你才刚刚突破瓶颈,最好再在山上闭关一段时日,稳固境界与道心。三年都过去了,难道还在乎多几个月吗?”
谢眠笑了笑,摆摆手:“一门心思想着别的事,强行闭关,也是徒劳。”
钟恒有点琢磨过来这意思了:“他之前信里跟你写什么了?”
把人给刺激成这样。
谢眠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道:“我很想见他。”
钟恒闻言,仔细看了看谢眠:“我觉得,你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钟恒看到谢眠第一眼就发现了。
谢眠之前总是有种隐隐压抑,雾蒙蒙的意思。今日却如同雪洗刀锋,明珠焕彩。他一开始,以为是谢眠终于修复经脉,重新踏上修行之路,心境自然发生了变化,重回意气风发之时。
如今看来,倒觉得更像是因为别的原因,谢眠心境有所斩获,才因此一举突破瓶颈。
钟恒陪他一起前往城主府,还有些伤感:“我感觉你才刚到饮雪城没多久,就要走了。”
谢眠笑道:“我以后肯定还要时不时,回来看两位老人家,还有你啊。”
钟恒还是不高兴:“一来一回六个月,陆翡之能忍?”
“其实他一直都挺忍我的。”
见钟恒不以为然,谢眠想了想,笑道:“如果他忍不了的话,我就带他一起过来。”
这几年魔族惹起的纷乱不断,但仗总不会一直打下去啊。
……
钟恒并没有带多少人,只带了手下亲卫,轻车简从,乘云舟疾驰。
谢眠并没有告诉陆翡之,他要回去的事。陆翡之那边形势并不好,忙的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他若是传信过去,未免扰乱陆翡之的心神。
谢眠这三年大部分时候都在苦修,最近一年更是待在饮雪山顶,不问世事。他虽然听说了魔族势大,局势越来越差的传闻。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用自己的双眼,看到这一切。
他们才赶了十几天的路,已经遇到了三起魔潮。
虽然规模都不大,也没什么厉害角色,皆被钟恒及其亲卫全部斩杀,但这个信号已经足够沉重了。
越是靠近临川,浊气越盛,魔族也越加嚣张。难怪临川怀疑附近会有高阶魔族降世。
即将见到陆翡之的喜悦渐渐消散,谢眠的心一日日变得沉重起来。
千年前诛魔之战,云渺五洲一个也没逃过,全部陷入战乱。当年好几处重要战场,因为死伤过重,变成了如今的“养魔地”。
朝凤濒临的万鬼窟,便是浊气聚集最严重的一个。如果连相对安定的北洲,都变成了现在这样,很难想象朝凤那边的情况会如何。
就算陆翡之如钟恒所说,实力足以保证自身的安危,那他也一定过得很辛苦。
不知道是不是正往回走,近乡情怯的缘故,谢眠这几日觉得格外心神不宁。
每日从青鸟口中出现的信,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也足以给谢眠一些安慰了。
但今天,到了晚上,信还是没有来。
一直到深夜,眼看漏洞里的灵砂已经到了末尾,一直在旁边啄羽的青鸟,终于依偎了过来。
谢眠松了一口气,抬手取下那封信,拆开。
露出里面熟悉的字。
【阿眠,最近北线压力陡增,我被调去支援,最近可能会有些忙。如果来不及写信给你,不要生我气。】
这封信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平静,字迹也算得上规整,但谢眠的心头却猛地跳起来!
北线临着万鬼窟,陆岚手下几大主将都守在北线,就连陆岚一年都有一半的时间待在那里。怎么会轮到陆翡之去?!
而且陆翡之这几日都只写寥寥几句话给他,说明西线的情况也不太好,怎么会突然将主将掉到北线去?!
谢眠去找钟恒,来不及敲门:“朝凤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钟恒屋子里站着好几个亲卫,神色严肃,似乎在说什么事。钟恒见他闯进来,也没生气,反问道:“你接到什么消息了?”
谢眠把那封信递给钟恒,手都是抖的。
钟恒看过之后,神色复杂:“三年前万鬼窟有魔君出世,被几位城主联手镇压一事,你还记得吗?”
谢眠当然记得。
当时正好是摘星会。正因为这么凑巧,摘星会上出的事才被轻易揭过。
后续谢眠不是特别清楚,只从陆翡之的信中知道,摘星城城主自杀,中洲云家出了很大一笔血。
“当时那个魔君逃回了万鬼窟最底层的一个洞穴,里面一直隐约有气息传出来。大家都以为他没死,只是在里面苟延残喘。”
“我刚刚得到消息。其实那个魔君早已经死了,借他驱壳孕育的,”钟恒不动声色地往谢眠身边靠了靠,顿了一下,还是直接道,“其实是新生的魔主。昨天,魔主出世,试图离开万鬼窟。”
云渺一共生出过两个魔主。一个掀起千年前的诛魔之战;第二个,就是这一个。
最近这段日子疯狂涌现的魔潮,也都有了答案。
谢眠扶住了桌子,语气艰难:“那我师父她……”
万鬼窟就挨着朝凤,魔主出世,陆岚必定义不容辞。
如果陆岚还好好的,怎么也不会让陆翡之去南线。
“重伤昏迷,但绝对没有死。”钟恒知道陆岚对谢眠意义非同一般,自然仔细问了,“当时其实是万幸,好像是凑巧有人提出万鬼窟浊气异常,东中南三洲的高手几乎都聚在那里,足有十三位圣者。新生的魔主尚且孱弱,被他们联手封印了回去。”
听到“没有死”三个字,谢眠僵硬的身体,才猛地放松,向后退一步,跌坐在桌子上。
“所以万鬼窟现在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钟恒沉声道,“只是陆岚重伤,现在这种时候,陆翡之必然要作为朝凤城的代表,前往万鬼窟,镇守一方入口。”
谢眠却不觉得有好受一点。他闭上了眼睛,死死握着衣袖:“他不是在守里面,而是在守外面。”
魔主被困万鬼窟,全云渺的魔族为了解救魔主,必然要全力围攻万鬼窟。到时候,就不是三个魔将,甚至三个魔君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