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陆志飞翻个身,搂住卢志和,说:“到时候我把坪子里的田都整出来,该种的庄稼也种起来。种什么你说了算。”
卢志和轻轻笑起来,说:“好,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就种什么。这里土壤应该也比较肥沃,只要天气暖和的时间有三四个月,地里收上来的东西吃饱肚子应该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陆志飞说:“咱家的粮食还能撑一阵子。再有几个月,只要地里的作物能接上趟,就不用挨饿了……”
他们在黑暗里相拥而眠,睡前还商量着种哪些东西产量高又扛饿。尽管在那之前,他们还要外出一趟,而外出就意味着无数的意外和凶险。但活着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他们还是满怀期待地盼着天气早点变暖和,好让他们早点开始春播。
在这种期待里,太阳一天比一天暖了。屋顶开始有积雪融化,白天顺着屋檐滴答滴答,晚上就结出一排长长的冰凌。屋外的积雪也变软了,天气异常湿冷。三个人都很少出门,天天窝在堂屋里烤火。为消遣时光,陆志飞用木头刻了象棋,他们每天都要下会儿棋,然后闲聊些分别后的经理。最后卢志和再给九月讲几个书里的故事,他记性明显没有以前好了,有时要边讲边想,有时还需要陆志飞从旁补充。卢九月则一边听故事,一边把干豌豆放到火盆的灰烬里烤,过一会儿豌豆就会啪地一声弹跳出来。她把豆子捡起来,吹吹灰,嘎崩嘎崩地嚼着吃了,再隔三岔五喂哥哥们几粒。等听完故事,再吃一顿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就窝在屋里烤火、吃饭、睡觉,这期间,卢志和跟陆志飞也磕磕绊绊地给卢九月讲完了大部分的《三国演义》,这也是他们记得最牢的一本书。因为书里的人物总是打打杀杀的,以前卢九月很不喜欢,也从来没看过,现在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在听完《三国演义》后,他们又开始讲《西游记》。那天陆志飞讲完孙猴子偷人参果,他们踩着又湿又滑的积雪去水塘那边收鱼,路上看到满坪的白雪中,终于露出了一小块黑色的土地。卢九月趔趄着跑过去,蹲在那块泥地旁边,看稀奇一样看了很久。
回家后,陆志飞开始准备出门的行装,卢志和则和了面准备发馒头。他每次蒸馒头都会留一坨老面,下次做的时候只需要用温水把老面化开,揉进面粉里就行了。他蒸了三大锅馒头,还把腌的咸鱼和猪肝也蒸了,切成小块,这样他们在外面吃的时候就会比较方便。
他们都知道,这个时候出门,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刚熬过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大多数有幸存活下来的动物和人,都处于十分饥饿的状态,能抓住的任何东西或人都能变成他们的食物。但他们没法再等下去,末世的暖阳这么短暂,说没就没了,如果不抓紧时间出去寻找农作物的种子,下一个冬天,挨饿的将是他们。
第22章 公路
临出发的前一天, 卢志和特地磨了剪刀,把妹子的短发齐根剪了。剪完后卢九月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笑了。
“哥,我看起来很像个男的哎!”她还曲起小臂握了握拳, 遗憾地说, “胳膊要是再粗点就好了。”
这个冬天她难得地没有挨饿, 不仅长高了, 还长胖了一点, 但看起来还是细条条的不够壮实。搁以前,这种骨感的身材非常受欢迎。而现在, 幸存于世的人们都更追求强壮和力量。
卢志和看着妹子,有点心疼。十几岁的女孩,本来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穿上漂亮的裙子、戴上漂亮的发卡发绳一定会更美。可为了安全,他只能把九月打扮成一个小子。这是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这个世界里,漂亮不仅无用,而且危险。
他摸了摸卢九月毛茸茸的短发,轻轻叹口气, 说:“戴上帽子, 小心着凉。”
然后三个人把家里的食物分成几份,十分谨慎地藏了起来。他们都知道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除了后山的地窖, 陆志飞还在家里的柴禾房挖了个洞,把一部分粮食放进去,上面再堆满杂物和柴禾, 即使有人来了,不仔细翻找也很容易忽略过去。
运气好的话,他们一两个星期就能回来;运气不好,这事就没个准了。但在出发前,他们都尽量避免去多想。因为这除了平添忧虑和恐惧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多艰难,他们比谁都清楚。无论如何,努力活着就行了。
出发的那天,天没亮卢志和就做好了饭,还蒸了梅菜扣肉,炒了一大盘豌豆苗。三个人围在桌旁,饱饱地吃了一顿热乎饭。之后卢志和细心地关上了每一扇门窗。他们戴好帽子手套,肩上披着塑料布,背起行囊往外走。
坪子里的地面仍然覆盖着冰雪,但雪不太厚,已经能够让人分辨出本来的地形。太阳还没出来,远山和坪子都笼罩在一层冰冷的雾里,地上的冰雪也冻得硬梆梆的。陆志飞端着枪,背着斧头走在前面,卢九月背着馒头和水、拄着棍子走在中间,卢志和则背着睡袋行李走在最后。三人一起向南边溶洞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并没有走溶洞那条路,而是在离溶洞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条被雪覆盖的盘山公路,开始顺着路往山坡上走。
公路是沥青路面,上面的积雪又硬又滑。幸好陆志飞在出发前,就在每个人的胶鞋底上缠了厚厚一层蓑草,这样做能防滑,但他们走得还是很慢。从坪子的上空看,他们就像三个孤零零的小黑点,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缓慢移动,顺着山势盘旋而上。
卢志和回头看了看坪子。就见一片高低起伏的雪中,露出好几幢残破坍塌的农家院落,以及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它在里面显得很整齐,也有点孤单,仿佛一个等待家人归来的空空的巢穴。
卢志和转回头,把围巾朝上拉了拉,盖住冻得发红的鼻头,继续跟在卢九月身后往前走。快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坡顶,太阳终于出来了,三个人停下脚歇了一会儿。
卢九月拄着棍子喘了会儿,回头看看大哥,又看二哥,笑了起来,说:“哥,你们好像圣诞老人啊,眉毛都是白的!”
卢志和看着妹子,她的帽子也被雾气濡湿了,眉毛和睫毛上都沾满了白色的小水珠,成了个白眼白睫的小姑娘。他脱下手套,帮她把睫毛上的水珠抹了抹,说:“真像圣诞老人就好了,至少有驯鹿可以骑。”
“笨!”卢九月皱眉评价:“驯鹿不是用来骑的,是用来拉车的。”
“不是吧?”卢志和犹豫道:“我怎么记得也能骑?”
“当然是拉车的,”卢九月肯定地说:“不然圣诞老人有那么多礼物,都要放在哪里啊!”
“这个应该是九月说得对,”陆志飞回头评价:“毕竟人家曾经收到过圣诞老人亲手送的礼物,而你没有。”
以前的每个圣诞节前夜,他和卢志和都会趁卢九月不注意,想方设法把礼物放进家里各种奇怪的角落。然后再假装不经意地引导她去发现,并声称这是圣诞老人“只送给乖巧小孩的奖励”。放礼物和找礼物的过程堪称斗智斗勇,三个人都很乐在其中。如果不是末世来临,卢志和甚至都准备把这项活动持续到妹子年满十八岁以后。
没想到卢九月这时候揭露了圣诞节的真相,她笑着说:“哼,我知道以前的那些礼物都是你们俩送的。还假装圣诞老人给我写信,好幼稚啊!”
“什么?你都知道?”卢志和露出吃惊的表情,“你当时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谁收到礼物会不高兴啊?”卢九月说:“看你们每次圣诞节前都会偷偷摸摸地准备好久,我也就强忍着没有拆穿,唉,我怎么会这么善良!”
她的两个哥哥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受到了蒙骗。卢志和叹道:“天哪,太无情了!”
“而且居然被小学二年级的女生嘲笑幼稚!”陆志飞也很挫败。
“哈哈哈哈哈,”卢九月发出得意的笑声,“真的很幼稚啊,我每次都配合你俩演戏也很辛苦好不好!不过反正很好玩啦……”
三个人说笑了一小会儿,就继续往前走。他们必须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山外的小镇。不然就得在山上过夜,那将会是寒冷又危险的一件事。
翻过这道坡后,盘山公路变得更不好走了。路面上布满粗大的裂缝,有时甚至整块路面都塌陷了下去。碰到这种陷坑,他们就不得不从旁边陡峭的雪坡上绕过去,要很小心才不致于滑进脚下的山谷。
为了保存体力,他们都不再说话,沉默地牵着手,滑滑溜溜地攀上雪坡,再从坡顶上小心翼翼地爬下来。一路只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不小心滑了脚的人发出的短促叫声。
阳光照在群峰上,白色的积雪中露出一块块黑色的巉岩。山坡上残存的树也是灰黑色的,半死不活地矗立在雪峰上。到中午时,积雪被晒得湿滑一片,路变得更不好走。在滑下一道小坡后,他们停下来吃了点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卢志和发现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头熊。
那头熊非常瘦,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肚皮松垂下来,挂在两肋下,能让人看清楚肋骨的具体形状,一双小眼睛也没什么神采。它不知在他们后面跟了多久,可能一直想偷袭卢志和,但还没找到机会就被发现了。
陆志飞拉开枪栓,把阿和跟九月护在自己身后,杀气腾腾跟熊对恃了一会儿。他并没有贸然开枪,一是要节省子弹,二是不知道枪声会引来什么东西。三人一熊隔着六七米的距离,在雪地上对视了好几分钟后,熊掉转头走了。
陆志飞让卢志和走到前面,他拿着枪押后。三个人重新上路后不久,他就发现那头熊又不远不近地缀在了后面。
他们没再对它多加理会,那只是一头瘦弱疲惫的熊,真要动手,陆志飞手里的斧头就足够了,但他不想白费这个力气。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必须保存足够的体力,才能应付可能会出现的那些意外。
下午的路上,他们三人在前面走着,那头熊就一直跟在后面。它跟了很远,直到傍晚时,他们转过一个山头,才终于看到那头熊站住了脚。
它孤零零地站在公路的中央,沉默地、长久地看向他们的方向,一直到他们快要消失在它的视线里,它才转回头,蹒跚着朝山里走去。
千山万壑寂寂无声。如果上帝在此刻睁开眼,能看到在这个被遗弃的世界里,在那条弯曲而残破的盘山公路上,阳光正渐渐消失。在逐渐浓重的黑暗里,三个人和一头熊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移动,就像四只挣扎在天地洪流中的小小蝼蚁。
然而蝼蚁也有不屈的意志,也有生的愿望。即使天地不仁,即使世界满目疮痍,即使前面的路上再不会有光,他们也从来没有轻易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
在太阳的光芒从群峰上消失后,三个人走下最后一段山坡,终于走到了没完没了的盘山公路尽头。那里是两条公路的交叉口,一边通往他们以前到过的那个小镇,一边通往镇外。
他们果断选择了镇外的那个方向,半小时后,陆志飞看到路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决定去那里过夜。他端着枪,卢九月和卢志和跟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刀,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栋房子,在不远处听了半天,直到确定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陆志飞才缓缓走了进去。
冬天的晚上黑得总是很快,四周已经模糊不清。在浓重的暮色中,陆志飞打量着这栋残破的农舍。外面的院墙和杂物房大部分都坍塌了,堂屋却还保存着基本的形状。他走进去,就见里面空荡荡的,家具东倒西歪、落满灰尘。他先闪到右侧的卧室看了一眼,没有人,然后他迅速端着枪去了左侧的房间,在浓重的黑影中,他看到房中飘浮着一个人影。
陆志飞的心脏狂跳,差一点就开了枪。直到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他才发现那是一具吊在房梁上的尸体。
这时卢志和已经点燃了火把,朝他走来,看到陆志飞的神情,小声问:“怎么了?”
陆志飞接过火把,朝外面的卢九月说:“月儿,你到外面守着,我们进去看看。”
卢九月答应了,拿着刀在堂屋外警戒。陆志飞则拿着火把,走到尸体前。在跳动的火光中,他依稀辩认出这似乎是个年老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和皮肤都腐烂得不太厉害,并没有感染者和异化丧尸的那些特征。
陆志飞略略放了心,举着火把打量了一下卧室,里面有床和一个木柜,柜门大开着,里面空空的,看来这里也已经被人翻找过很多次了。
这时,他看到了那女人掉在地上的一只鞋。即使布满灰尘,陆志飞依然能分辨出那是只精致的半高跟女鞋。他母亲以前也喜欢过同样的款式。
他再次抬头打量女人。从她身上残留的布片,能看出那衣服是个小套裙,属于某个昂贵的品牌。——很可能这女人并不是这间乡下小屋的主人,她也是从别处逃来的。在异乡陌生的房间里,她决定自杀,临死前,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衣服。
这是个对末世没有清晰认知的女人。否则她不会在逃命时,还带上这种毫无实用性的衣服和鞋子。但幸好,她在死前换上了这套衣服,才得以让自己在若干年后,还没有被同样逃到这里的人们扒光,还维持着一具尸体最基本的体面。
她在生前一定过着优渥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可能会体面地度过一辈子。没有人预料到末世会这样到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老的女人在上吊前,心里该是多么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