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殊一口气憋在心头不上不下的,皱着眉看着绛尘道:“你怎么这样啊!”
他又开始不高兴了,语气也凶巴巴的:“我来的时候和师父说,要是太晚就不回去了,师父答应了。”
他确实是和吕栖梧说了,夜里山路难行,谢逢殊又不想和绛尘分开,和吕栖梧磨了许久,最后吕栖梧不耐烦了,挥手叫他赶紧滚蛋,爱回不回。
绛尘此时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嘴角轻抿,有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为什么不直接说?”
“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让我留下来。”
谢逢殊看着绛尘合上了门,跟在对方身后重新回到法堂,嘴上还不停歇地控诉。
“你居然不留我!”
绛尘哭笑不得,耐心解释:“我怕你不回去,你的师门会着急,况且——”
绛尘顿了顿:“我这里不够好,担心你住不惯。”
绛尘用来休息的地方是法堂背后一间小小的屋子,方寸大小,简陋无比,只有一张床铺。
他平日里很少去那休息,一般只待在法堂。
“你又担心我师父他们着急,又担心我住不惯,送我回去还要担心我路上的安危——”
谢逢殊说完,定定看着绛尘的背影:“像在带小孩,一点也不像夫妻。”
绛尘此时已经到了法堂的桌案前,闻言转身看向谢逢殊,双眼含着隐约的温和笑意。
“那怎样才像是夫妻?”
谢逢殊不说话了。
他几步走到绛尘前,一张脸不知为何已经红透了,在千盏烛火映照之下分外明显。他抿了抿唇,视死如归似的伸出手去拉绛尘的衣襟,同时抬起头往对方凑过去。
谢逢殊动作太急了,带着少年的生涩,牙齿不小心磕到了绛尘的唇角,又连忙后撤一点,伸出舌头在磕到的地方舔一舔,又凑了过去。
绛尘任由他磕磕绊绊横冲直撞,只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谢逢殊洁白的后颈,不让对方退开。
法堂之外是淅沥沥的雨声,穿林打叶,滴答不绝。法堂之内三千盏佛灯安静地燃烧着,灯火流光,庄严肃穆,照亮了两道重叠的、密不可分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还能甜几章,刀前会预警。(3.26注:有读者觉得下一章已经很刀了,所以标注一下,我说的甜可能不是你心中的甜〒_〒)
第55章 前尘15(修)
夜雨潇潇,外面是浓重的寒意,屋里却是暖的。谢逢殊躺在床上,看着绛尘用一根细小的竹枝去挑桌上长灯的灯芯。
燃得快要浸入灯油的烛火忽明忽暗被绛尘一挑,又重新燃起来。绛尘放下手上的竹枝,转头就对上了床上谢逢殊的眼神。
谢逢殊已经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的里衣,整个人都裹进被子里,只仰着一张脸。绛尘道:“怎么还不睡?”
谢逢殊理所当然地答:“等你啊。”
他伸出手拍了拍旁边自己空出来的一半床铺,邀功似的道:“快来快来。”
他说话理直气壮,好像没有一点其他意思似的,但等绛尘上了床,谢逢殊立刻就滚进了对方怀里,额头抵着绛尘的胸口,闷闷笑起来。
隔着薄薄的里衣,绛尘能感受到谢逢殊额头传来的一点温热。他没有退开,只道:“快睡吧。”
谢逢殊睡了一个下午,这个时候反倒睡不着了,他仰起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那个魅魔——”
绛尘静默了一下,还是直接告诉对方:“我杀了她。”
谢逢殊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绛尘:“啊,师父说和尚不可行恶,不能杀生,你会被罚吗?”
“不会的,不是所有的和尚都不杀生。”绛尘答,“也不是只有杀生才叫恶。”
谢逢殊问:“还有什么?”
“口中说着为善,于是打着善的旗号,一股脑儿地把过错推给别人,还觉得自己悲悯。”
绛尘说完一顿,低头去看一脸茫然的谢逢殊,于是笑了笑,不再说下去,只道:“睡吧。”
他难得笑,笑起来的时候眼中像是蕴了一点月光。谢逢殊立刻就忘了绛尘刚才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对方带着一点淡淡血色的薄唇,就在他额头上面几寸,唇上有一点小小的伤口,是刚才在佛堂被谢逢殊磕到的。
谢逢殊凑近了一点,伸出一点舌尖在上面舔了舔。
绛尘低下头看他,语气温和:“做什么?”
他们靠得太近,说话时呼吸交错,谢逢殊又凑近了点,吻上了那两瓣薄唇。
他的手搭在绛尘腰间,热得像是一团火,眼睛闭着,睫毛一抖一抖的,绛尘由着他亲,搂住谢逢殊的背与他唇齿交缠。过了不知多久,谢逢殊终于有些受不住地退开,在被子里有些急促地喘息,拽着绛尘里衣的手手心里全是汗,把衣服弄得潮湿又皱皱巴巴。
他的衣服有些散开了,露出一寸锁骨,绛尘替他慢慢拉好,见谢逢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绛尘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快睡。”
谢逢殊乖乖地窝在绛尘的怀里,像个小动物似的贴在对方心口,他听见绛尘的心跳声传过来,一下接着一下,沉稳有力。谢逢殊闭着眼睛,说话时还带着一点喘:“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绛尘擦掉他额间的汗,答:“它是你的。”
他说的一半是现在两人温软的情愫,还有一半是当初那个挖心的誓言,谢逢殊不明白,只是满足地笑了两声,趴在对方胸口睡着了。
到了深夜,万物寂寂,绛尘忽地睁眼坐起。
屋子里的灯还燃着,灯火昏黄,绛尘握住谢逢殊露在被子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百里之外,绛尘诛杀魅魔的那个山洞口被雨水冲刷得土地湿软,一缕黑色如雾的魔气在魅魔身死之处萦绕了几圈,又迅速散去了。
那股魔气淡得可以忽略不计,散得又太快,不过一个瞬息绛尘已经感觉不到了,他微微皱眉,低头去看谢逢殊。对方贴着自己的胸口睡得很熟,呼吸均匀绵长。
绛尘看了片刻,低头用唇角在谢逢殊的眼睫上轻轻碰了碰。
有了这一夜开头,谢逢殊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简直把绛尘这儿当成了自己另一个家。用嘲溪的话来说:“也不知道整天跟一个和尚厮混什么。”
谢逢殊嘴上不说,心里还要愤愤不平地反驳:你懂什么,有意思的多了。
时日一长,谢逢殊胆子越来越大,当初师门里规定的不许在外面过夜、不许跑远、不许偷偷下山便成了空文。谢逢殊被师门宠大,又遇上了绛尘,满天满地撒野,自己乱跑还不算,非要带上绛尘一起。有时候溜去深林,或是对面山头转一圈,有时会跑去人间。
一下山,谢逢殊必然是要去酒肆茶楼听书的,才子佳人、侠客江湖、鬼怪奇闻……来者不拒,手里拿着刚买的零嘴往茶楼的凳子上一坐,就必然要等到天擦黑,说书的先生一拍惊堂木,道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收摊关门。
然后谢逢殊便心满意足,与绛尘趁着夜色回须弥。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漆黑一团,谢逢殊便可以放心大胆地牵着绛尘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他们去的时间并不多,两三月才下山一次,但太过瞩目,时间一久,经常去喝茶的人也知道每隔几个月便会有一个白衣和尚带着一位红衣的少年来听书,在茶楼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夜色疏朗,星野暗淡,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谢逢殊牵着绛尘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对方下山的时候,对方眉眼清冷,随口便说出了两个凡人的前世今生。
谢逢殊以前没问过绛尘来路,现在偶然想起,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于是转头细细打量对方。
绛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道:“怎么了?”
谢逢殊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呢。”
绛尘目光柔和,答:“从大梵天。”
“大梵天,是天上吗?”
“嗯。”绛尘像是在面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耐心答,“仙界九重,佛家三天,大梵天在最高处。”
谢逢殊光听便觉得绛尘很厉害,但他见绛尘神色淡然,并不是很欢喜的样子。
谢逢殊想:师父说过高处不胜寒,那么高的天上,大抵是很冷的。
于是他不再问了,眼珠一转,转而道:“今天的书只说了一半,我们明天再来听好吗?”
绛尘只记得今天讲了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于是问:“好听吗?”
“好听啊,但有些听不懂。”谢逢殊道:“今天的故事里有一句‘低帏昵枕,锦帐春宵’,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绛尘脚步一顿,捏紧了谢逢殊了手,语气里有了些警告的意味:“谢逢殊。”
谢逢殊哈哈大笑。
他这么大了,怎么会真的不懂呢。谢逢殊越笑声音越小,最后在绛尘的目光中慢慢止住了。
他脸有点红了,握着绛尘的手,好像在干什么坏事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今晚不回明镜台了,好吗?”
谢逢殊撒娇的时候声音又黏又软,像是含了一颗松子糖。他已经长高了许多,像早春寺庙里初生的修竹,一双眼睛潮湿明亮。
绛尘没有回答,但最终也没有放开谢逢殊的手。
后来又过了许多年,听书的老头换了人,身旁用方盘讨赏钱的小孩儿长成了少年,接替了说书人的位置,两人便不再去了。
倒不是因为讲得不好,只不过一晃多年,两人还是这副样子,总会有人起疑。
当然,除了这些撒野的时间,还有更多时间谢逢殊都用在了修行上。
以前他修炼时还有偷懒耍滑的时候,如今却勤勉刻苦得不行,恨不能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结丹了。
虽然吕栖梧说过很多次修行不能急于求成,但谢逢殊太想早日结丹了,他想要早日长成大妖,然后理直气壮地对吕栖梧他们说:“我要成亲了。”
有的妖怪修行为了飞升成仙,有的为了呼风唤雨,大抵谢逢殊是这世上第一个为了早日成亲而刻苦修行的妖怪了。
每日的功课结束,谢逢殊只要不是累得爬不起来了,肯定是要跑一趟后山。有时时间还早,寺门便不会关,半开半掩,等着谢逢殊直接推门进去,有时时间晚了,天黑云低,庙前便会有一盏灯笼,在山风中晃荡,照亮一地夜色。
有时候谢逢殊大早上的从绛尘那回来,运气不好撞见吕栖梧起得早,在院子里溜达,便会见对方满脸惆怅地看着自己,捋着胡须叹气:“孩子大了,总是留不住啊。”
搞得谢逢殊每次都心惊胆战,他总觉得吕栖梧看出来了什么,但吕栖梧每次只说完这一句,就会不耐地挥手,让自己的小徒弟滚去修炼。
绥灵和嘲溪便没有这么好打发了,刚开始的那几年还好,到了后来也开始起了疑心,追问谢逢殊终日跑去找绛尘做什么。
毕竟刚开始他们只以为须弥山人迹罕至,谢逢殊好不容易得了个朋友,亲近也是应该的。但一连多年还乐此不疲,甚至连家都不归了,便说不过去了。
谢逢殊刚开始还装聋作哑,终于有一天被两人联合堵在了屋里。
绥灵一身烟色衣裙,眉眼微微蹙着,用纤纤玉指去点谢逢殊的额头:“又跑,凳子都还没坐热,又想到哪去?”
她如今出落得越发漂亮,脾气也有些见长,谢逢殊捂着额头叫屈:“哪有,我明明在家里待了两天了。”
“是啊,待个一两天,又跑个一两天,你也不闲累得慌。”嘲溪抱着手倚靠在门前,斜眼瞅着谢逢殊,“如果不是见过后山是个和尚,我还以为是个迷人心智的妖怪呢。”
谢逢殊不敢辩驳,只问:“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绥灵叹了口气,看着谢逢殊语重心长:“小殊,与人相处既要心诚,也要讲分寸,万万不可轻易交付真心。”
“……我知道。”谢逢殊认真答,“但是绛尘不一样。”
嘲溪冷哼了一声:“哪里不一样?”
谢逢殊脸红了,嘴硬道:“反正不一样,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绥灵与嘲溪对望一眼,面色古怪,却没有再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混过去,去找绛尘的路上心里又万分惆怅——到底什么时候能结丹啊。
春风冬雪,花草枯荣,人间六十年,弹指一挥间。
绛尘庙前的万古春已经谢了一茬,又开始开了新花,谢逢殊无聊的时候数了一遍,居然还是一万九千七百一十七朵。他有些嫌弃地对绛尘道:“这树也太懒了,一朵都不愿意多开。”
绛尘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由着他胡说八道。
彼时谢逢殊与嘲溪已经两百八十多岁,褪去少年稚气,已经算是成熟的妖怪了。绥灵早就修炼出了金丹,而嘲溪在某一天也忽然结丹。
整个师门还没有结丹的妖怪就只剩下了谢逢殊。
吕栖梧、绥灵和嘲溪都知道谢逢殊想要修出金丹,于是谁也没有多说,最后还是谢逢殊自己发现的。
那天绛尘在法堂等了很久,谢逢殊还是没有来,他起身出了门,才发现谢逢殊坐在万古春下,垂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逢殊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看见面前的绛尘,总算露出一个笑,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绛尘看着他,也坐到了树下,谢逢殊顺势一歪,靠在了绛尘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