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钧刚刚开口,话语猛地被一震剧烈的破碎坍塌声打断。他骤然抬眸,听到宛如地陷般的炸裂声,幽冥界河水倒流、万鬼轰然而起。
天际边,一声冰冷话语直透千里,传递过来。
“秦钧——”
是李还寒的声音。
“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随着这声音一起,在秦钧的神识感应之中,一个满身滔天魔气的影子伫立在半空之中,玄衣猎猎,眸光透着嗜杀的暴戾。
在他剑下,幽冥界冥河逆流,蛰伏的鬼修八方涌起,发出震动又畏惧的尖啸。
李还寒……
秦钧眉峰不动,慢慢地给江应鹤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用方才绑住他手的绸带,蒙住了江应鹤的眼眸。
江应鹤怔了一下,发觉靠他自己竟然扯不下来,他隐约听出声音,连忙问道:“是还寒在外面?等一下,你……”
他的唇被手指抵住了,秦钧的气息沉郁而压抑。
“不要提他的名字,师尊。”
江应鹤突然从他话语中察觉到一阵危险感,下意识地止住了话语,随后感觉到秦钧站起了身,手中握住了斩运剑。
——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就算还寒渡劫闭关一切顺利,面前这个也是一位半步金仙啊!
江应鹤一时情急,道:“宗主……钧儿!”
秦钧的步伐猛地一顿。
江应鹤道:“你……不要伤害他。”
他的声音清淡悦耳,透露着一时情急的迫切。
不要伤害他……
秦钧闭上了眼,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心就在江应鹤的手边,任由他的一举一动穿刺翻搅,让他这个无血无肉的恶灵,重新有了痛觉。
原来那些心口怦然,都要有百味陈杂的折磨来作配,才显得鲜活生动。
江应鹤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才等到对方情绪翻涌的话语。
“你让我不要伤害他,却舍得这样伤我。”
脚步声远去了。
江应鹤扯不下来眼前的布条,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法器,他明明预感到还寒和钧儿一定打起来了,却完全没有周围的听觉,而是一片宁静静默。
视觉和听觉都被屏蔽了,江应鹤静下心来,慢慢地琢磨起秦钧离开时的那句话……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半步金仙跟元神期打,难道还能把自己弄伤了?
倒是还寒他……这么快出关,恐怕境界不稳,要是再拼命……
江应鹤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老父亲的心态就再次发作。他在榻边来回走了几步,在心里叫了几声系统。
然而这个系统默然无声,仿佛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养徒弟机器,连徒弟突然变邪修这种大事都不管。
正当他满怀无奈之时,忽地被揭开了眼前蒙眼的法器,面前站在一个小鬼。
看上去不像是这几日过来的端茶倒水的,身上的鬼气一点都不浓郁……江应鹤打量到一半,看到面前之人抬手揭了脸上的伪装法器,露出那张毁了容的美艳脸庞来。
是长夜!
江应鹤看着他重新戴上面具,冲着自己眨眨眼。
“师尊!”小长夜的声音很轻快,“快点,咱俩赶紧走!”
江应鹤怔了一下:“你……不是跟小云师弟回去了吗?”
长夜拍了拍衣角,把身上用来伪装鬼修的东西全都一一抛下,恢复了原本的面貌。他拉住江应鹤的手,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特别担心师尊,总觉得有些不对,然后偷偷跟着你们,果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没想到秦师兄竟然是鬼修,还让师尊为他如此操心奔波……”
他话语说到一半,又催促道:“趁着他不在,咱们快点走——”
江应鹤不疑有他,担忧道:“可是你
大师兄……”
“哎呀没事。”长夜一把把他拉起来,“师尊想得太多了,这位宗主还想着跟你结成道侣呢,怎么敢杀你的徒弟?”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补充道:怎么会止步于杀,简直想碎尸万段。
江应鹤半信半疑地被他拉走,见到长夜走到了床榻的后方,伸手掐了一个决,笼罩着这座宫殿的结界忽地波纹一颤,露出缝隙。
……夜儿怎么会解这种结界?我没教过啊?
江应鹤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拉过自己的手,长夜似乎心有灵犀般地解释道:“这是我潜伏过来,跟幽冥界的鬼修偷偷学的。”
他随口胡扯,讲得一板一眼,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已经勘查过了,顺着这个方向走,可以一直进入妖族的大本营,然后穿过万妖古原,就可以回到东洲了!”
江应鹤耐心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轻轻蹙眉:“……这个路线?”
“对。”长夜点了点头,“如今幽冥界特别混乱,正可以逃走。这个路线虽然偏僻,但却是最好躲避搜查的路线。”
长夜看了一眼对方微乱的发丝和红肿唇瓣,唇边的笑意愈明艳,心中翻涌的独.占.欲就愈发的昭然欲揭。
他扫了一眼床头那本似有翻动痕迹的书,心中略微遗憾。
——可惜时间仓促,不然就更能添加更多的内容了。
太可惜了,他只来得及把最基础、最真实的邪修知识改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鹤鹤:你可以质疑我的剑术,但你不能质疑我的教学质量!我怎么可能培养不出正道栋梁!!!
读者:……那个,你培养徒弟的瓶子拿错了。
第33章
江应鹤现在有点慌张。
他有一种诡异的“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长夜带着他一路逃出幽冥界, 头也不回地扎进妖族的地界, 进入了莽莽古森和林海之中, 随后进入了妖修们的城池。
但因为这里全是妖, 来到万妖边塞的第一天, 长夜就跟他说要伪装,要做万无一失、缜密周全的伪装。
江应鹤十分赞同, 觉得低调一些很好。在这个时候回蓬莱,恐怕会给蓬莱派带来灭顶之灾,反而是掩藏在一些偏僻无人的地方, 比较不会祸及他人。
毕竟不知道秦钧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先躲避开, 再将此事从长计议。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长夜拿出伪装用具之后,他的心态才忽地被击碎了,觉得自己现在的男性尊严……不, 他现在作为人族的尊严都被踩塌了。
长夜的手上是一对……兔耳。
江应鹤盯着那东西呆了呆,满脑子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刷屏过去,随后见到他小徒弟明艳带笑的脸庞。
“师尊,要进入妖族聚集之处,必须要有这种独特的伪装。”长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用障眼法遮盖,很容易被他人看穿识破,到时候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万妖边塞里驻守着一位妖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应鹤不知道是该欣慰小徒弟长大了,还是该抵触面前又白又软的一对兔耳, 他沉默片刻,道:“这个,要怎么戴。”
“需要导入灵力。”长夜微笑着道,“不如让夜儿给师尊戴上吧。”
江应鹤:“……好。”
他控制了一下自己到处乱窜的思想,告诉自己这只是规避危险的一种手段,是应急所为。
江应鹤的黑发柔软至极,发丝很细,绕在手上时,比一些动物的绒毛还要好摸。长夜压着他肩膀,让师尊坐在座椅上,随后撩起了他的发丝。
小徒弟身上也带着一股香气,但跟江应鹤身上淡而冷绝的幽香不同,长夜的身上是一股细微馥郁的艳香,跟他相貌带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透着雌雄莫辨和风华绝代之感。
他的手也很白,窄瘦纤长,拨过江应鹤的鬓边发丝时,几乎与指下肌肤的色泽融为了一
体。
长夜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将师尊的发丝规整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然后拿起那两只兔耳,慢慢地导入灵力。
被灵力激活的兔耳晃了一下,更像是真的妖族特征了。长夜将雪白的兔耳附着在江应鹤的发间,伸手触了一下他的发梢。
江应鹤原本还没觉得有这么,结果被他突然碰了一下,感觉这对用来掩饰身份的伪装法器像是连通了他的身躯似的,好像真的有被触碰的感觉。
……太糟糕了吧。
江应鹤吸了口气,然后就感觉到长夜捏住了耳朵,指腹在耳尖上来回摩.挲。
他的身躯都绷紧了,略带诧异道:“……你做什么?”
长夜只揉了几下,就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笑道:“让夜儿玩一下嘛,很难得的。”
一时间,江应鹤都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这对法器难得,还是自己有一对妖族的耳朵看上去比较难得。
还真是形式比人强。
长夜退开一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看着师尊略微低下头时,一双长长的耳朵都跟着有些垂落下来。他原本只是看看,结果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对劲,朝着黄色的东西一路狂奔而去。
他有点不敢多看,拿出了最后一件掩饰身份的器具。
——一个毛绒团似的尾巴。
江应鹤:“……倒也不必如此严谨……”
长夜板着脸严肃道:“师尊教我三思而行,教我考虑周密、谨慎行事,怎么能在这种小小的困难上退却。”
江应鹤:“……”
……忽然很想抽死之前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看着小徒弟凑了过来,慢慢地解过衣服系带,倒是没有想得太多,而是问道:“你师兄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长夜认真地抽解开绑成一个特别扣结的衣带,将对方的外袍褪下,自然地回答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啊?不过秦师兄应该早就对师尊心怀不轨了吧?我记得在云州的时候,他因为体质原因在那里强渡天雷,还是师尊给他护住心脉的。”
红衣少年越说越长,一边念叨完这个,又把以前那些狗屁倒灶的小事情一起扒拉了出来,最后认认真真地强调:“……他一定早就觊觎师尊了。”
江应鹤默然
听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确觉得秦钧不过是想要吃掉他罢了,但此刻静下心来回想,曾经守夜的每一个夜晚,秦钧都有许许多多可以吃掉他的机会,但对方却从没有过。
江应鹤出神地想了片刻,直到小徒弟的手探进里衣里,掀开雪白的领子,他才仓促回神,握住了长夜的手腕。
“我自己来。”江应鹤从他指间接过这个软绒绒的兔尾,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一定要带妖形,我记得那位九婴妖君,身上就只有隐约亮起的妖纹。”
长夜道:“妖君的数量太少了,那样会很惹眼,岂不是失去了初衷?”
竟然格外地有道理。
江应鹤捏了一下兔子的尾巴,随后道:“你先出去。”
长夜眨了眨眼,试图劝阻:“要不然让弟子来吧,师尊要是不会怎么办?这个东西很难佩戴的……”
江应鹤犹豫了一下,旋即听到小徒弟叭叭不停的嘴,马不停蹄地分析道:“如果戴错了,重新取下来的感觉不啻于撕裂肌肤,会很疼的。”
江应鹤听到会很疼之后,脑海中的犹豫已经被打败了,但还是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听到小徒弟乖巧又好奇的询问。
“难道是师尊担心弟子会做什么?两个男人有什么?……师尊不是喜欢女修么?”
最后这句话又轻又懵懂,简直往江应鹤心尖上撞。他单方面坚定了一下自己的性向,终于松口:“……好。”
万妖边塞外面是无数的参天古木,妖族的城池坐落在古森之中,从这扇窗户望过去,正好能见到外面皎然的月光,寒凉如水。
长夜没有望向月光。
他在注视着他的明月。
那件单薄的雪白内衫,被江应鹤修长霜白的手指挑落下来,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锁骨。
他身后是从窗外映进来的月光,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投映出如水般柔和莹润的光泽。长夜盯着他放下来时垂到肩膀上的黑色发丝,和随他动作一同微抖的雪白兔耳。
他忽然觉得,这不是他一直渴盼的事情,这只是在他夜以继日的欲.火之上填柴,让火焰烧得更加变本加厉。
“可以了。”
江应鹤动作顿住,看到面前的小徒弟耳朵红透了,似乎比他还
不好意思。
长夜小声地道:“不用全都……只要能和这件法器连接就可以了。”
江应鹤停下手点了点头,有一种“他比我还尴尬那我就不那么尴尬了”的微妙感觉。
“师尊,”长夜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听起来几乎没有攻击性,“可以转过身吗?”
戴这种东西,应该是和尾椎骨连接吧?江应鹤倒是很理解配合地转了过来,一边考虑着如果秦钧真的一直锲而不舍、不依不饶要怎么办,一个半步金仙级别的邪修复苏,就算是……
他的思考骤然中断。
一个微冷的手指隔着单薄的衣衫,触到了尾椎骨,带出一片有些令人战栗的触觉。江应鹤明明很放心,但还是忽有一种莫名的警惕感……他是不是对自己徒弟太放心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现在这个情形……
就在他心里警铃大作的时候,忽地听到长夜轻柔的声音。
“师尊,可以了。”
江应鹤松了口气,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一扫而空,没有分心去管戴上之后是什么样子,而是慢慢地规整衣物,重新着装,一边抚平衣袖褶皱,一边道:“总不能一直退缩,我深怕他寻不到我,会找到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