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实如此。
倒在地上的雨伞,是李成专门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露出一角的花裙,是今晨妻子亲自换上的。
而被压在男人身下、露出半张脸的女人也看见了李成,恐惧的双眼似乎抓住了希望,她张嘴欲喊,求救的话语却在李成冷静的、停滞不前的脚步中消失了。眼中的光亮一点点被黑暗淹没,麻木。
女儿早就被摔倒一旁,或许磕着了脑袋,已经失去意识。
李成没有冲进去,没有报警,没有呼救。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看完了全程。
头顶的雷声轰鸣,大自然的伟力令人震颤,而他就在这个夜里,看着一名强者杀害了弱者。最滑稽的是,这名强者最终死在了雷电之下。
懦弱的他,没有迈出拯救的脚步;弱小的妻女,无法抵抗外力侵害;“强大”的行凶者,在大自然面前不堪一击。
那么什么是弱小,什么是强大?最强大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暴雨之中,一股奇异的兴奋和快感笼罩了李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
……
“女人和孩子是最弱的,在稍强一点的男人面前就毫无反手之力,”接着李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开始即兴写起了小论文,“古往今来,女人和小孩都是被迫害的对象……”
钟愿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冷,捏着斧头的手一紧,咬牙切齿说:“你他妈在说什么屁话!”
李成像是没听到她的辱骂,继续说:“然而,男人似乎也没有多强……人类鼓吹着自己征服自然,实际上只是可怜巴巴地靠向它们乞讨为生罢了。”
阮陵不动声色:“所以呢?”
李成想的事情,是不能被身后的植物母体知道的,于是他只笑笑,没有说话。
然后他知道阮陵清楚,那双望过来的眼睛明明白白写出了:
我要祝你成神。
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公园中央的植物发出一声粗哑的嘶吼,接着猛地拔高一截,原本就已参天的树冠更加高,它触碰到阮陵的雷电,原本就有些怯懦,然而血脉里的贪婪本性作祟,令它不顾威胁穿破一切束缚,去往最高处。
幽蓝的星球表面突然长出了一颗树一样的东西。
它和世界意识争斗许久,最终因为它们的星球意识要比这颗规则残破的星球强上不少而胜出,源源不断的能量沿着它遍布土壤的根茎输送到主干里,让它的力量十倍百倍增长。
高山倾颓,深海翻滚,地表皲裂,天雷隆隆。
其余国度,尚且醒着的凡人见这幅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教徒怆然下跪,嘴唇颤抖着默默念诵经典,希冀用虔诚的信仰打动神明,拯救他们于水火。
很遗憾,他们等来的不是神明降临的圣光,而是仿佛要将天都撕裂的雷鸣,以及从土壤里喷涌而出的滚烫岩浆,浇在□□凡躯上,发出“滋滋”的炙烤之声。
虔诚的信徒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岩浆吞噬。
无信徒者最先朝安全的地带跑去,因此避开了危险。站在高处往下看,惨状一览无余。
“哦,该死的,该死的上帝,他妈的□□被人操过了吧!”
他们放肆咒骂,以期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然而即使是有先见之明逃走,却也无法避开接下来的灾难——高地突然一晃,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一声好似纸张被撕裂一般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快跑!”有人吼道。
人类始终无法跑过毁灭和死亡。高地碎裂,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跌入万丈深渊。
幽深的风将他们最后的咒骂带出地表,携着像是人体被捏碎之后散发出的血腥气息。
“你——他——妈——的——”
……
这时正处于关键时期,血脉传承下来的护食天性令它下意识放出先遣部队。
姿态奇诡、被枯枝裹紧的巨大树人低吼着从空间裂缝里走出,走一步便在地上印出一个一米深的印子来。
诗人:“我们挡住它们,不要打扰到零!”
于是立掌欲诵,其余人见状,也各显身手,一时之间,斧头和刀剑齐飞,冰水共火焰同舞。
慕绍看一眼阮陵,在高可参天的巨树面前,他显得格外渺小。心迫不及待要飞到他身边,为他分担伤害,然而理智却止住他的脚步。
“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要管我。”
离开异控局之时,阮陵说的话在脑海回旋。
他应当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于是慕绍强迫自己离开。
在这样疯狂的进化之后,舞台早就不是叁的了,他微微躬身,让出一条小路。
狂乱的触手迫不及待飞出,现在是它的场合——吞吃这个星球只差最后一步,而眼前的人是最后的阻碍!
随着触手朝阮陵飞电一般刺去,远方被雷点填充的天空突然破开一道口子,一条触手从上面探出。祂比成年男子的手臂还要粗,触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吸盘,呈现植物的深绿颜色,却让人望之欲呕。
那触手扒在云层上,接着往外一用力,拖着更大的身躯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另外一个星球,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由植物主宰,人类沦为食物家畜的世界,缓缓下沉。
“草……”
有人失语。
饶是愚蠢如程凤鸣,也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垃圾想要吞噬我们!”
慕绍立即偏头,一下扇飞面前的树人之后,纵身往阮陵那里飞奔而去。
——即使他再强,一个世界的力量,又如何能轻易承受!
却见怪石乱飞之中,阮陵缓缓抬手,而后天空风云突变。
漆黑的宇宙里,冰晶蓝的星球表面出现裂痕,起先只是一小点,后来越扩越大,越拉越长,像是蛛网一样,瞬间蔓延至整颗星球表面。它就像玻璃一样,纵然裂纹横生,却依旧维持着将碎未碎的状态。
远方的宇宙传来一声悠长的哀鸣,传递到这个宇宙的时候,已经微弱地只剩叹息,然而它还是敏感捕捉到了。
这声哀鸣就像是进军冲锋的号角,死死维持完好状态的星球顿时崩裂,星球内核涌出的巨大能量将宇宙里一切物质都扫荡——不过这寂寞的宇宙里只有它一颗星球,它也只能是“我杀我自己了”。
冰蓝的、稀碎的碎片在广袤的黑暗里飘荡,尔后一道微弱的光自中央升起,就像是创世初期,混沌黑暗里那一线开天辟地的光。所有碎片被这抹光吸引,停顿片刻后,义无反顾地朝它奔去。
然后上一秒崩裂的星球瞬间又重组新生,方生方死。
哀鸣仍未停止,星球亦缓缓转动。
某时某刻,两处宇宙突然交逢,两颗星球运转到同一直线上。
于是乌云尽退散,雷电全隐没,异域来客君临。
它来得这样浩浩荡荡,以至于将全数宇宙的景象都投射到天边,中间那颗冰蓝的星球就像日月当空。
与它相比,B-038就委实难看了,强盗一般闯入,贪婪嘴脸毫不掩饰。
“您居然,炼出了宇宙……”李成跪倒在地,眼里滚出热泪,他像是看见了此生应该都不能看见的东西。
阮陵没有理他,踩过一地断壁残垣,径直朝植物母体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那颗冰蓝色的星球也跟着移动,离天边突入的触手愈来愈近。
似是感受到了威胁,植物发出一声低吼,然后拼了命地攻击。
全部——都没用。
一道光幕笼罩了阮陵,之后所有攻击都无法伤到他。
像是巨大的野兽降临,黑暗的宇宙捉住触手,然后毫不犹豫顺着吞噬。
植物母体发出一声尖叫。
[!!!]
它的躯干和枝叶开始摇晃,树冠像是被火灼烧一般想从天际撤离,然而既已被黑暗缠上,哪能顺利逃脱,纵使它挣扎如何激烈、叫声如何惨痛。
植物的母体最终在黑暗的吞噬下化为乌有。
而B-038整个世界的全貌终于显露人前——祂被阮陵的宇宙硬生生拖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试图使用翻译腔,但失败了x
哦,该死的上帝,我要用靴子狠狠踢他的屁股!
三个世界,一个是B-038,一个是阮陵的宇宙,一个是原本世界
第77章 真正弱者
即使作为先遣军的植物死亡, 祂在阮陵的宇宙面前尚处下风, 但是对上此世的世界意识,祂的威能显然更加强大。
一瞬间,好似连风也静止了。
无论是能量中心的C市, 还是天地翻滚的其他地方,这颗星球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在震颤, 每一个生灵都有所感——它们在害怕,害怕沦为异域来客的口中食;它们也在兴奋,兴奋于存在亿万年的残缺终于有了一丝补全的希望。
这颗星球自诞生之日起,便存在无法弥补的缺憾, 随之出生的世界意识曾用尽各种手段,都无法将其补全。因为残缺, 所以弱小, 在这茫茫宇宙几亿万星球、几亿万世界之中,祂是最为弱小的那一批。
于是面对高维的入侵,毫无反手之力, 眼睁睁看着祂们随手一抓, 就像是从糖果盒里抓了一把糖果一样, 就那么随意的、漫不经心的, 将他们抓走了。
这是祂的子民。
祂以为这一分别就是永远了, 那些被抓走的人就像是祂弱小的证明,时时刻刻提醒着祂的无能。然而没想到居然还有重逢的一天——他们回来了,更加强大,也更加完全。非但没有丧命, 反而完成了在这个世界上无法完成的突破,祂既喜悦,又心酸。
没能保护自己的子民,反而被他们反过来保护,这万年不遇的机会,也是那个人刻意策划出来的。
祂因为树形模样,精神趋向柔和,掠夺和侵略不是祂的想法,然而希望就在眼前,祂很难不生出渴望来。
最先观察到异象的是C市中央公园,牛芳芳背后的异能者已经开始战栗恐惧,较为弱小的医疗和后勤已经忍不住跪下来。
“这是……”
强大的异能者也被那股涌来的邪恶气息给震慑到,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在巨大的压力下撑住。
远处出现了一层透明色的屏障,里面像是兜着水,一步一晃动。透明液体里浸泡着青绿色的小嫩芽,一根接着一根,等到走进了,屏障越来越大,那个世界才逐渐显露出全貌。
在黑暗天空的衬托下,祂像是这附近唯一的光源——中心盛着一个缩小版的星球,浅褐色的球体上种满了或高或矮的绿色植物,间或有深蓝的溪流分布,祂泡在透明的液体里,树冠之间散发着莹莹绿光。
祂看起来很美,像个艺术品。
然而对于在场除李成以外的所有人来说,祂美得太危险、太锋利。或许是因为世界意识和子民内心的感应,他们看那泡水里的星球怎么看怎么不对。
诗人小声吐槽:“色调太奇怪了,又黄又绿,好土。”
“……”钟愿以沉默表示赞同。
诗人:“我之前还以为祂要搞个什么闪亮登场呢,就这?就这?”
在场所有从万界出来的人基本上都去过B-038,对于祂的原型还是很清楚的,哪有什么艺术品一样的美感,全是奇奇怪怪歪歪扭扭的植物,大概所有的审美都点在这一次出场上了吧。
随着祂越靠越近,更多的异形植物涌了出来,它们忽视了其他人,只朝着阮陵发起进攻——那是它们最大的阻碍。
然而这些东西对阮陵来说,就好比是蚂蚁,动动脚动动手就可以弄死,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祂也不敢开放世界屏障进行吞噬,头顶的漆黑宇宙和虎视眈眈的冰蓝星球可还等着祂呢。
[■■!]
于是祂向自己的盟友求援。
这是他们一早就达成的协议,李成会帮助祂吞吃了这颗星球。
然而听到了祂的呼唤,盟友却只是懒懒一笑:“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说完,竟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支着脸看这场闹剧。
可恶!
实在可恶!
屏障里的星球终于维持不住端庄姿态,莹绿色的光一变,被腥绿的颜色取代。树冠也不再显得葱茏而生机勃勃,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雾,反而透着一股子衰败和死亡的气息。
诗人简短点评:“还是祂半死不活的样子更顺眼一点。”
祂在屏障内部张牙舞爪,让成百上千的子民替自己冲锋陷阵,却怯懦地缩在内部,甚至不敢开个小口子。面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对祂来说,威胁太大。
祂谨慎地观察,试图寻找破绽和时机。
“啧。”倒是阮陵先不耐烦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累积如山的石块和灰尘为他让出道路。
他站定了,然后抬起手来。
天空中广袤的黑暗突然一动,像是流水一般倾泻而下,携着淡淡的星光。它滴落在透明的屏障上,一开始因为数量太少,没办法突破防御,然而随着那漆黑液体越流越多,力量也越积越强,祂逐渐有些支撑不住。
终于,一道细微的裂口在祂头顶出现,漆黑的液体顺着那道口子进入内部,搅混了那透明的水。
祂发出一声哀鸣,接着树干膨胀,树冠像是伞一样地展开来,试图堵住那道缺口,然而于事无补。
更多液体倾倒进去,那道透明的、鸡蛋一样的防护壳“咔嚓”裂开。
“哗啦——”
没有东西兜住,浑浊的液体劈头盖脸浇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透明的液体看着无害,却原来有这样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