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他一些时间,只要一点点时间,他就可以攻破石榴的防线,将其挫骨扬灰!
不过……
他已经逐渐失去这个空间的控制权,再多留也无益。
岩浆潮水一般褪却,淡黄天幕开始破碎,叁敏捷避开阮陵毫不停歇的攻击,身体在半空中一荡,然后开始碎裂。
——那原来不是他的真身,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寄主抽身离去,傀儡褪去生动活泼的外表,露出苍白的内里,被突起的火焰烧成灰烬。
阮陵没有再追。
多追无益,他无法定位叁,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石榴。
“奶奶!”阮陵赶忙跑过去将半跪的石榴扶起,“诗人呢?怎么没见他跟着你?!”
“先过去找他,你身上的伤需要治疗。”
手臂突然被按住,石榴没有起身,她微微抬首,“我是故意支开他的。”
她神情柔和,双眼里盛着阮陵看不懂的情绪,“我不用再治疗了。”
“……什么?”
阮陵蹙眉,他有些听不懂石榴的话了。
-
伦圣岛。
剔透的冰面上泼洒鲜血,最后一具仍在坚持的躯体倒下。
慕绍屹立半空,慢条斯理擦拭指节上不小心溅到的血液,身后巨大双翼因为过于愉悦,每一根羽毛都舒展开来,在暴雪之中丝毫不见萎靡,反而越发坚韧。
原本准备偷袭的十余名强壮男子全数毙命,慕绍一招制敌,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阮陵现在应该已经到了A市。”
羽毛微动,慕绍隐隐约约感知到那边的情况,先是铺天盖地的热气,尔后是强烈的冲撞,到现在,却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那根羽毛隔着一层薄薄衣衫贴着阮陵,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身体更凉了。
-
“我不能再活下去了。”
阮陵听见石榴淡淡说。
“……啊?”
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这句话隔着几米的空气传来,却仿佛跨越高山大海,落在阮陵耳畔时,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尾音。
“你在说什么呀……还、还是先离开这里。”
“小陵,”石榴抓着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来,“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
冗长的寂静后,阮陵颤抖着声音说。
“什么不能再活了,你在万界拼搏了这八年不就是为了活着出来吗?!为什么现在又说不活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
阮陵蹲下身来,有些恳求地望着石榴,“奶奶,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太冷了。”
他死死盯着石榴,试图从她平静的神情中找到一分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却听到石榴说,“这是最好的时机。”
阮陵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理智让他不要再管石榴的话,要赶快把石榴带走去治疗。然而他尊重石榴,他知道,如果石榴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就一定有某种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也无法阻止。
“……为什么?”
这一声询问好似是从阮陵冰冷躯体里挤出的血肉一般。
石榴伸出手,很轻很缓地摸了摸阮陵的头。
“我的家族,世代守卫C国,身体内寄宿凤凰的力量,与地脉里的金龙形成平衡。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C国龙脉将会损毁,这片土地上的能量也会出现异常——后果将不堪设想。”
阮陵麻木地问,“那又有什么关系?”
石榴继续说,“女性寄宿着凰,男性寄宿着凤,我们虽然是长生种,然而家族人丁却异常稀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阮陵扯扯嘴皮,“我不想知道。”
“……因为人一旦多起来,凤凰的力量就会分散到每个人的身体里,这股能量或是未能激活或是太过虚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此,家族一代通常只有两个人,等到他们不想再活下去时,便会诞下子嗣,然后自杀。”
“我之前以为自己可以像我丈夫一样强迫收回所有力量,可是我不能……小芳一直不想让我回来,她自己尚且能支撑一时,再多,只是徒劳损耗性命。我知道时间已经到来。”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吗?”阮陵仓皇往前趔趄一步,“万界里,万界里应该有解决办法……”
他的声音在石榴温和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弱下来。
“没关系的,小陵,我已经活得够久啦,”石榴抚过阮陵的眉梢,“算下来好几百年,已经没什么大的遗憾。”
“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了,要活得开心啊,小陵。”
一股柔和的力道推着阮陵往外退,他其实动动手指头就能摆脱束缚,但此刻心神麻木、身体僵硬,被柔风推动,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力道。
他死死盯着石榴,看着一簇金红火焰自她腿部燃起,慢慢增长,尔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
石榴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告诉小芳,我是死在叁的手上。”
火焰一瞬膨胀,她的身体慢慢消解,化成缓缓飘浮的光粒,一道蜷缩的凤凰虚影从中飞出,“唰”得张开两翼,在火焰之上徘徊不去,发出一声似悲鸣似留恋的蹄叫。
它的羽翼原本因伤势呈现扭曲的下垂形状,光粒浮至那处,和着火焰的灼烧,凤凰脱胎换骨一般,周身漾出华美神采。
徘徊很久之后,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凤凰振翅,体态优美,款款离去。
火焰携着巨大能量,朝四周涌去,摧枯拉朽一般。
阮陵愣愣看着,却不知躲避。
口袋里的羽毛轻飘飘吹出来,升至半空中时,突然化成一双漆黑翅膀,尔后慕绍的身体显露。
“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慕绍察觉到迅疾涌来的火焰与能量。来不及带走阮陵,当机立断,双翼一展,挡住身后滔天烈火。
漆黑的翅膀遮天蔽日一般,将所有冲击挡住,不为所动。
慕绍这才有闲暇去询问事情经过。
“怎么——”
他询问的话语顿住。
一双麻木如死水、生不出半点波澜的眼睛撞进他的视线里。
愣愣看着双翼之后连天的火焰与尘埃与灰烬,那潭死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起了一粒水滴的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漫漫长夜,我等愿为灯火,纵微小,不肯熄。”
本卷完。
(顶锅盖逃走)
其实之前就有预兆了第30章 、三十八章,以及第40章【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等着这一天】
程朔,也即石榴的丈夫,是唯一一个把完整的凤容纳在身体里的人,但他在五年前围剿复生时牺牲了(这一点前面也提到过)
自他死后,新凤一直没有诞生,只有凰的力量(而且还是分散的),根本没办法维护平衡,牛芳芳苦苦挣扎了很久,但是还是没有作用。
第44章 夜雨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 A市忽冷忽热, 前一天还处在夏季刚刚开始的闷热之中,今天夜里却又突然落起了连绵的雨。
大幅度降温让市民又翻出了刚刚放进衣柜不久的长袖和外套, 爱美的姑娘们皱着眉头脱下短裙短裤, 安慰自己说就当是防晒了。
从高空俯瞰, 图案各异的雨伞起起伏伏,间或有披着透明雨衣的人在其中穿梭。
“今天哥哥的电影刚上映, 我一定得去多刷几次!”
“整天哥哥哥哥的, 你亲哥哥不是在这儿吗?马上就要高考了还天天玩啊玩的!”
“哎呀妈妈, 劳逸结合嘛!”撑着小花伞的长发少女搂着中年妇女的手臂, 笑得甜蜜蜜, 语气又娇又柔,“整天坐在书桌上我都要学死了!”
“死丫头!”她妈妈一指戳在少女额头, 留下一个淡淡的粉印,“嘴边不准挂这个词, 晦气!”
“嘿嘿~”
少女缩缩脖子, “知道啦。”
难得有一天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即使这条街少女从小走到大,多日不见出来一看, 处处又是新的惊喜——呀,这里开了一家新的甜品店,下次一定来尝尝!哦哦,好久没来这家面馆吃了,下次偷偷溜出来嘿嘿!
不得不说, 少女的关注点特别好懂。
正摇头晃脑左看右看时,少女的视线突然停住了,她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那是一名未打伞的女人。
略带蜷曲的黑色长发垂至手臂,银白色花形发卡在夜幕灯光下闪闪发亮,点点雨珠缀在发丝之间,就像是零零散散的珍珠。
她在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看版型应该是男性穿的,然而里面却穿了件大红低领长裙,裙角开叉,行走间露出一双又长又直的白腿。这样的裙子,应该是在舞会上才会穿的,然而与之相配的却是一双洗得褪色的帆布鞋,因为沾了雨水,颜色变深不少。
等到少女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时,一声感慨自心里发出。
哇,好漂亮一小姐姐!
她的侧脸轮廓优美,眉尾上扬,双唇稍薄,涂着艳红的唇釉,与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最令少女心折的是她高挺的鼻梁、卷翘黑浓的睫毛,以及夹烟的纤长手指,低头吸烟时倦懒的神情,活脱脱一张厌世脸。
侧脸杀人,不过如此。
脑海里的哥哥顿时烟消云散,少女单手拿伞,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戳开十分钟99+的半夜鸡叫群:
姐妹们!!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婊气冲天厌世脸,侧脸杀我!侧脸杀我!
姐妹们纷纷回复:rwkk!rwkk!无图无真相!
少女打开摄像机,刚想偷偷拍上一张回去舔舔,却发现那红裙女子已经和她拉开好大一截距离,没入熙攘的人群之中。
……
雨滴打湿烟头,这根劣质香烟彻底失去它的价值。
钟愿随手一扔,烟头正中红心,落进垃圾桶内。
深吸一口冷气,灌入肺部,钟愿撩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将它们别在耳后。
烦躁。
很烦。
外套兜里的手机一阵一阵响起铃音,不停地进电话,声音在稍显安静的人群中异常明显,也因此,不少人都暗自对那奇怪的女人投以注目。
钟愿对这样窥探的视线很敏感,也很厌烦。
于是她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一道尖细的男音就已跳出来:
“钟愿你是不是不想混了你!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这次机会,你他娘怎么直接走人了!”
“走人还不说,你个臭丫头还灌了王导一身酒,你自个儿就不说了,还拖累我,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四周投来的视线更加奇怪了。
“你谁?”
钟愿很不耐烦地开口了。
自从回来之后,钟愿就过上了醉生梦死的死宅生活,在大床上睡到下午才醒,醒了就点外卖,吃了外卖打游戏看电视,熬到凌晨三四点又睡。这种生活是她梦寐以求的,因此过了将近两个月也不腻。
不过今天下午,突然有人敲门,带着一箱化妆品和这件华丽红裙进来,开口就是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
“哎呀你怎么搞成这样啦!肤质为什么这么差!”化妆师花容失色,连忙打开自己的化妆包,“快来来,晚上就是舞会了,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出场哦!”
粗大的手掌掌住她脸时,钟愿的第一个想法是打爆对方的头,下一秒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文明社会,杀人是要坐牢的。坐牢虽然也行,但就没办法打游戏了。
更何况她隐约想起自己的工作似乎是演员来着,卡上的钱由于她的大肆挥霍越来越少,如果不想被房东扫地出门,她还得赚点钱。
种种考虑下,钟愿没有对无辜的化妆师实施暴力行为,而是乖巧地任由对方在自己脸上乱涂乱画。
但她万万没想到化妆师口中的舞会,竟然是一个情人交易场所!那个说要给她面试机会的王导,竟然是一个大肚便便色眯眯的老流氓!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个反应,愣了一下,才有些恼怒地骂道,“我是谁?我是你爸爸!你个臭丫头,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当初谁把你签回去的!要不是我,你现在还在睡大街呢!”
这一句夹枪带棒的话令钟愿很不耐烦,她大概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原来是自己的傻逼经纪人,打电话过来也是兴师问罪的。
不过她虽然爱赚钱,却对走后门一点兴趣都没有,当即冷冷说了一句,“泼他酒都算轻的了,要不是人多,我早把他下面的那根丑东西剁了。”
然后啪得关了手机。
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啊!
围观群众的视线都呆滞了,尤其是其中的男同胞,顿觉下面凉飕飕的——这女人表里如一,太狠了!
挂掉电话后,那股子烦闷又涌上心头。
平坦小腹十分轻微地“咕噜”一声,钟愿这才后知后觉,她这是饿了。
于是她转身离开人群,朝僻静的另外一侧街道走去——她得去吃饭。
由于经费不足,钟愿选择了一家生意十分冷清的面馆,据她观察,这样的店面东西一般会便宜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太贵而没人上门,不过这种几率也很小。
店内灯光柔和,一名身形瘦小的女性店员正在擦拭餐桌,见有客人进来,露出一个淡淡笑容,“要吃什么呢?”
“一两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