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秋捶他头,“说你聪明伶俐。”
阮重笙:“哎呀,你们这样太不好意思了……我明明是玉树临风冰雪聪明乖巧可人……”
第44章 真心
次日阮重笙去见了落灵心。落灵心没有立刻回话,从箱子里捡出两身衣裙,一红一蓝,铺开在桌上,“好看吗?”
阮重笙:“姑姑穿什么都好看。”
那红色的亮得刺眼,像极了女子出嫁穿的霞帔。
落灵心抚摸着那身蓝裙,道:“这就是我当年逃出来时穿的。”
那时候,为了践诺的姑娘在大婚上一把掀开红盖头,挣脱开手中红绫,一把撕下外头套上的,据说是二十个绣娘做了半月才赶出来的嫁衣,露出里面一抹蓝。
横川尚蓝,她也一直喜欢蓝色。衣裙里大半都是月牙白和宝蓝。
留下一句“恩义两绝”和那结结实实的一个响头,从此横川再无一个二小姐。
回忆起从前旧事,落灵心倒没有多伤感的神色,“那时候凤凤还是个拖着一把比他都高的木剑的小屁孩,成天想引起兄长注意,但是次次都闯祸挨训。”她比划了一个到大腿的位置,“现在都出息到逛青楼了。”
阮重笙:“这个……可能不算什么出息。”
落灵心:“嗯?”
“出息,当然出息!对了,姑姑家的人都好看!高少主相当俊秀。”
“真的?”落灵心眼睛一亮,“快跟我说说,长什么样子?像我吗?”
阮重笙心道:“我的姑姑啊,你是他亲姑姑,又不是亲娘,能像到哪儿去。”
嘴上乖巧道:“像!嗯……眼睛很像。”这挑拣出的也算实话。
“不像他爹就行。兄长生得太板正了,凤凤可不能那样。”
“……凤凤?”阮重笙终于注意到这个称呼,面色有点变化。稍稍回忆一下那位的模样,嗯……
“我给他起的乳名。兄长就是太板正了——跟你那师伯一个样。他不信贱命名养命,我就给起个乳名了。多好,人中龙凤,还跟他名谐音。”
……就是可能他本人并不是很需要这个谐音。
阮重笙想想自己的“阮软”,没说话了。
他这名儿不是落灵心取的,但跟凤凤比吧,显然也好不到哪去。可能还要差那么一点点。
他呼口气,“姑姑,走吧。”
落灵心被半拖出去,“走?做什么去?”
“我估摸你的凤凤这会应该在门口了。”
阮重笙打开门,跟慕容醒的笑脸对个正着。
慕容醒毫不意外地笑着打招呼:“阮公子。”
高枕风:“你你你怎么突然开门了?!”
那双眼睛,确实是很像落灵心了。
留下这一对姑侄叙旧,阮重笙邀自家师兄去福安楼一品风味,后者欣然应约。
路上阮重笙还在想:“不仅眼睛像,脾气也像。”都是事憋心里,交流靠悟的脾性。
可能在后世有个说法,叫傲娇。
“我想去趟罗家。”阮重笙开口。
晋重华:“何时?”
“……午时过后吧。”这嘴一瓢差点说了句午时三刻,阮三公子反省了一下自个儿。
晋重华淡然道声“好。”
看他这样不问不说,阮重笙忍不住就想问,最后犹豫了一下,在路过人少的街角时,还是出口:“师兄,那火种跟莲真仙子有关么?”
“这世上不是只有母亲修业火道。”晋重华面不改色。
“可有人希望是。”
“靠传承,也是在损道心。”晋重华脚步慢下来,平静道:“你既然继承了,就留着。切记勿忘初心,还有怀璧其罪的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阮重笙:“……师兄,你太聪明了。”
“我本来也是为你。”晋重华道:“这东西若命里该是你的,是不是母亲的遗迹又如何?”
引阳上君不必靠传承。
他本就是这天九荒最最顶级的鬼才,天骄。
阮家确实要走一趟。
兴许是时辰尚早,到的时候,福安楼里也不算太拥挤。
加银子得了雅间,阮重笙听小二喋喋不休背菜谱,托腮道:“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小二哥一拍脑门,“哎哟,这不是看公子身边还有位公子嘛。那公子要什么?”
阮重笙问晋重华口味,师兄大人道:“荤腥。”
阮重笙努力回忆昨天青楼里晋重华捡过的菜,油腻的没碰,辛辣的只沾了一口,甜的酸的好像都不喜欢,配料全部拨开,于是指着一道据说结合了西蜀与金陵风味的招牌“狮子头”沉吟:“掌柜的,你们这道能不放辣吗?白果也不要,葱花八角也不要,最好油也不要。”
他自己先说不下去了。再这样接着说,这道混血狮子头已经失去了它作为荤菜的尊严。
小二哥端上来的可能也只剩一个空盘子了。
晋重华也沉吟片刻,道:“那就上鸳鸯糕和糊涂仙吧。”
阮重笙一愣,没跟着跳跃过去。
晋重华坦然道:“我不喜欢有荤腥味的荤腥。”
阮重笙:“……”所以你说的荤腥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接着小二哥问还用不用什么下酒小菜,阮重笙摆手,诚恳道:“我觉得你们应该也做不出没有荤腥味的荤腥。”
小二哥摸不着头脑的下去了。
边走边嘟囔:“这不是那个红衣公子哥最爱吃的吗……”
本想午后再去,不曾想这就撞到一块了。
罗公子指着他,“你……你不是昨天那个小……”
阮重笙迅速打断:“好巧,呵呵。”并不想再听那个称呼。
那罗公子正领着几个家仆在跟掌柜争执,言语间不至于多蛮横,但隐约听出来他这傲慢模样是为了夺一个包间。
阮重笙打量了一番,这罗趋跟浅朱生得实在不像,没小芳菲和浅朱姑侄的容色,泯然于众人的皮相。换句话说,就是这张脸生在厨房打下手的仆役,门口的护卫或者卖新鲜东西的小贩身上都毫无违和感。大抵这美貌在他们家传女不传男。
罗趋道:“啊,真是巧了。公子贵姓?”
阮重笙答:“阮。”
阮重笙其实也是随口给个脸,罗趋好色,对皮囊的执着不跟他脸一样泯然于众人,是那种男女不忌,好看就行的人。
按他平日里脾性,昨日就该去打听过了。
罗趋夸赞:“好姓,真是好姓!可怎么就让那小子先看上了……”最后那句是微弱的自言自语,却被阮重笙一字不差传进了耳朵。
他不动声色道:“谬赞。两位也看到了,里头还有位公子,正是我师兄。我师兄弟二人分别多年,此时叙旧正忙,怕不能同饮了。”
罗趋哑然,见他神情疏离,拒绝坚定,念着母亲的吩咐,也就摇摇头,“那算了,失礼失礼。”
可他们即将转身的时候,于掌忽然惨声唤道:“小仙女……”
尾音怎一个凄惨了的。
阮重笙:“……”
“你还是不想见我。”他控诉:“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对你好。可你连一眼都不肯看我。你、你怎么忍心!”那话说的,刷刷一片人侧目,看阮重笙的眼神就像看那负心陈驸马在世,真真一言难尽。
晋重华:“真心?”
僵住的几人被起身的白衣公子摄住了形魂。
晋重华在阮重笙身侧站立,不紧不慢道:“微薄的修为,极差的根骨和口头上的痴情,凭什么来跟他说是真心?”
晋重华说话就是这样,语气轻飘,话语凉薄,又因为身形颀长,就连看人都多数时候都是“抬不起头”,即俯视或睥睨,威仪天成。
真情流露的于掌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裹着一眼眶晶莹看过来,看着真有些可怜。
第45章 人非
晋重华只道:“你自以为筑基就是有所成,可对于多数修士只是蝼蚁。笙笙也不用你痴情,你们本就云泥之别。他根骨尚在我之上,他日……”
无非一个青云路,一个尘埃中。
当真是从人骨子里剥出的残忍,撕开那份侥幸,将事实摆在跟前,又一字一句皆在理,无可非议。
于掌已经傻了,他当然读的懂后面未尽的话。
他张着嘴,最后吐出一句质问:“……你又是他什么人?!”
晋重华瞥一眼阮重笙,淡然道:“你比不得的人。”
他看着罗趋背后端着盘子愣是没动的小二,淡淡道:“上菜。”
阮重笙对于掌道:“于公子,保重。”
于公子神色恍惚,不知听见没有。
只是也与他无关了。
接着阮重笙嬉皮笑脸问:“师兄怎么了,生气了?”
晋重华:“闭嘴。”
“他人不坏,就是死心眼。我以为他跟去修仙几年就能忘了我这么个他修习路上的垫脚石来着。罪过罪过。”
转头自己又觉得不对,他好像是纯修道,怎么念叨佛家语了。
晋重华极轻地叹口气。
“阿笙。”他这样叫他:“当断不断,易生情劫。”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不见情绪,唯独一双眼睛里尽是认真:“情深不寿。”
阮重笙心想,那你的姻缘劫又是什么?
半坛子酒喝得寡然无味,阮重笙默默回忆一下身边的“有情人”,想了半天也只揪得出一个浅朱和何书生,他师父和姑姑不知能不能算。
但他们都好端端的,哪里真来的什么情深则不寿。
晋重华道:“不是情深则不寿,只是两个人若相隔太远,彼此间喜爱磨尽了,就只剩怨怼了。”
“所以要门当户对?”
“想太多了。”晋重华也懒得继续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了:“我只是想说,他配不上,别拉他回来给蓬莱丢人。”
“那师兄眼里人配得上我?”
晋重华轻轻笑了笑。还是一派雍容风度,阮重笙却从里听出了冷笑。
阮重笙早就发现,他这位厉害的师兄大人表里不一,看着光风霁月,内里实在是个毒舌傲慢的人。不过……看在他护短把他护进去的份上,这些根本不值一提嘛。
“师兄是觉得没人配得上我?”想起贺摇花说的师兄弟道侣不少,忍不住嘴贱一句:“哈哈,那师兄配得上我吗?”
酒坛底撑开阮重笙靠近的额头。
晋重华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句话:“你配不上我。”
不错,这世上克的住阮重笙这张的嘴的仅两位,一个儿时玩伴贺摇花,一个引阳上君晋重华。
再度站在罗府前时,阮重笙有点感慨。
当年他落魄时,只觉得罗府何等气派,琼楼玉宇不足形容。如今看来,飞檐四角不改,却再无当年望而生畏了。
年岁是个可怕的东西。
门口小童听他来意,就一路引他们在外堂等候。
引阳上君看不上奉的茶,皱着眉头推开,阮重笙拿茶盖拨弄漂浮的茶叶玩,对清汤亦无甚兴趣,权当解闷。
所幸罗趋和于掌二人似不在府中,若撞上那可就尴尬了。
“这位便是阮公子?”一道迟疑的女声将阮重笙从沉思里惊回神。
穿着一身流彩罗裙的夫人立在几尺外,她生得确实美丽,身姿曼妙,云鬓高挽,很有动人的颜色。若不说,怕谁也看不出她已经是有了五个孩子的母亲。
在嫁入罗家后,这位夫人还给现在的丈夫生育了一双儿女。
此时她看着坐着的两人,带着不安的神情。
“笙……笙公子。”
繁复的衣裙和珍贵的珠翠配上惶恐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阮重笙起身,“夫人。”礼数周到。
想这位罗夫人既然是阮家旁系女,阮重笙自报家门时索性说了全名。看来这位夫人跟本家还是有联系的,只一个名字就知道他是阮家新认回来的“公子”。
罗夫人颤巍巍过来扶他,都没留意旁边晋重华的气定神闲,“不敢不敢!笙公子来有何贵干?”
她显然是个久居高墙里的妇人,说话干瘪磕绊,不善与人沟通。
阮重笙安抚道:“夫人客气。我们是来贵府寻人。”
进来时小厮就告知了管事的三个老爷都不在,阮重笙方直接请了这位夫人。
罗夫人开口:“是为了……那几位大人?”
罗夫人确实出身修仙大家,但她充其量是个有劣质灵脉的旁系庶女,天赋并不好,对这些正经名门的天骄带着骨子里的畏惧。
提起天九荒,都一副遇到禁忌的模样。
阮重笙有点不明白这样的妇人当年哪里来的胆子和魄力抛夫弃子,再嫁人妇的。
“高公子和慕容公子今早便出门了,天云公子和六个护卫昨日已经走了。”
晋重华抬头,“六个护卫?”
罗夫人这才惊觉旁边还有个主,揣摩不透他身份,便谨慎道:“是的。都带着剑,称呼那位为‘二公子’。”
晋重华传音过来:“是苍茫的‘六剑’。”
苍茫是个有诸多死士的门派,其中就包括“六剑”。
这六个人是死士出身,彼此间也是亲兄弟。六兄弟同修剑道,单独看不足为惧,可合力摆出的剑阵,据说连仙门大能都可顷刻斩杀。
可谁都知道,这六个人,隶属于苍茫少主,天云岚。
雁丘位于东北,苍茫紧连地处北荒,常年飞雪漫天,雪山顶上设了个神坛,按惯例,主事人除却一些例行事宜,是不得离开神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