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墙壁，医院里永远都弥漫着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灌入鼻腔，胃部一阵翻涌，欲呕的恶心感。石玉紧紧抱着小熊，静静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谈话声。
　　手术灯终于灭了。
　　然后他们再也没能醒来。
　　最后一口，手里的蛋卷被咬去大半，冰淇淋球已经全被吃掉，残留在蛋卷上的些许巧克力融化，顺着内壁望下流去。
　　“滴答——滴答——”
　　地上落了两三点深褐色的污渍。
　　石玉双手轻轻一握，那剩余的蛋卷顿时在能量的作用下化为灰烬。
　　而今天，在等了整整九年之后，终于到了这一天。
　　还不算太迟。
　　远处缓缓运转的摩天轮骤然一停，顿在半空。摩天轮内的小情侣被这么一颠，吓得差点尖叫出来，过了几秒，发现并没有出现瞬间掉落或者爆炸的恐怖事件，那一颗怦怦直跳、无处安放的心脏才安稳下来。
　　“怎么回事啊？”女生抖着声音问。
　　男生虽然也害怕，但到底是在女朋友面前，强自装出镇定：“没事，说不定只是供电出问题了，我打个电……”
　　像是突然卡壳了一样，男生眼神一瞬间陷入混沌。
　　“电……电……没事啊？不是正在运转吗？”坐在静止的摩天轮里，男生愣愣说。
　　“啊，是啊。刚刚是幻觉呢。”女生也附和道。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眼神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僵着，一动不动。
　　所有游乐园里的人和他们一个表情，无论是正在吃饭还是正在玩耍，都一下顿住，姿态滑稽，表情僵成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是人为画上去的一样。所有人都一个表情，十分诡异。
　　半空中的风有些大，吹在身上淡淡的凉。
　　石玉缓缓落在摩天轮的最高处，发带因为风的缘故散开来，扎起的乌黑长发飘散。
　　她居高临下望着这座数千人待在一起的游乐园。
　　“只需要牺牲一点点人。”石玉喃喃自语。
　　背部的衣服忽然一鼓，紧接着裂开一条缝，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它应该是透明的，但是中心隐隐约约带着点淡淡的绿，因此凭借肉眼还可以勉强看出它的形状。
　　石玉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但她不得不把它们放出来。
　　更多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然后像是闻到腥味的野狗一样，迅速飞至活人身上，狠狠插了进去。没有伤口，它们就这样凭空陷进了鲜活的□□之中。几秒之后，有淡淡金色的物质藉由它们送到石玉体内，这样大规模地使用异能，石玉的脸色变得苍白。那些穿过来的物质聚集在一起，她能感到能量缓慢地增长。
　　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复活他们。
　　因为过度兴奋，瞳孔微微缩紧。
　　今天没有出太阳，白云压在天上，灰蒙蒙像是下一秒就要下雨。
　　整座游乐园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然后门外人来人外，车辆川流不息，却没有一人察觉。
　　突然，大门被猛地撞开。
　　耳朵一动，石玉倏得把视线移到大门那边，看到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双手一下攥紧。
　　“零哥哥……”
　　戾气自瞳孔中浮现，染上疏淡的眉毛。
　　竟然敢算计我！
　　叁！
　　面前空间乍然碎裂，一道洁白羽翼撕裂天空，身形高大的男子轻轻搂抱着少年，眨眼便来到石玉面前。
　　石玉扯出一丝凉凉的笑：“零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很清楚？”阮陵跳出慕绍的怀抱，立在半空之中。眼神一扫，立即明白了现在是什么状况，“汲取他人生命，转化成能量，然后复活他们——小玉，行啊，几月不见，你已经这么能耐了。”
　　明褒暗讽的话语。
　　嘴里尝到了鲜血的味道，铁锈般，把人关于黑暗中的牢笼。
　　石玉缓缓笑开：“零哥哥，何必……”
　　阮陵打断她的话，漆黑的瞳孔盯着她，就像野兽盯住了自己的猎物，漫不经心说：“选吧，想死还是想活。”
　　“……非要如此吗？”石玉的面孔已经有些许扭曲。
　　她接着尖叫：“非要这样？！”
　　像是已经难以承受一般，石玉捂住了半张脸，盖住眼睛，恶毒的话语自她唇间滚出。
　　“不过是一群蠢货，杀了也没什么啊！他们算什么东西？！”
　　“在你挣扎求生的时候，他们可没察觉到异常呢。现在出来了，有能力了，相当救世主？哈哈哈，不可笑吗，阮陵，救世主？”
　　面容可爱稚嫩的女孩凶狠地笑着：“他们算什么，有这个资格？你凭什么对他们这么好？我就只是想复活他们啊，牺牲一点人又算得了什么——以前杀的人还少吗？”
　　石玉似乎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那些憋在她心头上迟迟没有说出的话现在一口气吐出来，痛快极了。这一刻什么都束缚不了她，她就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或者……”
　　手掌微微挪开，露出一双笑意满满的眼，“我也可以帮你复活他们，零哥哥，你的爸爸妈妈。”
　　“你难道——不想吗？”


第72章 此时此地
　　将已死的亲人复活, 换作是谁听到，心里恐怕都会犹豫几秒吧。
　　然而阮陵只是挑挑眉，不甚在意地说：“把他们复活干嘛？在地下多好, 有吃有喝，什么都不用管。上来了还得上班工作, 累不累啊？”
　　这一句话连嘲带讽，刺得石玉面色一僵, 指甲刺进掌心肌肤, 淡淡的血从那几道细缝之中渗出。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相信阮陵的话，只当他是在逞强。
　　“复活他们, 一直陪着你，难道不好吗？”石玉循循善诱。
　　啧。
　　阮陵嗤笑，旋即往前迈了一步, 脸色冷淡：“我没那么自私。”
　　也就是说她自私了？
　　石玉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在空旷的高空上回荡。笑着笑着, 眼泪就下来了。
　　“我难道有错吗？！”她狠狠瞪着阮陵, “复活他们，我难道有错？！”
　　“你没错。”阮陵说, “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用的方法错了。”
　　眼前一道银亮的光闪过, 随即浮现出一道略弯的刀刃——十二柄匕首在半空“唰”得扇形排开，直直对着石玉。
　　这是要动手了。
　　在动手之前，阮陵还是问了一句：“他们的灵魂还在吗？如果你放出来，复活他们, 我不杀你。”
　　“做梦！”
　　蔓延至游乐园各处的透明触手猛地一颤，接着从连接□□的末端涌出上千股金色的光团，闪电一般游至石玉身前。阮陵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触碰到它们。
　　那光团的形状实在熟悉，分明就是秋水之前的灵魂形状。
　　——几秒钟的时间，石玉竟然杀了上千人，取走了他们的灵魂。
　　饶是她幼童的外表再可爱再无辜，慕绍都没办法对她起怜悯之心。身后纯洁的两翼猛地舒张开来，几乎遮蔽了从背后来的光线，翅膀大张开来，不似以往那般柔和无害，充满了雄性的威慑力和压迫感。
　　慕绍的能量场，也就是万界人口中的力场一点点展开，眨眼便覆盖了整个空间。石玉惊奇地发现，论起力场强度来，面前的男子竟然要稍强于她，当然，还是比阮陵弱上不少。
　　两个身量相对高大的成年人立在她面前，其中一位甚至抬手就能取走她的头颅，然而石玉面上一点惧怕之色都没有。她从容淡定地抓起一团光球，捏在掌心：
　　“零哥哥，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得好——我只要有这个想法，这些人的灵魂就全没了。”
　　“没了灵魂，你拿什么复活他们？”
　　毫不掩饰的威胁。
　　石玉也有威胁的资本，阮陵确实没办法干预她。
　　既然没办法直接动手，阮陵干脆也不做出威胁的样子，打起了感情牌：“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似乎很惊讶。被叁利用了吧。”
　　的确如此。
　　因为这个，石玉对叁的杀心又浓了几分。
　　然而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被阮陵发现，她顺利复活他们的概率小得可怜，就算这里的人全死光，他们也许也回不来了。
　　叁利用她，无非是想用那些植物做些手段。B-038位面……无非是位面星球之间的侵占和掠夺。这样的事情，在万界里她见过不少。
　　如果没办法复活他们，那么就让这颗星球毁灭。
　　为他们陪葬。
　　石玉诡异地笑了下，接着满不在乎地说：“没错，我确实被他利用了，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在此之前，她得为叁拖延时间。
　　-
　　“她会为我争取时间的。”
　　C市中央公园里，叁坐在木椅上，对面前一点点膨胀的植物说。他一点也不担心石玉反水，对于这些人的心态，他再清楚不过。
　　——既然已经身处绝望，那些人又凭什么幸福地活着，我要让他们跟我一起。
　　万界里最容易培养出反社会人格的变态。
　　比如他。叁可不会嘴硬，说自己心里健康。
　　他很诚实呢。
　　脚下踩着的尸体有些发硬，黑红的血液染上了白鞋。
　　“这鞋我好不容易才刷白。”
　　叁皱眉，嘟囔一声，接着一脚将尸体踹飞。
　　“嘭——”
　　在地上滚了几圈，四肢已经有些断裂的尸体最终被一块石头挡住。尸体主人的脑袋顺力磕上那石头，凿出一小个凹痕，鲜血汩汩涌出，不到三秒就将整个石头浇红。
　　死了又死。
　　这一幕不知怎么戳中了叁的笑点，他咧嘴，笑得肚子都痛了才堪堪止住。
　　拍了拍脑袋：“诶，有些得意忘形了。”
　　将视线转到眼前的植物上，叁抱怨：“你还要多久啊。”
　　洁白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已经被四处泼溅的血花染红，一具一具，数不清多少具的尸体堆在一起，有的断了手，有的没了腿，□□的头颅滚在一边。远远看去，竟有一种尸山血海的感觉，触目惊心。
　　腥绿色的触手插进了尸堆，贪婪地瞬息新鲜血液，随着吮吸的动作，表皮上密密麻麻的针一起一伏，流动的淡绿色粘液随之晃动，潺潺落在地面。那血液顺着中空的触手，被运送到主体躯干。粗壮的黑褐色的躯干，诡异的花纹在上面缓缓变动，偶有淡淡的红色细线从中游过，到达植物的顶端——那是一丛渐渐浓郁起来的树冠，每隔几秒，便凝出几片绿叶，俏生生立在扭曲的枝头。
　　[■■……]
　　黑褐色的表皮蠕动，似乎说了什么。
　　“太慢了？”叁听着，附和地点头，“也是，才这么点人，确实太慢了。”
　　盛着笑意的眸子一垂，落在地表，他恍然大悟，接着一拍大腿：“就这个时候，趁着那边还在打，把世界意识吃了吧。”
　　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叁笑了笑，接着右手一挥，抛出一件怀表一样的东西。
　　“这个是我最后一件带回来的道具了。”他喃喃。金色的怀表在半空中顿停，一点一点运转的指针停住，沿着指着的方向，突然涌出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将整个公园覆盖。
　　“在这个道具的遮掩下，不用担心他会发现。”叁对那植物说，充满期待：“那么，开始吧。”
　　那微微高昂的语气像是蛇一般，将植物缠绕，鼓大的双眼里满是崇拜和希冀，从来都是遵循欲望的植物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窒息般的危机，它第一次对弱小的人类产生惧意——之前的那个少年不算，他根本不是人。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它是星球的先遣兵，若是不战而逃，绝对会被母树活生生吞杀！
　　有了更好的事物，那些已经被吸得干瘪的尸体就没了用处。腥绿的触手毫不留情抽出，带出一阵血花。
　　充满能量、生机涌动的东西就藏在地下，触手像是闻到腥味的猎狗，想要把所有东西都吸干的贪婪占据心神，触手仅仅犹豫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刺穿了鹅卵石，进入幽深的土壤。
　　地底那团混沌的光团还来不及抵抗就被贯穿，发出一声低低哀嚎。
　　-
　　这一声顺着地表蔓延到遥远的游乐园，在空中轻轻震颤，然后落到阮陵的耳中。
　　已经开始了么。
　　眼神一冷，阮陵不再和石玉周旋拖延，神思一动，那十二把匕首骤然刺穿了石玉的四肢，将她钉在透明的空气墙上。温热的血顺着手腕滑下，接着剧痛袭来，阮陵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石玉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
　　这样诡异的速度，就像暂停了时间一样，阮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
　　已经管不了从四肢涌来的潮水一般的疼痛，惊惧和疑惑占据石玉全部心神，她抖着声线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然而没有等到阮陵回答，石玉眼睁睁看着阮陵伸手，碰着了那些缓缓飘浮的金色光团，然后手一动，似乎切断了什么看不见的联系，那些聚集在石玉身边的光团沿着来时的路径，又晃悠悠飘回去了。
　　石玉双眼瞪大，几乎都要窒息。她使劲挣扎，扎进肉的匕首因此而划拉开一个更大的口子。
　　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
　　她的异能没有攻击力，对上阮陵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弱小。
　　“还、还给我！！”
　　光团逐渐消失，隐没进人的身体，而那些刺入血肉的透明触手，也全数被阮陵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