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鹤:“……过奖。”
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感觉自己尴尬到脚趾抓地。便率先进入了遗府内部。
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机关,也没有任何看起来诡异的东西,但相应,这位前辈所遗留的珍宝法器,也全部都无影无踪。
里面仿佛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居所。江应鹤走进内部,看到里面的陈设竟然跟有一种地球的装修风格,愈发地确认了这位太初剑仙的身份。
估计是比自己先穿越而来的前辈,可能他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二个,才在碑文上写那些话开玩笑的。没想到还有一个自己,下班路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眼一闭一睁就魂穿过来了……世事难料啊。
江应鹤走过最外层的
布置,里面的器具上面俱是光滑如昨、纤尘不染。他走着走着,忽地发现了这里面的东西似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案上放着一对仙盏,连悬剑台都是一式两份。
只不过悬剑台的审美很扭曲,上半部分是地球的简约风,下半部分是强烈浓艳的色调冲击,审美风格跟小徒弟的水平不相上下。
他走近几步,见到悬剑台一旁有一本摊开的书册,上面夹着一个亮晶晶的符篆,符篆背面用万古不腐的纸张与陈墨写出了一句话,依旧是简体中文,写得是——
“别慌,就算真的小黑屋了,他也不敢对你强制爱,无论是哪个他。”
江应鹤有一种强烈地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略微有点生气,但却又只能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这算是什么?是恶作剧吗?还是真的推衍到了万年以后的事情?而且还推衍到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哪个他是什么,还有几个他?
江应鹤脑海中的问号一个个地冒起来,最终却又想到太初剑仙这么多年音讯全无,不知道是合道成功、回到地球了,还是在半途之中身死道消。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正待向其他地方探索,一旁忽地响起一声惊呼。
就在悬剑台的后方,不知被谁触动了机关,那面玉壁整个地坍塌了下来,露出里面闪闪发光的各类灵宝法器、符篆丹药、堆叠成山。
但相应的,在堆叠成山的宝物面前,是一道轰然而起的雷光电网,每一丝流窜的冷冽寒光,都透着至少洞虚境的气息。
江应鹤找到目标,隔着流窜的电光,看到内中摆放在台面上的绿瓶丹药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生机。他一边起身上前,一边对钧儿道:“你留在这里,若有异变,即刻出去。”
秦钧握住他手臂,皱眉道:“师尊旧伤未愈,这个……”
江应鹤并没有将他的话听完,而是轻轻地抽出衣袖,道:“若是勉强,我也会立刻离开。”
他走上前去,抬袖探手,冰雪道体散发出一股寒凛之气,灵力探入电网之中,慢慢地与封住这些宝物的流窜紫雷相触,然后极度谨慎地侵入进电光之中。
带着寒意的灵力将整个电网分隔开,一丝一毫地冻结住,过程中需要非常精神集中才能
完成。江应鹤让自己的灵力包裹住所有的电光,随后猛然一撤手。
充满威能的雷网化为寒冰,在他的指下寸寸碎裂,掉落满地。
就在江应鹤松了口气,正要去取出那瓶绿瓶灵药时,心头忽地涌上一股极致可怕的预感。他猛地抬眸,看到悬挂在众多法器上方的一面镜子猛地映亮,一股浩大到难以抵御、几乎与半步金仙并肩的威能猛地冲荡出来。
镜中一道剑光。
剑气猛地飞奔而来,直射到江应鹤面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就在瞬息间被一阵熟悉的气息所环绕,被猛地扑倒在地,挡去了刀光剑影。
是秦钧。
——但这种程度的剑意,钧儿根本挡不下!
“钧……”江应鹤刚刚脱口喊出一个字,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秦钧的身躯没有被剑气穿透,也没有因这股威能而猛然溃散,恰恰相反,他完好无损,身上映出那面镜子照来的光。
在这股光芒之下,秦钧身上的血肉不断地溶解、蒸发、剩下骷髅的骨架,到最后,连白骨骨架都被照化了,只剩下展现在眼前的神魂……
不,这不是神魂,这是一个无比凝实的,恶灵。
他的身躯从虚无的魂魄状态,一段段地凝实,恢复成他原本的面貌,去除了躯体的束缚和禁锢,沉浓到令人震撼的鬼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极度恐怖的压迫力,而那把被封印已久的斩运剑也同样铮鸣作响,禁制一重一重地往下跌落、一层层地碎了干净,露出原本的光泽和强度。
这把可以与天道相争的剑,终于展露了它真实的面容。
与此同时,秦钧身上的境界也在不断地攀升,从表面上的元神期直破洞虚,然后一劫、二劫、三劫、五重道心考验,超越诸多境界的强悍气息近乎炸裂开来。
停在了半步金仙的、真实的水平之上。
江应鹤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双铁灰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他的脑子彻底顿住了。
万籁俱寂中,只有一位药王谷修士结结巴巴地震惊道:
“那、那个镜子是……剑仙的勘迷镜?!”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你冷静,你给我冷静啊!!!你别激动!!!
第31章
秦钧的灰色长发垂落下来, 身上的鬼气向四周狂涌, 将发丝在风中撩起。
江应鹤怔怔地注视着对方, 见到对方那双眼眸也同样失措地看向自己, 鬼修的怀抱冰冷可怖, 连胸腔最贴近心口的地方都感受不到生灵的气息、感觉不到真实的跳动。
“你……”江应鹤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勉强回过神, 挣脱开对方的怀抱,站起身退了半步,声音有点细微地颤抖。
“你是鬼修。”
他的声音向来清冷如霜, 如此乍然入耳, 如同被焦灼烤化的雪水, 混着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一点点地漫流涌动,滴落碎裂。
江应鹤展开手掌,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秦钧方才将自己护在身下的模样, 也不断地重复在他血肉化尽、恶灵凝成实体的真正面貌。
通体如冰的雪剑忘尘在他掌中凝聚成形,锋刃之处折射出冷冷的寒光。
周围的药王谷修士尽皆惊呆了,只有倒抽凉气和畏惧的心思,在一位货真价实的半步金仙的面前,他们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秦钧站在他对面,身畔的斩运剑铮鸣颤抖,发出摆脱束缚的长鸣。
秦钧那双灰色眼眸一直紧紧地盯着他,见到江应鹤手中凝剑时,才声线喑哑地开口道:“师尊……”
“住口。”江应鹤深吸口气,掌中的忘尘剑冰冷得几乎将他冻结,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关爱了这么多年的二弟子,竟然是一位境界如此之高的鬼修!
那这之前的两百年算什么?一个邪修的戏弄?欺骗?还是他们真的有所目的,以备来日下手?
江应鹤脑海中混乱一片,他尽力缓了缓神,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你师尊。你何曾认过我?”
多年朝夕相处,尽是谎言骗局,一路行来……你何曾认过我。
“云州城百鬼夜行,我从怨气茧蛹中拉你出来。此后两百余年,殚精竭虑地培养你、爱护你……”江应鹤没有看他,只是望着手中忘尘剑冰冷的剑身,却话语一顿,说不下去了,最后只是哑声低问。
“秦钧,若非今日,你准备何时动手?”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
原来被师尊称呼全名,是这样的感觉……秦钧盯着他手中的
雪剑忘尘,走近一步,浑身的鬼气都被他压制地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方才的场景。
“弟子从未想过动手。”
他的声音仍旧低暗,似乎还有一份试图挽回的希望。秦钧转而看向对方的脸庞,见到师尊肤色如霜的眼角慢慢地泛红,原本还看不出来,但他走近这一步时,那一抹微淡的红色迅速扩开,仿佛下一瞬就会听到江应鹤微哽的声音。
他不敢上前了,只是尽力地沉下心绪、按下焦急,解释道:“弟子从茧蛹中复苏,重生之途上,只有师尊一个人,我不会伤害师尊。”
江应鹤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都开始红了,他掌心冰凉,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疼,但也只是闷疼了一刹,仿佛到了某个顶点之上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忽地戛然而止,让他这个情绪上不去、下不来,半死不活地卡在中间,牵连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句话,”江应鹤道,“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落在遗府之中,回荡了一遍,问得人难以呼吸。
江应鹤闭了闭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勉强凝了凝神,来不及考虑失去秦钧后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另一个能被系统认可的天才,而是在想此事一旦处理不好,风平浪静的修真界又将再逢动乱。
秦钧的身份实在太过明了,半步金仙的鬼修、茧蛹复苏,除了三千年前那位天下鬼宗之主之外,不做他想。而这样曾经盛名在外的邪修,突然被拆穿后,难免恼羞成怒、祸及他人。
江应鹤略微松了松手,将忘尘剑插进地面里,低声道:“你走吧。”
秦钧全然怔住,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师徒情深,本是笑话。既然你不打算对我动手,那玩够了,就离开吧。”江应鹤语气一顿,把涌到喉咙里的细微哽咽咽回去,强撑着表面的冷淡如冰,“此后我与宗主,两不相干。”
“谁要跟你两不相干。”
秦钧握紧手掌,眼底属于邪修的焦躁和戾气一闪而过,他仿佛被触痛了最担心、最畏惧的那一点,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令人害怕的凶气,他这句话脱口而出,随后却死死地耐下性子,低声道:“师尊,你不要跟我两不相干,我想留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并不奏效。
江应鹤反手拔剑,持剑望了一眼秦钧,随后转过身朝外面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就发觉原本晴空万里的剑仙遗府之外,竟然顷刻白昼换黑夜。
仔细望去,那并非夜晚,而是漫天的幽魂与怨灵,遮天蔽日地聚集在一起,下方凝成实体的鬼修数不胜数,宛若潮水,修为在元婴期的鬼修不计其数,将此处包围地如同真正的幽冥界。
鬼修所在的地方就是地下,相当于这个世界的反面。没有护持转世的人死后,都会进入世界反面,那里被称为鬼域、也叫幽冥界。
能够凝成实体、开启神智的元婴鬼修尽皆跪伏在外,声音空灵穿霄:“幽冥界洪钟震动,我等恭候宗主——”
江应鹤止步在无穷的黑暗幽魂面前,听到秦钧低沉微哑的声音。
“师尊。”他念这两个字时的感觉与昔日相同,却又有什么东西突破那些无尽的克制,露出了属于他最真实的渴望,“留在我身边。”
就在江应鹤微微沉默之时,秦钧继续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跟我回去,我便会为这些药王谷的修士开道。”
江应鹤握剑的手骤然一紧,气得几乎想回去捅死他,但是想到秦钧是个恶灵、恶灵凝成的实体就是捅穿了都不会流血,这才压着生气作罢,但还是难掩情绪地道:“……狼心狗肺。”
“否则,”秦钧眼都不眨地盯着他,“即便是我不动手,这些人也会全部死在这里。”
他走近几步,探过手覆盖住江应鹤持剑的手背,声音低哑缓慢:“师尊,我不会伤害你,我只要你陪在弟子身边,不要离开我。”
江应鹤都不知道怎么骂他好,慢慢地匀了口气,才稍稍冷静下来,转过头对愁永昼道:“若你回去,不要告知我的掌门师兄,这一次,是我识人不清。”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师兄问起,就说我与钧儿游历远行,归期不定……只是那块剑坠儿,无法替你转交。”
江应鹤想得很清楚,秦钧如果只有这个诉求的话,那他暂且留下才是最安全的,这些药王谷的正道修士,他恐怕不会有一份在意。现在不是逞能发脾气的时候……形式比人强。
他从袖中取出那
个淡桃粉的剑坠,交还给愁永昼,随后环视了一周,对秦钧道:“万鬼环绕,请宗主开道。”
这句话清清冷冷,仿佛这就是江应鹤原本的模样,从内到外,宛若夜月寒霜、冷淡无比。
但这并不是秦钧曾见过的模样,师尊对他,向来都是淡而温柔的,连数落责怪时,都透着特别的亲近和优待。
秦钧觉得他心里像坠了一块铁,沉得要命,带着他为数不多的希望一起往下坠,下面深不见底。
他抬起手挥了一下,将此地包围的万鬼顷刻间向四处散去,宛若乌云间拨开一条日光缝隙,留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在众人的惊骇和静默之下,一身绿衣的愁永昼接过剑坠,朝着江应鹤深深一拜,道:“请仙君保重。无论如何,万勿放弃。”
江应鹤显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那个心痛的劲儿慢慢地过去,想了半天,也只觉得秦钧大概是还没玩够,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去,在他心里,秦钧就算换了身份,性向也还是笔直笔直的电线杆子,自己又是个男人,理应不会有什么。
但愁永昼可不这么认为,冰雪道体再加上洞虚境的境界,绝对是许多邪修心目中最好的炉鼎……听闻鬼修吸食魂魄,再加上那位宗主的眼神已经极度鲜明,玄微仙君千年的冰雪道体,恐怕要被邪修玷.污。
江应鹤虽然不懂他嘱咐什么,但不妨碍他瞎答应:“我知道,你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