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针对刚才的笑话,发表了下意见。
梅拉菲恩警惕地问道:“所以你也跟我们一样,身上装了黑环?”
“我很高兴,终于有人来陪我了,不会太安静得让人发疯。”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是个少年,长相很清秀稚嫩,皮肤带点小麦色,朗朗一股轻狂的朝气,眼睛如星辰般明亮,有股桀骜不羁的野气,又有些精明的锐气,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基西雅莲被带到主教室。
走进去之前,他顿住脚步,笑了下,温和有礼地说:“不是圣徒,进入圣堂,还要冒昧闯入主教室,这样妥当吗?”
引领他的红袍祭司转过身,说:“您是白神选中的‘圣约者’,以后,这里就是您的家,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妥。”
无论是红袍祭司,还是那些灰袍的圣职者,都蒙着面,只露出眼睛的部分,这使他们看起来有股神秘的、高高在上的味道。
基西雅莲又淡淡笑了下,不做口舌之争,大方地走入主教室。
红袍祭司和圣职者都退了出去,将门关上。现在,除了贵族们的庄园别墅,已经很少能看到这么复古的房间了。
壁炉里燃着火堆,书桌上搁着一盏油灯,几面墙壁上都有壁挂式烛台,但习惯了现代化的照明设施,在这样的房间中,仍会感到昏暗。
地暖让房间十分暖和,基西雅莲在广场上快冻僵了,不由放松地搓着手。欣赏着似乎不这么维持古老的习俗,就不能配合神会装神弄鬼的格调。
很快,他就注意到桌上的木盒,它被摆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就是摆明了要让基西雅莲注意到它。
主教室内,一开始就有一个穿黑袍的人等候着他,但显然不是地位更高的人,迎上来时,便有一种拘谨、局促的样子:“这是主教大人给您的见面礼,您打开看一下。”
他没有带上“可以”这样的选择性措辞,说明引导基西雅莲确认盒中之物,是他的任务。
基西雅莲客随主便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尺寸不大,里面果然摆放着意料之中的饰物。
——一枚戒指。
但戒指承托的宝石很特别,有半截拇指那么大,呈现被鹰爪勾住之态。石头漆黑,但当基西雅莲把它拿起来时,宝石中却流动着绚丽的七彩,中间有道黑色细缝,像竖起的眼睛。
“这是什么石头?”
“是光魔石。”黑袍人道:“一种能够和人的精神发生共鸣的特殊磁石。它对人体无害,主教大人希望您……能戴着它共进晚餐。”
说道“戴着它”的时候,黑袍人明显语气忐忑不安,似乎很怕基西雅莲拒绝。
基西雅莲明白拒绝的后果,主教没有办法为难他,但可以迁怒于这个传话的人。
于是,在黑袍人希冀的目光下,他干脆地套上了戒指,又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黑袍人松了口气,指向另一个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沐浴的房间,由于……主教大人让我——伺候您沐浴更衣,所以……请您别介意……”
基西雅莲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走向那个房间:“没事,你就站在一旁看着吧。”
洗澡本来就是个舒服的事儿,基西雅莲常年东征西伐、血战疆场,战舰上的生活不可能太精细放松。他看到房间中那只大大的白瓷浴缸,热气蒸腾,熏香萦绕,心都忽然浪开了,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衣服,蹦进水里,发出一声犹自肺腑的惬意呻|吟:“啊……好爽……水温正好……太、太舒服了……”
黑袍人衣袍解到一半,动作蓦然僵住,似乎不知所措。
基西雅莲明白他还有任务在身,温雅亲切地说:“要进来一起泡的话,我并不介意。”
“对不起……”黑袍人似乎也很隐忍痛苦,惶惶不安地继续手忙脚乱脱下一撂厚重的衣服。
露出的身体高而消瘦,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身上满是鞭痕,旧的新的,还有其它凌虐刑具的伤痕。
他似乎很无地自容地双臂抱住自己残破狼狈的身体,瑟缩地缓缓爬入水中,与基西雅莲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然后一动不动,僵如石头,嘴里喃喃道歉:“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虽然他没有除下蒙面的布,基西雅莲早认出那双眼睛就是之前在宇宙港送来花束的那个青年。
基西雅莲道:“我好像见过你。”
对方身体猛然一抖,眼神瑟瑟缩缩看向基西雅莲。他右眼边上有一颗细小的泪痣,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但基西雅莲眼睛很尖,加上那双眼睛轮廓很特别,依稀是在哪里见过的。
“我……”泪痣的主人犹豫不决说道:“我其实是……”他仿佛非常害怕说出什么,赫然死死咬住下唇,几乎把自己嘴唇咬破。有什么难以面对的东西,在他那双狭长眼睛里打转。
这双狭长的眼,和帝国某个很有名的男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男人便是当今皇帝道加林的上一任宰相——戈蓝那撒。
“我想起来了!”基西雅莲看似不经意,却是有条不紊地逐步道:“你是爱伦的同学?”
“爱伦?”青年眼珠闪了闪,似乎在无底洞般的黑漆中忽然腾起一丝光亮,随即,他苦涩地笑了下:“很久没有人跟我提起这个名字了……”
“你是霍尔德家族,戈蓝那撒的儿子吧?”基西雅莲接着说:“我记得,你叫洛伦佐?”
青年紧抿嘴唇,脸色惨白,屈辱而又惭愧地说:“霍尔德家族的洛伦佐已经死了,我在这里叫希达。”
“希达”在新联邦语中,虽是代表自由的意思,但有一种俚语中,这个单词表示“禁脔”。
霍尔德家族以专出稀世罕见的美人而闻名,譬如戈蓝那撒就是举世闻名的美艳男子,他有个堂姐,也是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嫁给了前任“昏王”汉波伊做第一任皇后,被认为以美色祸君,最后上火刑台烧死了。
所以,他们家有条名闻遐迩的金言——不强则衰。
希达仿佛就很好地应证了这句金言,如果他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美貌便给他带来了巨大灾难,甚至沦陷在生不如死的地狱中。
基西雅莲可以看出他阴郁、彷徨的眼神中,隐隐含着求死的欲望。
缓缓拨着清水洗身,基西雅莲用尽量温和的语调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希达似乎一直就在等着有人能这样问他,等了太久太久,蓦然,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几乎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爬上来跟此文的读者们说声,元旦快乐~~~~
2017要隐退啦~一起迎接它的弟弟2018君的上线吧~~新一年,我会多多写文,写出很棒的故事陪伴大家~~~~(*  ̄3)(ε ̄ *)
第26章 卑贱如泥
“我也不想这样……”半晌,希达啜泣着、愤愤地说:“我父亲说,如果我想活下去,就杀了我大哥二哥,不然,他就把我送去杀戮场,他认为我在霍尔德家族根本活不久。我的教父逼着我举枪射杀我大哥,而我大哥嘲笑我,说我这辈子连只兔子都没杀过,怎么敢朝自己的亲大哥开枪……我确实做不到,不管教父怎么逼我,我还是做不到……”
他抬起胳臂抹了下眼泪,继续抽抽噎噎道:“教父于是杀了奥利维塔!她是无辜的!她只不过是偷偷在我换衣柜里塞了封表白信,被我带回了家……我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族中,那种环境让我快要窒息,然后,我就逃了出来。
“我躲在一艘货船上,离开了首都星系,一开始很庆幸它的目的地是远星系,能逃得越远就越安全,我不能再被父亲和教父抓回去。可是货船在这里降落后,我立刻就被宇宙港巡警抓住,本来以为他们会把我遣送回去,结果却把我交给了神会。”
说到“神会”时,希达声音明显颤抖起来。
基西雅莲道:“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比你在霍尔德家族的处境好吧?”
“不!”希达颤抖着双唇,微微让身体浸入温热的水中,似乎这样便能驱散那股无形的冰冷。他闭上双眼,水面几乎没过他鼻子的位置,垂下的浓密睫毛像鸦翅一样,轻轻战栗打颤,“我宁愿呆在这里,也不要再回去霍尔德家族。”
也难怪他在这里会有此境遇,那种软弱、默默忍受的神情,搭配在美丽的脸蛋上,无不带着一股招人凌虐的味道,物竞天择,希达完全与他家族的名言背道而驰。
想同情他都有些同情不起来。
基西雅莲叹道:“你在这呆多久了?”
希达说:“二十年。”
“跟你同岁的爱伦,已经是帝国上将了。”基西雅莲仿佛是觉得荒唐地笑了下。
他极少会如此冰冷地讽刺一个人,眼中虽然在笑,那笑意似乎也是冰冷的:“在你逃避家族的时候,爱伦便上了战场。我倒是有听他提起过你,他似乎挺担心你的,还派人打听过你的消息。”
希达眼底闪动着泪光,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凝视面前,明明看上去很温柔,却仿佛神灵一般,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敬畏感的男人。
“也许他现在心里还惦记着你。”基西雅莲说:“但我想,还是别让他再见到你了。不错,他担心的是他的好友洛伦佐,而不是你。”
希达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黯然低下头去,激烈地哽咽着:“如果可以,请代我对他说一声‘谢谢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会关心我,我就很满足了。”
基西雅莲起身走出浴缸,希达猝不及防地也连忙慌慌张张爬出去,错步奔跑着取来浴巾,递给他,自己浑身淌水,光裸着,湿淋淋站在一旁,垂首躬身,头发贴着脸,实在很狼狈不堪。
基西雅莲蓦然沉声道:“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关心你,只有你自己最应该关心你自己。”
餐室没想到是与沐浴的主卧室相连的,依然是复古的欧式殿堂格调,长餐桌上摆满奢华烛台,水晶灯璀璨耀眼,壁画是一幅帝国开国皇帝米夏尔长征远略,统一银河系的长画卷——毒女星系并不在其中,它已属于河外星系。
这幅画很有名——绘制它的大师莫桑曾饱受质疑,因为在这幅画中的星体位置与实际星空图不符,而且莫桑并没有把帝国开国时的“十六星”都画上去,而是只画了“十五星”。因此,这幅画叫“皇帝遗失的星星”。
米夏尔大帝征战五大协约舰队,收复十六颗政权中枢星,最后令舰队统治体系彻底瓦解,如此才建立了银河帝国,这是三岁小孩都能背诵的故事。
为什么莫桑画的时候只画了十五颗,是遗漏,还是这幅画其实为未完成作品,至今仍是千古难解的谜。
基西雅莲坐在餐桌一端,他平常除了军装以外,爱穿深色外套,他们为他准备的却是一套纯白礼服。
另一端的主人迟迟未出现,等了半天,才见一扇门打开,白祭司走出来,坐到主席上。
穿着燕尾礼服的侍从开始一道道上菜。
这时候,希达回到了白祭司身旁侍奉。
“白色果然很适合你。”白祭司道:“久闻提督威名远播,今日有幸共进晚餐,实属荣幸。”
“主教大人,您哪里是荣幸,应该说是宠幸才对吧。”基西雅莲道:“您花那么大阵仗请我来吃饭,荣幸的是我。”
白祭司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说:“我只是想让提督你尽快熟悉了解这里,毕竟大婚日就在下个月一号。”
“主教大人,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和总理的孙女伊丽莎白小姐有婚约,虽未公布,但恕我不能悔婚。”
“在神婚面前,一切俗婚都是背弃神灵的罪孽。提督请考虑清楚。”
神会势力如此之大,行事如此之嚣张,真是在魔灵星呆得越久,越深刻体会。昨晚刻意安排了那场公示火刑,大概就是神会要他明白,在这里,反抗神会是妄想。
基西雅莲于是打住,继续与主教分庭抗礼是愚昧的,他的四个部下还在神会手里。
神会在这里根基深厚,而他们军队对于这里的民众来说,反而是不礼貌的、想要改变这里的外来者。
他转口道:“那只能请主教大人在我任职期间,多多助我一臂之力了。”
白祭司道:“你是‘圣约者’,将会成为白神的妻子,与我这个白神代理人一起主持神会,引导这个星系的圣徒走向光明。你的困难,白神自会启示你,帮助你解决,只要你愿意信奉祂。”
“像我这样的Alpha,才能成为白神的老婆吗?我还以为,找个温柔听话的Omega更合适。”
基西雅莲略有故意嘲讽之意,神会明明就是想以此借口控制住新来的维序官和军队,好继续统治星系。
不料,白祭司竟意味深远地笑了几声,说:“提督,你的秘密,是骗不过白神的。”
基西雅莲脸色一变。
“再说,即便是Alpha,不也一样温顺乖巧吗?”
话音未落,白祭司忽然抓过希达的手,压在桌面上,希达惊恐地尖叫着,眼睁睁看着银光冰寒的餐刀,垂直落下,将他的手掌扎了个对穿,定在桌上。
他痛苦地颤抖着,双腿发软跪在桌边剧烈呻|吟。
距离很远,白祭司同样蒙着半张脸,压低的兜帽挡住了眼睛,基西雅莲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的声音却通过扩音装置,极具威严地回荡在偌大房间中。
他没有感情地道:“起来,倒酒。”
仿佛比提线木偶还听话,希达连忙颤颤巍巍爬起,刚拿起酒瓶,白祭司又道:“用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