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只是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了,秦愈心道。
那只橘猫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和刚刚炸毛的样子判若两猫。圆滚滚的毛团,看上去不像是流浪的崽,难道是谁家跑出来了的?
秦愈搓了两把鸡皮疙瘩冒起来的后颈,毛骨悚然的感觉并没有好转,那种始终似有似乎地黏在身后。
他站起来,橘猫走在他的身边,蹭着小腿,像是十分依赖他。
秦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试着对它伸出手,橘猫迈着步子绕了两圈,然后乖巧地钻进这两只手围起来的圈里。
“跟我回去吧?明天我再来问问,你的主人在哪里。”
有了猫就是有底气,秦愈重新塞上耳机,大踏步往前走。耳机里《夜莺》的女高音将那多出来的脚步声甩在身后,秦愈硬着头皮往前走。
没走两步,他的步子又一次慢了下来。
唱歌的女高音到底还是输了,输给旁边居民楼里吵架的女高音,橘黄色的灯光将一男一女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在这片黑漆漆的楼层里显得十分突兀。
秦愈驻足窗外,遥遥望着那未曾开启的窗户,女人情绪很激动,不断比划着什么,相比之下,男人显然十分冷静。
有些出神,秦愈时常在想,有一个家是怎么样的感觉?
自从父母车祸身亡那时起,秦愈就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关于那场车祸的发生,他脑子里没有流畅的画面,有点就是模糊到只有一个大概意思的记忆刻在脑中。
车祸是因为什么,在哪里发生的,他一概不清楚,只有回到空荡荡的家里,看到那黑白遗像才知道人真的走了。
他无法不怀疑这一切的发生有隐情,但是亲朋好友嘴里说辞都是一致的,让他无从下手。久而久之,秦愈也就不再去追究了。
没有取下耳塞,因此秦愈听不清那对夫妻在吵什么,总之是别人家的家事,他路过还听墙角已经够多事的了。橘猫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手指,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它的耳朵动了动,喵了一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明显,夫妇的争吵突然停了下来,秦愈心道别看了,别让人以为他是贼了。
他抬腿就要走。
是窗帘被拉开的声音,那对夫妇转过身来,并肩站在窗台里,看着秦愈。
秦愈无意冒犯,但是他一眼就对上了夫妻俩的脸,顿时再也走不动了。
是……他们……
本该定格在相框里,永远不再拥有色彩的两张脸,是他逝去的父母。
撞邪了。秦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但是那两人的神情温和宁静,无法让他去质疑这是否真实。他的步子挪不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儿子。”
女人突然喊了一声,秦愈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里的两个人。
的确是她,又不像是她……
秦愈浑身一震,像是被电击一般,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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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断在了锁孔里,葛鄞烦躁地将剩下的半截也扔地上。
“还要让我等多久?”
五秒钟后,有人回应他:“等着。”
“没用的东西。”
葛鄞被磨得脾气都没了。
他走回房间的另一端,并不宽敞的白色房间里,秦愈躺在床上沉睡不醒。那些黑色的头发像是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了,在秦愈两侧的手臂上出现黑色的圆斑,还有逐渐往身体其他部位滋生的趋势。
葛鄞坐在床边,解开那人的衣服,秦愈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果不其然,那些黑发全都化作了墨汁一样的东西,刻入了秦愈的皮肤里。
就像……他背上那些。不过还好,只是腹部有一些,不算很多,应该对秦愈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葛鄞默不作声把衣服扣上。
青翠的冷杉压在秦愈的头下,散发着冰冷的味道,葛鄞看着那张脸,心沉静了下来。
神诀说,冷杉可以让丢失了灵魂的人暂时不至于迷失在各个世界里,乌托邦的崩溃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若是稍有不慎,这些人可能永远都走不出来。
说明白点就是把梦境当真实世界了,外界的力量无法干涉他,也不能给出指引,除非本人自己发觉不对劲。听神诀的意思,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人大有人在。
“你们干的好事。”神诀甩锅的痕迹不能再明显,“要是你们不理那两个稻草人,也许没这回事。不过,也有其他蠢材做了更愚蠢的事情罢了。”
无法否认,乌托邦维持构架的突然失效与他们有至关紧要的关系。
葛鄞问:“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回溯也没有用是吗?”
“当然,你不介意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的话,也可以试试。”
葛鄞没再说话。
这时,床上的人呢喃出声。
“穗穗……”
葛鄞眼神一下就变了,原本稍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他不知道秦愈口中的穗穗是谁,不过听上去是个姑娘的名字。
虽然吧,这种时候吃飞醋不是什么好的事,但葛鄞就是难以忍受自己的东西有被他人染指的可能。
“第四遍了,你醒了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略带威胁的话语,葛鄞的手指抚上那张脸,他俯下身贴在秦愈的耳边,“我都替你记着。”
世界的崩塌,是从爱弥雅凭空消失的时候开始的,然而当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葛鄞赶到的时候,鬼影半跪在门口,黑色的丝发从背脊处伸出,还在源源不断地钻入秦愈的身体。
痛苦可想而知,葛鄞也不是没受过这种苦,然而下一秒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世界一下就失去了所有声音。
四周环境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葛鄞拖着伤腿,强撑着走到秦愈身边。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神诀自认为自己还是善良的:“咳,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试着通过某些媒介,看能不能唤醒他。你以为我愿意看到这种局面?”
“有过先例?”葛鄞猜测神诀不知道。
神诀还真的不知道:“……没有,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第一例呢?”
“你说话的这个时候都可以搭建两个世界了。”葛鄞将秦愈的那张牌摸出来,放在手里。
世界的崩塌导致牌的力量失效了,所以牌面也就能被看见。
光洁圣灵的眼睛里流出鲜血,权杖失去光辉,神不再怜悯世人,因为天使都被引入了歧途。
风和雪撞在小屋外墙,屋内温暖如春,葛鄞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们算是在什么地方。
“你还有事?”葛鄞头也不抬地问道,“偷窥不是什么好习惯。”
隐藏了身影在虚空里的神诀有些尴尬:“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如果你和他都可以做到的话,那么世界可以很快搭建起来。”
“你本可以有很多选择。”神诀说。
天使牌被立起来,葛鄞凝视它许久,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滴血,从天使眼里缓缓滑落,溢出牌面,最终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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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猫从秦愈怀里跳了出来,贴着他的小腿喵喵叫,而秦愈对此充耳未闻,耳塞里的曲子正好到高潮部分,极大的干扰下,他还是把女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妈妈笑着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你妈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回答,”仿佛是复制品一样,有着和秦才易的脸一模一样的男人神情严肃,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发话。“穗穗打你电话了,你应该给人家回一个过去。”
“穗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来下午那通电话。
“我听说你们学校要举办一个展览,我会去看的,你到时候把穗穗也带去吧,她很喜欢你们学校。”妈妈的笑容不变,她的语气温和可亲,但是秦愈却动摇起来。
秦愈吞咽困难,冷风吹得他头疼。鼻翼间又闻到那股冷杉的味道,他眨眨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四周看去,像是在找什么。
搜寻无果,秦愈再次把注意力放在父母身上。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他问,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而秦老爷子嗫嚅着嘴唇,眼神失去光彩。
妈妈手里拿着一个红苹果,她咬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将果肉咬得吱吱响,黑色的液体顺着她的下巴流下。
“如果必须选择,儿子,你愿意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是秦愈想破脑袋也想不起这话是否在哪里听过类似的。
然而妈妈的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在夫妻二人身后,黑袍将那人裹在里面,只露出半张脸。
一点声音都没有,夫妻俩被黑衣人掐住脖子往后拖,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但是血溅了起来。
手机掉在地上,秦愈想都不想地往楼上奔去。
橘猫凄厉地叫起来,它咬着秦愈的裤脚往后拽。然而它的力气怎么比得过人类,结果就是在原地滚了两圈。
“喵!”
橘猫焦急地在楼道口转着圈,看着秦愈的身影消失。
黑暗占有了这条路,没有一点光,脚下的地面变得凹凸不平,秦愈往旁边摸索着,然后摸到了一堵墙。
不对,这不是墙。
掌心下的墙体坑坑洼洼,凿刻痕迹明显,不像是一般的楼道墙壁该有的粗糙。秦愈一踏入这个地方,就仿佛失去了方向,他不再冷静,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闯进了什么地方,但是脑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个奇怪的楼道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秦愈逐渐脚步慢了下来。
“咔哒”
突然他听到了一种声音,还没来得及在记忆力搜寻这个声音的来源,紧接着一个冰冷的物体抵在了他的额头。
啊,想起来了,是枪。
接着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竟然抚着他的脸,秦愈顺着那只手看过去,这一瞬间似乎有光从头顶照下来。
来人戴着黑色的手套,还有那手指上的,一枚漂亮的,发着红光的红宝石骨戒。
第80章 冷杉
葛鄞想过他们的结局,一定存在有很多种可能性,不论好坏,但是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局面收场。
神诀此刻才真正像个神。
“我可以送你去到他所在的混乱之地,但是你要想好,他不会记得有关这里的任何事情。而且可能对你抱有极大敌意,你知道,他所在的世界里你是最不应该出现的人。而能不能把他带回来,就取决于你是否能够让他想起什么。”
“第二个选择。”葛鄞早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做了点心理准备。
“第二个选择风险小一些,但是代价极大。我想你可能承受不起,因为牵扯太多,当然了,只是针对你而已,其他的记忆重塑者可没这么个特殊的身份。”
神诀说的是葛鄞从两百多年后的地球而来。
这句话没有人说出口,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崩塌”也是一个世界,而到底能不能离开乌托邦,谁也不知道。
“我说过我不管理各个世界的对吧,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圣痕还有很多种,能更改时间线或者空间的也不少,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衍生出一个新的世界,我可看顾不过来了。”这一点上,神诀没有撒谎的必要。“有时候,死在这里反而更轻松不是吗?”
做出那个莫比乌斯环的人,是神诀。然而葛鄞现在要做的,是解开这个环的人。
“我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葛鄞睫毛颤了颤,眉心微微跳动。
“多希望世人都能做到如此吧,他们将这里称之为‘乌托邦’,不仅是在这里得到了满足,更多的是明知这里是假想社会还甘之如饴,骗自己挺容易的。”
第二个选择就是——
“把那个结打开。”
谁都没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是葛鄞心知肚明,这与乌托邦的建立有关,甚至与空间折叠也有一定关系。
葛鄞什么都明白,他到底还是走上了与以前同样的路,而神诀早就知道这一切的发生,不过都是顺其自然罢了,即使这一幕已经上演过数百次。
“给我一点时间准备。”葛鄞神情严肃到宛如上战场,但是也差不多一个意思了,“我还有个问题问你。”
“请问。”
“我离开,他会怎么样?”
“看结果,如果顺利自然会恢复,但是结果不尽人意的话,那就挺麻烦了。就此迷失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这个很糟糕的结果,那就是留下来,成为下一个神诀。但是神诀自然没有说出这句话。
“行,”葛鄞低头,抬头时眼神变得冷厉起来:“再给我一把枪,两发子弹。”
神诀的气息消失了,葛鄞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他握着秦愈的手,看着那狰狞的伤口。
“我不会输,从来如此。”
他说给秦愈听这句话,像是表明决心一般,虔诚地在那掌心亲吻着:“噩梦都会醒过来的,我们都是这样,在绝境里不会迷失,而是变得更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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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白的皮肤在隐晦不明的空间里十分亮眼,可以看到那手背上突出的淡青色血管。红宝石与他的肤色形成一种反差和谐,骨节分明,这个人端枪的手很稳,看上去是练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