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酌确实不擅长取名,他从百慕元君那里借了车,过来的时候想了一路,觉着温行之前被苛求太过,字号就不起什么豪迈的,尽量往平安喜乐那边靠。加上他自个字长岁,一拍脑袋便想到了尽年。
然而这到底是温行的字,叶酌也不能脑子一热草率决定,还是看着温行等他的意见。
温行端坐在那里,他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轻声开口道,微不可闻的问“为什么?“
叶酌一直在关注他,当然听到了,便放下手上的活计,问他“什么为什么?“
温行闭着眼“您不要求成就极高,我又已经堕魔,根本毫无优势,下泉弟子千千万,您扔了重新选便是,何必认我?”
他语气还算平缓,叶酌听出来其中异常尖锐的另一个问题,温行其实是想问他,作为师傅,在他堕魔的初期,为什么从未出现,抛弃也罢训斥也罢,连个最基本的,作为师傅的姿态都没有,就任他在万古漆黑的塔里住上了那么多年,仿佛从来没有认下过他,也毫不在意他是仙是魔。
——他在委屈。
这一句直言问的叶酌猝不及防,他却也明白这本就是心结所在,根本避无可避,于是他直接道“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他补充“那本不是你该受的委屈。”
温行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笑一下,然而他正紧咬着下唇,眼角带着薄红,让这个笑容略有些不伦不类,看着滑稽又可笑。
叶酌当然不可能去笑他,他坐直了身体,道“对不起,虽然这话说起来十分不真诚,但是是事实,你堕魔这事我并不知道,而且前因后果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把你扔在白狱里。”
他补充“我不知道有那么多风言风语,但不管外界怎么说,如果你还愿意,那么现在你依然是我的徒弟,这和你堕不堕魔没有关系。”
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于是刚刚还能保持平静的温行的陡然一僵,而后,他的眼角倏忽落下一滴泪来。
想来他命途坎坷,蹉跎许久时光,然而半生所求用一言蔽之,也不过是仙君平平淡淡的一句
“你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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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激动我的崽,仙君还给你做过饭,过段时间你们还要同床共枕呢(不是。)
我可以拥有评论吗?
第39章
说完了这些事情,车内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温行是不敢说话,叶酌则是不清楚说什么。崇宁仙君向来自诩问心无愧,活的肆意又潇洒,即使下一刻身死道消,和不会生出什么怨怼。然而这一刻,他却莫名有些遗憾。
若他还是那个威震四海,剑指千山的崇宁仙君,当然可以就此把弟子护在羽翼之下。然而此时,他是借了百慕的车和下泉群山的呼应,这才糊弄住了一众修士,要他真的长久用叶崇宁的身份入世,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归根到底,温行的身份和经脉的伤势,要他自己寻找出路。
当然,叶酌会给他提供一条捷径。
他饮干净面前的茶水,问温行“听说过东海瀛洲宫吗?”
温行维持着垂眸的姿态“您在东海留下的行宫。”
叶酌道“正是,里头有把新剑,你手上的剑老旧了,取来换掉吧。里头除了剑,还有些别的宝贝,我看你功法有些问题,不妨去里头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东海行宫是他早年留下的遗迹,对外开放,修士入内各凭本事,却没什么生命危险,每七年一开放,次次引来修士无数。
其实说起来妖族惦记白玉潭,也是因为东海行宫重宝太多,他们猜测仙君更常去的白玉潭宝贝更多。然而只有叶酌本人知道,白玉潭被他带在身边,唯一的理由就是里头山清水秀风光漂亮,论起宝贝,东海行宫吊打十个白玉潭。
叶酌飞升之前留下行宫,也是提点后辈的意思,除了人间无数什么也没带走,故而如今时过境迁,一穷二白,曾经富可敌国的也要讨饭吃,不得已回带着徒弟回老家盗两件宝贝出来花花。
他们一路飞到了东海边的靖州城,期间叶酌胡扯一通,告诉温行他已经知道‘徒孙’叶酌的事了,并且已经把徒孙也接过来了打算让他一起入行宫。
等到了城镇正上空,叶酌动手把温行赶下了车,然后他哼哧哼哧的架着车往章河赶,期间他东看看细摸摸确定这极其精贵的九鹿车没有磕着碰着。看完后还给百慕元君还被人家吹胡子瞪眼的嫌弃了半天,这才回来,用以前收着的一块灵玉带上温芒,重新往靖州赶。
叶酌方才只告诉温行‘徒孙’叶酌住的客栈,方位什么都没有提,温行不像是能拉着人问路的人,故而当叶酌到了靖州,把帷帽扔了衣服换了,还洗了个浮夸无比的花瓣澡,香到确定狗都闻不出他刚刚干了什么的时候,温行还没有回来。
叶酌靠在客栈的床上,心想“他迷路了吗?”
温芒缩在他脖子上的玉佩里,打了个大哈欠,问他“顺利吗?”
叶酌道”顺利,就是不知道我装仙君装过火了没有。”他把手背过去枕着头“还是当叶酌舒服,崇宁仙君那哪是人装的,整的我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
他自由散漫惯了,冷不丁端了那么久的架子,肌肉都要散架了。
温芒道“我看你在山顶挥袖撞飞了一个神玄,怎么做到的?”
叶酌道“神玄而已,堕仙的时候存了两道倌倌的剑气,我刚刚去拿了,派上了些用场。”
人间无数生为仙君佩剑,剑气可冲破云霄横断五岳,用来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玄,确实有些屈才了。
温茫问“还剩一道?”
叶酌点头“还剩一道”
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天色,觉着也差不多到晚饭的点了,便收拾收拾出门溜达,看看能不能撞上温行。
等他一边吃喝一边找人,逛过了三条街还没看见人影,就地找了个买挂面的铺子,跨坐下来,和买面的娘子招呼“要两碗挂面,多放些葱。”
这铺子生意红火,老板做面,老板娘就负责送,一做一递和谐的很。两口子和这摊铺看上去很有生活气息,各桌都有个粗陶的花瓶,插着山上摘来的野海棠。
面摊的老板娘来送面,见叶酌长的俊俏,打扮也舒服干净,特意多给他挖了勺汤,叶酌道了谢,老板娘就指着花瓶里开的艳的那只白海棠,道“难得看见你这般俊俏的后生,姐姐没别的送,不如你折了这只海棠带走?”
叶酌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靖州临海,风气颇为开放,掷果盈车也是常有,叶酌当然不推辞,笑着道了谢,伸手去折那花儿。就听旁边的老板娘又一声惊呼“呀,今个是走了什么运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俊俏?”
叶酌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原来是温行。
“老师怎么这么慢?”叶酌站起来“我见过崇宁仙君了,他说你一下就到的。”
温行道 “没找对路,绕了两圈。仙君……仙君和你说了什么吗?”
叶酌随口道“崇宁仙君特别特别喜欢我,他说我真的很不错,你眼光非常非常好。”
这话一听就是乱扯,温行看了他一眼“胡说。”
这下叶酌来劲了,撑着桌子问他“你不信?”
温行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分明说着“不信。”
叶酌道“你怎么能不信?这样吧,仙君不是戴着幕篱吗?你知道他幕篱底下长什么样吗?”
崇宁仙君在外行走从不摘幕篱,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温行问“你知道?”
叶酌道“我知道啊。我说了他很喜欢我,我叫他摘帽子,他就摘给我看了,嗯,怎么说呢,就长的很好看你知道吧,除了你,我就没见过谁比仙君好看的啦。”
塔灵已经听的自闭了。
温行垂下眸子,斥责道“胡闹。”
他顿了顿,好不容易找回平时沉静的语气,“我辈修士,容貌一事,怎么能拿来比较?”
“为什么不能比?”
叶酌揪着这个话题不肯放,非要去逗他“你见过仙君没?没见过没有发言权啊,我真的觉得你比他好看。仙君……仙君是那种,哎,好看的比较大众,你是我一看就贼喜欢的那种好看。”
温行这下是真的恼了,直接拿起筷子塞他手里,脖子一路红到耳朵,“快吃。”
他们吃着面,后面的桌子坐了一桌小姑娘,眼神一直往这边瞟,对着伙伴们窃窃私语,话题居然也是和容貌有关的。
“看那个紫衣服的,真是好俊俏啊,要我手里有花,我也要送一支出去。”
另一个说“我觉着旁边那个白衣服的也好看,和紫衣服的不一样,怎么说,紫衣服那个像是侯爷家的小公子,另一个是话本里仙风道骨的修士啦。”
还有人接着道“我喜欢那个紫衣服的,看着就是温和脾气好的。“
又有人道“可是冰山在喜欢的人面前说不定也会化绕指柔啊,我看那个白衣服的眉眼生的那么温柔,凶不起来的啦。”
要不怎么说临海的姑娘们开放,她们把两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从相貌到身份,眉眼鼻子嘴巴,都一一拽出来比较一边才好。
她们自以为声音不大,其实温行听的一清二楚,他拢了拢衣领,把脖子抱的严实了一些,红了一片,叶酌也能听的七七八八,他半张脸埋汤碗里,简直憋不住想笑,心想
“温行也是外表唬人了些,他离冰山差的远呢。”
于是他抬起头,调笑道“其实要我说,老师长的不但比仙君好看,也比我好看。”
温行撇过脸,嘴上却道“相貌对修行无益。”
叶酌吃着面,这次怎么也不肯放过他,反而问“刚刚那个做面的姐姐说要把这花送给我,老师知道为什么吗?”
温行一僵,他的视线本来落在叶酌的筷子上,立马移到一边,硬邦邦道“我不知道。”
叶酌道“因为我长的好看啊,何郎粉面听说过吧。”
何郎指何晏,说是皇帝嫉妒臣子何晏肤白貌美,觉着他擦了粉,就叫进宫赏了一碗面,想看他流汗脱妆。结果何晏吃的满头大汗,还是肤若凝脂,旁人这才发现原来是天生丽质。
叶酌放下筷子,把他的手往温行那边一伸,道“老师,你比我还白。”
他已经是很白的皮肤了,晒也晒不黑的那种,然而温行常年不见阳光,比他还要白些,不过白的并不健康,像是病了一样。
叶酌道“你看你这么白,又好看,却没有人给你送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看着太难接触了,这样不好,不论是凡间的姑娘还是仙界的仙子,都喜欢我这样的,有点文采,有点有趣,有点阅历,风度翩翩还喜欢笑。”
温行忍无可忍,窘迫的捏着剑的手都在抖“快吃你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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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学期中,前段时间一直没听课现在抱佛脚复习有一点忙啊,可能更新频率会变慢
第40章
叶酌听着摊子里嬉闹笑骂,不知不觉吃了半碗面,他这才发觉温行干坐着,就问他,来一碗吗?”
温行直直的坐着“不用。”
叶酌招招手“尝尝嘛,不喜欢你去喂旁边的猫。”他招了招手“漂亮姐姐,再加一小碗。”
最后他们两都吃完了,叶酌折下那支海棠,往衣裳上一别,道“开的真是好看,可惜海棠没什么香气。”
他这话还没说完,温行忽然停下了脚步,问他“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方才人多,面馆葱蒜的味道浓闻不出来,现在大街上,叶酌那满身花瓣浴的味道掩都掩不住。叶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好叫谁也不能把叶酌和崇宁仙君扯上关系,当下道“桂花香,好闻吗?靖州城里如今最时兴的味儿。”
温行看着他,“时兴?”
叶酌以为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意识,就解释道“什么味道时兴,你看那款味道的香粉卖的欢,如今你往画舫边一站,风都是丹桂味儿的。”
他本意只是解释这个词,没想道温行走在前面,哪壶不开提哪壶道“你去画舫了?”
靖州风气开放,寻欢作乐的画舫也多,上头姑娘衣着暴露,温行刚刚不小心从那经过,闻了一鼻子的桂花香,和叶酌身上如出一辙。
叶酌一时没跟上“啊?”
温行表情有些闷闷,“你不要去画舫。”
“什么东西?”叶酌一头雾水“这么忽然说这个。”
温行视线飘忽,他似乎突然觉着头顶的天很好看,半响才憋了个理由“你要学剑,这种事对修炼不好。”
叶酌现在压根不能修炼,他毫不在意,更何况修仙也不是没有修**的,只要不修太上忘情怎么都没关系。听到徒弟怎么说,他有点担心温行跑偏到太上忘情去了,毕竟在他眼里温行的性格并不适合这个道。
于是他半开玩笑道“老师也不要太把这个当洪水猛兽了,经历一些总是好的。”
哪知道温行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忽然生了气,加快了脚步,居然自顾自的把叶酌抛下了,还要补充上一句“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这几个字温行已经许久不对着叶酌说了,叶酌听出他情绪真的不对,只道“好好好,我不去,老师别气,弟子不说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以为已经哄好了,谁知道温行走在前面,又硬邦邦的,闷闷的来了一句“我没有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