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秦愈就加快了脚步,泥泞不堪的大道蜿蜒伸向远处,尽头的森林之中,有一座小小的红色房子。
不过几分钟后,前面的路就断开了,一道狭长无比的裂缝出现在了道路中央,泥土塌陷,周围有几棵树被连根拔起,推倒在路中间。
潮湿的泥路上有许多脚印,而此时,一道出现次数最多的脚印引起了秦愈的注意。
小孩子的脚印还很新鲜,各个凸起和凹陷处表面没有干泥,看上去像是前不久还有一个小孩走到了这里。叫人不难联想到爱弥雅,他跟着那脚印看了看,是从大道上过来的,似乎是要朝伊莲恩的房子过去,兴许是在想办法过去,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秦愈没有多犹豫一秒,就转身跟着那小小的脚印往茂密的丛林之中走去。
金乌高悬,但是森林里十分阴凉,还有未散去的晨雾萦绕,空气黏着沉重,秦愈每一口呼吸,就像是吸入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
广袤的森林最是容易迷失方向,即便有开辟出来的小道在前指引方向,秦愈也不得不防。
小脚丫并没走多远,就消失在了一个小木屋前。
秦愈站在脚印消失的地方,望着那个爬满了蜘蛛网和藤蔓的松木屋。
苔藓占据了木屋前面的垫脚石,蕨草倒了又发新芽,干掉的蜗牛壳黏在岩石上,还有一条油亮的小蛇从秦愈脚背上划过去。
这个木屋早就被人废弃了,摇摇欲坠,好些木头都被白蚁蛀空。多半是以前阿尔弗雷德建在这个地方的,他一死,这个屋子就没有了主人。
爱弥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视野好似明亮了许多,有什么晃进眼底。秦愈朝源头看去,是一块玻璃窗,反光反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头,日光从叶间透照进来,驱散了周围的阴沉,金色像是一条绸带,贯穿雾色。整片森林都是寂静无声且阴森森的,唯独这座小屋被阳光笼罩着。
其实秦愈完全可以忽略这个小屋,朝着他的目的前行,但是那个小屋出现在这里,让他走不动了。
五米的距离。
他就可以绕过它,但是爱弥雅朝着这个地方来,肯定是有目的的。
在秦愈思考的这几秒钟里,空气里传来细碎振翅的声音,然后一个什么东西拍在他的头上。还没看清楚,它就又狠狠拍在了木屋的门上。
秦愈回头一看,黑压压一片的阴影朝着这边飞来,数只蜻蜓突然间慌里慌张地从四周飞向这里,然后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撞上木屋的门窗。
它们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在身后追撵,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堆还在颤动的尸体。
这绝不寻常!
秦愈踩上石阶,这才注意到那块方方正正的石头,苔藓繁衍生息之地,曾经是一名死者的石碑。
还没细看,他连忙从石碑上跨到木屋门口。
门一推就开了,蜻蜓争先恐后地钻进去,将里面的家具撞得七零八落。
秦愈关上门的前一刻,有什么从门口一晃而过,他顺着门缝往外看,却碍于视界狭窄,并没看到是什么。
蜘蛛网被躁动的蜻蜓们一扫而空,秦愈捂住口鼻往屋内走去。
这个木屋从外面看并不算大,但内部也有两个房间,一左一右,都紧紧闭合着。进门处的右手边挂着□□、弓箭和各式各样的捕兽夹,左边则放着一张小桌子。
桌子上似乎放过什么东西,然后被拿走了,因为它在布满灰尘的桌面留下了深深的方形痕迹。
“有人吗?”
他问。
没有回答,只有那些垂死挣扎的蜻蜓还在振翅,秦愈屏气凝神,这里没有人,但是他忍不住放轻脚步和呼吸。
木屋前半部分没什么好看的,最能引起人好奇的是那两扇禁闭的房门。
秦愈选择了左边那扇。
在手掌握住把手之前,他看了一眼窗,这里唯一的玻璃窗面看上去非常脏,且浑浊,从屋内看不到外面。
一种异样爬上心头,秦愈觉得自己不能靠近那个窗户,虽然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
他拧开门把手,薄薄的门板划出一个弧度,将里面的场景展现在他面前。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间简单的卧室,但是被褥和枕头都已经被水气侵染,发霉了。霉味好过尸臭,说实话他进来之前想到的,里面大抵是一具腐烂的尸体在等着他。
然后对方下颌砸得咔咔响,冲着愣在门口的秦愈嘎嘎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
这里什么都没有,真谈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这个房间正对门的墙上也有一个方块形的窗口,同样灰白且模糊,远远这么一看,什么也看不清。
秦愈对它不感兴趣,走进屋内将门掩在身后,他就转向了门背后的衣帽架。这是整个房间里相比其他来说,最能引起联想的东西。
一套熨帖妥当的高定黑西装,皮鞋、领带、帽子一应俱全,挂在这个地方,秦愈抬眼差点被吓一跳。因为鬼影的形象也是如此。
这么一套昂贵的正式服装出现在这个林间小屋里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更别说还有一双明显不搭配的脱线尼龙手套。秦愈将这副手套拿在手里,它破损十分严重,细细的碳钢粉末把它染成灰扑扑的灰手套。
灰手套与红围巾小姐……秦愈记得那个故事是怎么讲的?
灰手套先生是个乐善好施的先生,他遇见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给她作为一个帮助她度过困难,陪伴在她身边,直到小姑娘脸上重新绽放笑容。
故事里灰手套先生在最后离开了小镇,而被他给予温暖与关注的红围巾小姐最终长大成人,永远地遗忘了童年时期冰冷的雨水,连同带给她糖果和鲜花的灰手套一同埋葬在过去。
这个结局似乎不够符合完美的幸福期望,叫人意犹未尽,而显然这里面的红围巾小姐是爱弥雅,灰手套先生则是阿尔弗雷德。父女之间的关系紧密,似乎正是因为母亲的薄情,他们之间没有伊莲娜的位置。
对应着现实里,这个结局却超乎想象的美好,父亲死了,女儿永远地封闭上了自己的心。
接着,秦愈又在西装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块表。
粉红色的儿童表,指针已经不走了,停在了8点22分。同时,一把钥匙从衣袖里掉落出来。
“当啷”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秦愈将其拿在手中端详,老式钥匙,不能打开这个小屋里的任何一扇门。
“想来是有别的用处。”他喃喃道,把钥匙放进衣兜里。
此时,原本寂静无声的门外传来一个开门的声音,房门的吱呀声在这里显得十分清晰且惊悚。
秦愈眼眸一动,轻轻闪身躲进那个衣帽架旁边的角落,用这件宽大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身形。然后,他向着三指宽的门缝往外看去。
这里只能看到门向外敞开着,却不见人影。好似有冷气丝丝从门口钻进来,迅速侵占了这个木屋。
秦愈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余光一瞥,发现那窗口,不知何时竟然变了颜色。由最初的灰白色变为深色,秦愈开始还以为是天色暗了下来,或者是什么挡在了窗外,但是细细一看,这扇窗能够看清楚外面的枝叶。
这扇窗……这扇窗其实比他想的干净。
一层薄薄的灰尘盖在表面,的确能够影响清晰度,但是秦愈此时能够把那交错在一起的藤蔓和松枝,正是松树开花的时节。他视力再不济,也能分清什么是白色,什么是深绿、赤褐。
顿时一种后知后觉的惊惧攀上心头,秦愈手指微微僵硬,心脏加速跳动。
既然这个才是窗户的本色,那方才是什么东西在窗外?
在外面的窗户看到的也是哪个东西吗?
它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疑问顿时打乱了方寸,他连忙将注意力转向外面。
但是此时他已经完全不能集中精神去关注门外,没有具体威胁的威胁,比不上那种原本就潜藏在身边、甚至观察了自己很久的危险更可怕。
突然外面响起一个带着危险气息的声音,金属摩擦碰撞,熟悉得要命。以秦愈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人或者什么怪物在哪里。但是他随即想到,挂在墙上的枪和其他刀斧,是很好的伤人利器。
情况不妙!
秦愈探出身体,贴在墙上感受震动。脚步声再轻也是有感觉的,在全是木头的地方更是如此,他听到那谨慎的脚步在离自己还有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对方肯定知道这里有人,但至少,他还没发现自己在这里。
秦愈正盘算着,此时打破窗户,并跳出去需要多长时间,能不能赶在对方进来前做到。
他正想着,就感觉到那震动加强了,很明显,对方发现这边有人的气息。躲是来不及了,秦愈就近抄起放在角落里的长柄手斧握在手里当武器,只要那人一进来——
一进来,他就给他一下!
他不由得挺起背,仰起头贴在墙壁上,掐算着这几步的距离,要多大的力气什么姿势,能让对方无法反抗。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已经到了门口。一条腿暴力踹开本就不结实的门,还没来得及看去那人的动作,电光石火间,一杆枪也从门缝伸进来。
秦愈抬头正要,看着来人,竟松了一口气。
“这是你第三次用枪指着我了。”他笑了,一瞬间情感喷涌而出。无法遏制的、难以释怀的情感,此时全部化作一个拥抱。
“没开枪,是不是意味着,你也在找我?”
□□掉在了地上,男人紧紧抱住了他。
第85章 吃醋?
“我等你很久了。”
“多久?”
“……也算不上很久。”葛鄞闭上眼睛,他的耳钉激着秦愈的耳后一片皮肤,“为什么要回来?”
第一眼看到葛鄞的模样,秦愈差点没认出来,他的头发变长了许多,尖锐的锋芒消退了下去。
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颈,占尽便宜,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眼前的人是真实的:“明知故问啊,你推我那一下我记得很牢,怎么个意思,葛令怕不是应该同我说清楚?”
葛鄞舒口气,依旧是那副神情:“我和军盟关系已经裂解,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那儿的人了。”
“因为我?不留在那儿也好,从此便跟着我了。”秦愈笑着,“神诀说了一些混账话,我虽然不信,却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问别的机密,只是那个什么玩意复制品,告诉我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凭空出现一个人,居然独有一个确切的身份,秦愈不太相信这也是一个巧合。
葛鄞却摇摇头,道:“没有意义了,全部都是党争的产物,用你的基因培育出一副肉身,再加诸控制,让平民以为空间折叠实现了,人类还有救。那么他们就会觉得神诀才是可以依靠的人,从而使得这部分人获得更多支持,掌控军盟大半权势。而且本来你在那里的身体只是一具没有意识的□□。”
秦愈偏头,他并不感兴趣那些争斗,现从今后也与他,与葛鄞再无关系了。
拇指无意识地在葛鄞后颈的凹处来回轻轻刮着:“骗我没有意义,没意识怎么自己跑出来那么远?”
“没有意识,但是身体机能正常,植入芯片谁都可以操纵。”以为自己受到质疑,葛鄞语气略有不悦,然后顿了顿道:“当初选择你,也是看中了你是秦才易的儿子,相同血脉遗传因子契合度高,是最好的载体。”
秦愈故作生气,下手重了点,嘴上道:“谁也能操纵的意思是你也能对我的身体下手?好家伙,你都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葛鄞被他弄得烦躁,一巴掌推开那人,走进这间卧室,审视四周:“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但是你后来没有发现是我。”秦愈的视线紧紧跟在身后。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过神看着倚在门框旁边的秦愈,那人眉眼含笑,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生气来。
葛鄞视线落在他的手上,那道伤疤看上去是好不了了。
然后紧跟过来的还要这只手的主人,那人寸步不离,两人不谈思念,但谁都明白差点什么。
葛鄞皱起眉抓住捏着自己耳垂的手,两人各自较着劲:“你不也忘记了我?哪来的资格问责?”
“那一次?这可是神诀干的,管我什么事?”显然秦愈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毕竟什么都被篡改一番:“再说了,你看,我可是一想起来就过来找你了,这还不明白吗?”
后者摇摇头,神色严肃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说的这个。”
秦愈认真想了想,突然道:“你不会是说——”
他抬起手比划一下。
却见葛鄞眼角微微提起,睨着秦愈微变的脸色,看上去倒是很愉悦。他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我以前的经历,很丰富啊。”
前男友……秦愈一下明白过来,酸溜溜地默默咬着牙。
他倒是忘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了,那个假想敌,已经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葛鄞不叫他想起来还好,一想起秦愈就觉得不舒服。
不过早晚总要谈谈这个人。
于是这个“前男友”,直接把他注意力转移开去,直接忘了葛鄞说的那句话是指的什么了。
开的窍又被塞上了,真是不容易啊。葛鄞看着他的表情心道。
“以前和现在是同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