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见母亲一面,母亲就已经病逝了。
辛清梦的性格从小便是这么柔软,就连十分难过时,哭泣也是静默无声的。
这副模样比大声嚎哭更让狐星河怜惜,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摸辛清梦的头顶,一人却悄然走到他的身边。
狐星河的手顿时一僵,他抬起头冲着那道身影一笑,尴尬地收回手:“梦清,你也在啊。”
就连狐星河也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是废话,这是辛清梦的幻境,辛清梦当然在。
辛清梦走到狐星河身边,静静地看着那伏在案桌上哭泣的小小的身影,气氛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默,辛清梦突然道:“我三岁离开父母,自幼跟在师傅身边长大。”
辛清梦难得主动跟他说话,狐星河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点头,偏头看着辛清梦,不知道辛清梦为何跟他说起这个。
辛清梦声音如同月光下缓缓流淌的清泉,宁静而温和,让听到他声音的人都不自觉安静下来。
“师父待我很好,传授了我许多本领,如果不是师父,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在知道我母亲病逝的消息后,我跪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恳求师父能放我下山,然而师父始终不允。”
“我那个时候,甚至因此对师父产生了怨恨……”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师父的苦衷……”
“这一件事情,是我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情……”
辛清梦静静说完这一段话,或许是难以释怀,在说这段话时,他的声音始终带着几分哀伤。
或许是事情在心里堆积得太沉重,又或者是这幅景象让辛清梦陷入低沉中,让辛清梦选择了跟狐星河吐露这件事情。
狐星河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沉默的陪伴,也许是最好的安慰。
两人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中,辛清梦在沉默一会儿之后,突然问狐星河道:“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幻境中?”
狐星河身子一僵,仿佛被人逮住了狐狸尾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眼巴巴看着辛清梦,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拉了一下你的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辛清梦的目光落在狐星河身上片刻。兴许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在与狐星河眼光对视之后,辛清梦败下阵来。他别过脸颊,尽力忽略掉狐星河的视线,用手压低帽檐。
辛清梦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走罢,你、你拉着我的袖子……”
狐星河干巴巴道:“哦。”
他当即伸出手扯住辛清梦的一截袖子站了起来。
辛清梦目光如着火似的飞快从狐星河的手上闪开,或许是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这样的距离让他感到不适应。
辛清梦从袖口中取出一个铃铛来,小巧精致的黄铜铃铛,伴随着辛清梦手腕的抖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叮铃!”
第一声铃响,这幻境里的景象仿佛经历一场地震般摇晃起来。
“叮铃!”
第二声铃响,眼前的景象犹如天塌地裂一般剧烈震颤起来,连带着狐星河都有些站立不稳。
他一开始还是扒拉着辛清梦的袖子,到后来直接用两只手吊住辛清梦的手腕。也不知辛清梦清瘦的身子哪来这么大力气,被狐星河这样吊着也纹丝不动,似深深扎根在山崖间的苍松一般。
“叮铃!”
第三声铃响响起,这一方天地便如同碎裂的镜片一般,先是出现一道道裂痕,而后碎裂成无数带着画面的碎片,最后化作光点消失在一片虚无之中。
就在这片幻境消失之后,狐星河与辛清梦两人双双睁开眼睛。
狐星河的姿势从原本握住辛清梦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整个人都吊在辛清梦身上,跟一只猴儿挂在树上似的。
辛清梦雪白的脖子肉眼可见的变得绯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推开狐星河好,还是就任由狐星河这么吊着。
狐星河看着辛清梦这副模样,眨巴了几下眼睛,扑哧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若是换了在其他地方,狐星河一定会饶有兴味地狠狠逗弄辛清梦一番,看着辛清梦慌乱无措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哈哈大笑。
但眼下的确不是个嘻嘻哈哈的好地方,况且手里还有要紧事要做,因此狐星河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留恋似的看了辛清梦好几眼。
辛清梦的耳朵根都红了,像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一般,辛清梦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土坟上。
他凝视着这土坟好一会儿。狐星河看不到辛清梦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辛清梦情绪的变化,变得慎重而严肃起来。
辛清梦忽然轻声道:“这座坟被人布下了转运阵法。”
狐星河对阵法没什么研究,不过光听这阵法的名字,也能猜想出一二来,大抵是将他人的运气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的阵法。
这么说来,有人在这座坟上布置了阵法,是为了将这夫妻二人的运气都转移到他身上去?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老人悠悠转醒,狐星河又给老人渡了一些灵气,让老人能够勉强维持体力。
等到老人清醒后,狐星河直接开口问老人道:“老人家,你的儿子儿媳是不是和别人结过仇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12点第二更哦
老四是真的很羞涩的娃娃~
第62章
“老人家,你的儿子媳妇是不是和人结过仇?”狐星河问老人。
老人听到狐星河的问话先是一愣,接着摇头,摆手道:“不可能,我的儿子再清楚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我的媳妇你是个和善的人。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他们都会帮忙,在乡里口碑很好,根本没与什么人结过仇啊!”
狐星河眉头一蹙,有些纳闷儿道:“这就奇了怪了,既然没有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恶毒的手段来害你们?”
狐星河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又自语道:“不过也说不准,万一有的人就是用心险恶,单纯就是贪图你儿子媳妇的运气呢。”
那老人听完狐星河的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含着老泪道:“你说我的儿子媳妇都是被人害死的?”
先前老人听狐星河与辛清梦的话还只是有所猜测,这个时候亲口听到狐星河说出来,老人只觉得气血上涌,整个人显现一踉跄倒在地上,茫茫然望着天空哭喊道:“我的儿啊,你们命好苦啊!”
辛清梦一直没有说话,他一直与世隔绝,与人接触的经验甚少,人又有些内敛腼腆,在很多时候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边狐星河与老人交谈时,辛清梦就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座土坟,用脚步默默丈量方位。
很快辛清梦从旁边的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来,蹲下身子在土坟的一头一尾处做了两个标记。狐星河留意到辛清梦的动作,也跟着蹲下身来,盯着辛清梦标记好的地方,看看辛清梦想要做什么。
辛清梦忽然对狐星河说道:“刀给我。”
狐星河身上腰间一直带着一把短刀,用作装饰,没想到辛清梦留意得如此仔细,连狐星河腰间带着短刀这件事都记在心中。
他从腰间取下短刀,把刀柄放在辛清梦摊开的洁净掌心中,黑色的刀柄映衬得辛清梦的手格外白皙干净。
辛清梦抽出短刀,垂眸盯着地上标记的地方,一手拿着那串儿狐星河给的糖葫芦,一手用短刀扑哧扑哧地在地上挖坑。
狐星河看得嘴角直抽搐,强压住想笑的冲动,从辛清梦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撕掉上面用来包裹的草叶,一口一个的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蹲在边上瞅着辛清梦挖坑,很快边上就堆了一堆泥土。
老人不知道狐星河与辛清梦想要做什么,在一旁哑了声,焦急地看着狐星河与辛清梦,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大约是怕狐星河与辛清梦直接把他儿子与媳妇的坟给刨了。
辛清梦约摸挖了两寸深,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显现出来,在黑褐色的泥土中颇为显眼。
狐星河咬了一颗糖葫芦,半眯起眸子,只觉得这白色的东西从材质上看来有点像骨头。
辛清梦挖到这个白色的东西后,动作变得格外小心,像是怕损坏这个白色的东西一样。等到他把周围的泥土清理完,那坑中一个白色的头骨就这么显露出来。
狐星河:“……”
一口吐掉口中的糖葫芦,呸呸两声道:“这玩意儿怎么不在坟里?”
老人在见到头骨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珠子,若不是有狐星河的灵力吊着,只怕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死在这里了。
老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指着那个头骨,身子在颤抖:“这……这……这是他们两个的骨头?”
辛清梦很诚实地轻声道:“这枚头骨是女性的,男性的头骨另一边。”
老人差点被一口气噎死。
辛清梦将头骨捧了出来,仔细地放在一旁,又转身走到另一个标记的地方,照旧用着狐星河给的短刀挖掘起来。
很快另一个头骨被挖了出来,两个头骨一大一小,整齐的放在一处,空洞洞的眼眶正好朝着众人,像是在默默地瞧着众人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早在第一个头骨出来之后,就有一个女性的鬼魂跟着从头骨上飘了出来。那女性的鬼魂看起来几乎快要透明,像是随时可能消散一般。她向着辛清梦深深跪拜下去,便被辛清梦放在了一旁。
而另外一个头骨挖出来之后,一个男性的鬼魂随即从头骨上飘了出来,同样看起来像随时会消散一般,眼眶中燃着一团悠悠的怒火。他见到那女性的鬼魂,很快平静下来,向着辛清梦行了跪拜之礼,就被辛清梦放在了女性的鬼魂旁边。
这小两口一相见,激动自不必说,相视之间默默流着眼泪。他们紧接着见到老人的身影,男性的鬼魂表现得格外激动,想上前又被头骨拘着,根本无法离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老人,脸上浮现出既痛苦又愧疚的神情。
狐星河听到那女性的鬼魂一直念叨着:“孩子……茂儿……”
狐星河心中有些动容,想到那孩子凄惨瘦弱的模样更是不忍。
等到辛清梦将两个头骨挖出后,老人已控制不住自己,踉跄着脚步走到那两个头骨边上,倒在地上啼哭不止。
老人的儿子媳妇也在跟着流泪。
老人不断用手背擦着眼泪,突然道:“我记得我的儿曾与人吵过架。”
狐星河忙追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坐在地上,回忆着之前的事情:“就在我儿子媳妇得病之前,曾与村里的陈四年吵过架。那陈四年是村里的一个泼皮,那泼皮……他、他一直对我儿媳妇有那种心思……”
老人说到这儿咬牙切齿,像是羞于启齿一般,毕竟将这种事情说给外人听,任何人面子上都会有些挂不住。
那女性的鬼魂听到老人说到这件事,捂着脸转头哭了起来,显然是说到他的伤心往事。而那男性的鬼魂安抚着他媳妇,跟老人一样露出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人扒皮拆骨的表情来。
狐星河一看两个鬼魂这模样,心里便知道这事情八成跟陈四年脱不了关系。
老人顿了顿,缓了缓情绪继续说道:“那天陈四年对我儿媳妇言语调戏,我儿子不忿,将他的腿打瘸了。后来陈四年一直没出现过,在那之后我的儿子媳妇就得了奇怪的病……”
“再后来,那陈四年回了趟村子,就直接从村子里搬走了。搬到了金桂城内,不知从哪里来的钱租了一间铺子,做起了生意,这几年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可怜我儿子媳妇那么善良的两个人,唉!”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
恶人没有得到恶报,反而窃取了他儿子媳妇的命运,过上了富贵又自在的生活。而他儿子媳妇一生没做过坏事,却因为被恶人盯上,身中邪术而惨死,就连儿子也没逃脱被邪术缠身的命运。
这件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只怕都接受不了。
就在这时,辛清梦走到狐星河身边,手中拿着一块木牌。这块木牌上面缠绕着浓重的黑气,通体呈深红近黑色,像是被血液浸泡过一般,给人一种不祥的气息。木牌上刻着几行小字,依稀还能够辨认,上面写的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还有姓名。
而这姓名正是陈四年。
狐星河瞅一眼生辰八字,问老人道:“那陈四年今年是不是已经三十六岁了?”
那老人仔细想了想:“我也记不得仔细的,不过陈四年到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三十六岁的年纪了。”
一切真相大白。
原来当年那出惨剧正是陈四年一手策划出来的。陈四年对老人的儿媳妇一直怀有不轨的心思,甚至用言语调戏老人的儿媳妇。终于老人的儿子再无法忍受,将陈四年的一条腿打瘸。
而陈四年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种害人的邪术,不但害了老人儿子与儿媳妇的姓名,还窃取了他们原本的命运,过上了老人的儿子媳妇未来的富贵生活。
狐星河实在不忍心将这事情的真相告知老人,这对这个饱受苦难的老人而言未免太过残酷。
辛清梦找出木牌后,脚步无声地走到那两个头骨面前,盘坐下来。他从袖口中取出狐星河之前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小巧精致的铃铛,摘下了斗笠。
在辛清梦摘下斗笠的瞬间,那张如明月如清风的俊美面容便显露在狐星河眼前,仿佛照亮了整片幽暗的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