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和进门时,看到陆志飞还在仰头看那具尸体。即使在黑暗中,他也知道,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悲哀。
卢志和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陆志飞回过神,把火把递给他,自己扶起倒在地上的一张桌子,踩上去,把女人脖子上的绳子割断。卢志和在下面接着,两人一起把尸体放到了床上。
然后他们转身出去。陆志飞带上了房门,对门外的卢九月说:“进来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晚上我们就在这儿过夜。”
卢九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和卢志和到外面找了些破烂家什,劈碎了拿进来,在堂屋里生了一堆火。陆志飞又从另一个卧房里找到一些麻袋和破烂的床单,把堂屋的唯一一扇窗户挡住了。
他们在火堆旁烤了一会儿火,把馒头插在筷子上烤热了,就着烧的热水吃下去。然后三个人把被雪水打湿的鞋袜脱了,放在火边烤,卢志和拿了根树枝,把三个人的袜子搭在上面,架到火堆上,说:“你们俩先睡,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卢九月便把三个人的睡袋铺在地上。这睡袋还是从镇上那几个人的背包里找出来的,被卢志和洗晒干净了收捡着,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陆志飞把枪放在手边,钻进睡袋说:“阿和,我先睡,你等会儿困了就叫我。”
“好。”卢志和一边烘烤着三个人的鞋子,一边答应。
卢九月从睡袋里伸出头,说:“哥你先叫我吧。我也守一会儿夜,等我困了再叫二哥。”
卢志和看着她笑笑,说:“好。”
陆志飞和卢九月分别缩进睡袋里,在跳动的火光中合上了眼睛。他们都知道,隔壁房间里就躺着一个女人的尸体,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睡眠。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一具尸体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更何况,一整天的山路让人疲倦,他们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才能走更长更远的路。带着这样的想法,卢九月和陆志飞很快就在火堆边睡着了。
第23章 狼群
第二天, 天色未明,陆志飞就到后院里,翻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长镐。他开始用这把镐在院子里的土地上刨坑。
地冻得很硬,但比最冷的时候好多了。挖坑的时候, 陆志飞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和屋里那个年老的女人有些相似, 陆志飞的父亲在以前也是位成功人士。他有自己的公司, 有钱, 有地位, 走出去相当受人尊敬。如果不是唯一的儿子和他决裂,闹出和男人同居的丑闻, 他的人生可能会更志得意满一点。
他这一辈子都强势果敢。为了逼儿子跟男朋友分手,他们多年断绝往来,各自都绝不肯退让一步。在最后一年里, 他甚至还计划再生一个孩子,以此来威胁陆志飞,如果再不听话,那他的偌大家产,决不会留给孽子一分一毫。
他唯一一次对陆志飞示弱, 是在自己临死前。那时他刚开枪打死了自己美丽温柔的小妻子, 他们都被丧尸咬伤了,尸变的时候,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了。
“小飞,爸爸对不起你,”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 在清醒着的最后时刻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变了,金钱无法给他依靠,名声和地位也不能,只有他苛待了半辈子的儿子能给他最后一点安全感。他流着眼泪,奄奄一息地抓着儿子的手说:“要留你一个人在世上受苦了,对不起,儿子,以前爸对你很不好,都忘了吧。乖,好好活下去,爸爸和你妈都不能陪你啦,坚强点……”
他死在了自己的床上,临死前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套西装。在他开始抽搐时,陆志飞拿着他亲手交给自己的枪,用枕头蒙着他的头开了枪。
枪响之后,他差点虚脱,像个孩子似的,握着父亲渐渐冷下去的手,一边哭,一边小声地喊着爸爸。没有人回应他。子弹洞穿了父亲的头,鲜血染红了粉色的真丝床单。这个男人,他曾想体面地死去,然而就连这愿望都是奢望,横死的人,无论是上吊还是枪杀,又怎么能谈得上体面呢?
短短几天里,陆志飞埋葬了死于抢劫的母亲,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父母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承认,承认他是优秀的,承认他的阿和也是优秀的。然而,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卢志和不知何时也醒了,在微明的晨曦里,他来到院子里,用斧头和陆志飞一起挖起了坑。然后两人回到房间里,把那个死去多时的老女人用麻袋卷起来,抬出来埋在了坑里。
在渐渐亮起来的天光中,陆志飞默然看着那个隆起的小土堆。这时手心传来温热,卢志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这样十指相扣,并肩站立在末世冬天的早晨,好一会儿,陆志飞才抬起头,对卢志和说:“走吧,咱们进屋去。”
等他们回屋时,卢九月也醒了,还把睡袋都收拾好了。在快要熄灭的火堆旁,他们吃了烤热的馒头、喝了点热水。吃的时候陆志飞还有点蔫,等吃完他就又打起了精神。三人背起行李准备出发时,他在门口立住脚,看了看卢志和,俯身从余烬里抓起一把灰,抹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阿和在养了一冬后,脸上的肤色很好,是滋润的瓷白色。太干净了,太好看了,也太不安全了。在这个世界里,干净好看的人多半没挨过饿,这是很稀有的,总能引来更多觊觎和仇视。
卢志和也掏了炭灰,给陆志飞把脸抹黑。涂到脸颊时,他凑上去亲了亲,说:“我们二飞,就算黑,也还是这么帅!”
陆志飞微微笑了。然后两人一起回头,把黑糊糊的爪子伸向了卢九月。
卢九月先前还嫌脏,想挣扎一下,后来就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随他们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结果陆志飞涂完还说:“你看她像不像少年包青天?”
卢志和端详了一下,说:“不像,额头上没有小月牙。”
“弄一个吧要不?”陆志飞说。
卢志和轻声笑了起来,卢九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你俩够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人!”
她两个哥只好有点遗憾地住了手。三个人顶着黑糊糊的锅灰脸,出门拐弯,朝镇子的方向走去。
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天要去镇里打探一下情况。一是看看那里是不是还安全,还有没有变异的丧尸,更重要的是去找一找有没有车和汽油。因为卢志和清楚地记得,那些人来的时候是开了车的。他们逃往溶洞的时候那么慌张,很可能没来得及把汽油带走。
有了汽油,他们总能找到车,这样就能节省大量在路上行走的时间。而在路上走得越久,遇到意外的情况就会越多。
大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小镇边缘。太阳刚刚升起,照在小镇灰败残破的房屋上面,也照着地上厚一块薄一块的冰雪。整个镇子里没有鸟叫,没有人声,到处一片死寂。
他们并没有花时间去搜索每个房屋,只在街道上看了看。上次的那摊骨头还在原处,仍然和变薄的冰雪冻在一起。路上和屋边的雪地很平整,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足迹。
陆志飞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变异的丧尸上次都被他们杀死在了山上。如果镇上还有逃回来的丧尸,它们不可能不在夜里出来活动,也不可能一点足迹也没留下。
这时,卢志和在路边喊他,原来他在一块空地上找到了两辆车和一辆皮卡,在挨个查看了一遍后,他们很欣喜地发现其中一辆车还有点油。
这几辆车显然也是那些人从别处撬来的,后座上的门都有一扇被砸坏了,防盗器也早已被拆除。陆志飞和卢志和仔细检查了几辆车的车况,发现其中一辆安装了防滑链,窗玻璃也相对完好,两人决定就开这辆车走。
卢九月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截胶管,她把胶管的一端插进油箱,在另一端套上了一个儿童玩具水枪。利用这套装备,她很轻松地就把车里的油吸了出来,收集到了一个塑料壶里。
他们把油加到了要开的那辆车里,陆志飞钻进车里,在方向盘下抽出两根线,打响了车,然后他抱着枪,坐到副驾驶位上,把驾驶位交给了卢志和。卢九月则爬到后座上,很舒服地靠着几个背包坐着。
汽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在寂静的小镇里显得十分突兀。卢志和很小心地把车倒出去,驶上了布满冰雪的公路。陆志飞则端枪警惕着左右和前方,随时防备着周围的突发状况。
车开得很慢,轮胎碾压着冻得结实的路面,发出崩崩的声响。卢九月蜷着腿靠在后座上,头枕着背包,被车颠簸了一会儿,竟然有了点睡意。卢志和从裂了口的后视镜中看到她在打瞌睡,忙说:“月儿,把睡袋拿了搭在身上,小心着凉。”
卢九月昨晚没睡好,她含糊答应了一声,把睡袋扯出来一卷,胡乱搭在身上,然后就枕着背包,在后座上真的慢慢睡着了。
她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突然被惊醒的那一刻,心脏砰砰跳得厉害。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人就已经咻地坐了起来。然后她看到前方公路旁,田野上站着五六头狼。
这些狼跟昨天的那头熊不同,它们都还比较强壮,最壮实的那头狼甚至有一米多高。在车辆缓缓靠近时,狼群伏下身子低声咆哮,眼神中透露出对食物的饥渴,做好了随时扑上来的准备。
卢九月非常庆幸他们找到了这样一辆车。否则即使有枪,对付这样的狼群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随着车离狼群越来越近,她把背包边的弩拿过来上了支箭,紧紧攥在手里。
狼群在离车辆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突然发动了冲刺。卢志和依然没有提速,稳稳地朝前开。路面非常滑,而这辆车的车窗看起来还比较牢固,只要他别在慌乱中把车开到田里去,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几头狼分别朝车子的左右窗扑了过来,其中最强壮的那头狼猛地跳上了前车盖,隔着车窗,他们甚至看清了它尖利的牙齿和爪子。就在这一瞬,卢志和猛然加速,狼站立不稳,撞在前窗上,又从车顶上甩了下去,利爪在玻璃上留下了白色的划痕。
那头狼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嚎叫,带领着狼群在车后追赶,有好几次它们都扑到门旁的车窗上,利爪挠在玻璃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陆志飞把枪放到一旁,转身对卢九月说:“月儿,把弩给我。坐好了,把后门拉紧!”
卢九月默不作声地把弩递给他,一手紧紧握着门把手,一手抓住了座椅靠背。这时卢志和突然刹车往后倒,就听呯呯两声,紧追在后的狼撞在车上,发出长长的哀嚎。
就在停车的这一瞬,那头最强壮的头狼扑上了车后盖,猛地撞向后车窗,把玻璃撞出了一条裂纹。卢志和立刻提速朝前开,狼从车盖上滑了下去。
车在前面开,狼群在后面穷追不舍。陆志飞打开车窗,探出半边身子,抬起弩朝后瞄准。剧烈的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他的手却一直很稳。当最前面的那头狼在车后露出身子时,他果断扣动弩机,就听咻地一声响,一头狼朝后翻滚了两圈,躺在地上不动了。
追赶的狼群停了一刻,不久就又有狼追赶上来。它们在车后面追了很久。最后才被渐渐甩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卢九月这才松开车门把手,恍然惊觉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把睡袋卷好,说:“我刚才好怕车子没油了啊。”
陆志飞笑了笑,把弩递给她说:“别怕,实在不行,咱们还有枪。”
“哦,”卢九月朝窗外望了望,又说:“哥,我们走了多远了?”
“还早,一半路都没到。你想睡的话就再睡会儿。”卢志和温声答。
她是不可能睡着的了。而且……也没机会继续在车里睡觉了。车子拐过一道弯,缓缓停下来,三个人默默看着前面的路面,那上面落满了旁边山崖上塌陷的土和石头。
“草!”陆志飞轻声说:“睡不成了,准备下车吧。”
他下了车,跑近被堵的路段看了看,彻底放弃了把石头搬开的打算,转而跑到车后去警戒。卢九月则拿了胶管和油壶,和大哥一起把车里的油吸了出来。三人提着塑料壶,背上背包,小心翼翼地绕过塌陷的地段,重新顺着公路往前步行。
太阳明晃晃的,已经到了中午。为了赶路,也为了防备那群狼追上来,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吃饭,只是在饿的时候从背包里掏出馒头,一边走一边吃。冷馒头很硬,但嚼的时候长了,仍然有股小麦面特有的香甜。
很幸运地,后面的狼群放弃了追赶。下午的时候,他们也没再碰到动物或人。公路虽然满是裂缝,但比残破的盘山路好走多了。路两边有时是山有时是田野,有时还能看到空寂无人的村庄,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破败不堪。
卢九月模糊记起以前跟哥哥来这里玩的情形。早春的田野上五彩缤纷。金黄的油菜花、紫红的紫云英和绿油油的冬麦一垄垄交织错落着,锦绣一般,非常好看。而现在,所有的花和绿叶都不见了,天地间只有白和黑,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裸*露出来的房屋和土地。四野一片凋蔽。
这个世界还会好吗?她有点怀疑。
“月儿,累了吗?”卢志和在前面停了停,朝她伸出手。
卢九月朝前跑了两步,牵住了大哥的手,说:“哥,我们找到种子后,能种出来菜和庄稼吗?”
“应该可以吧,”卢志和低头看她,温和地说:“去年你们不是还挖出来红薯和土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