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愤地爬上戚陆的躺椅,抬眼见着雕花落地衣架上挂着戚陆的黑色斗篷,小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刚才为什么伤心委屈也记不得了,低头咯咯笑了几声,变成一只手掌大的小蝙蝠,扑棱着翅膀,窝进斗篷口袋里。
戚陆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发现刚才还撒娇耍赖的小跟屁虫不见了,他环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估计又躲哪个柜子里赌气去了。
他走到衣架前,上面挂着两件斗篷,他刚想随手取下一件,指尖倏地一顿。
左边那件斗篷,衣摆的位置用暗金线绣了一只蝙蝠;右边那件是纯黑色,从上到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除了口袋的位置鼓起小小的一团。
戚陆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他笑了笑,伸手取下左边那件暗金斗篷,右边斗篷里那一小包鼓起突然动了一动,像是在着急。
他想了想,还是放下那件暗金斗篷,取下右边那条纯黑色的披在身上。
戚陆打开房门,仰头看了看天,还好有云,阳光不算太炽烈。
“戚先生好呀!吃过了吗?”
院门边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林木白那家伙走的时候竟然忘了关门——司予站在铁门边等着他,见他出来了,冲他摇了摇手,笑得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小缝。
“你好。”戚陆客气地对司予点点头。
司予双手扒着门,往院子里探进一个头,问:“小福在家吗?不一起出来玩儿吗?”
口袋里的小东西不安分地扭了一扭,戚陆左手看似不经意地往上一搭,小东西立刻就安静了。
“午睡。”戚陆言简意赅地回答。
第8章 违法
古塘三面环山,面积不大,过了桥就只有一条街,平房沿路分布,主干道上偶尔叉出几条土路,蜿蜒着通往背后的大山。
大中午的街上还挺热闹,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前头迎面走来一个小女孩,穿着白色短裙,扎着双马尾,长得白白净净可可爱爱,走起路来却别扭的很。
她两手虚握,拳头放在胸前,双脚不似正常人行走那样一前一后迈出,而是几乎同时蹦起,看样子就像只兔子。
“这小女孩走路怎么怪怪的?”司予问。
戚陆戴着兜帽,淡淡瞥了女孩儿一眼。
女孩察觉到他的目光,浑身一抖,垂下双手放到裤缝边,紧咬牙关,艰难地迈出左脚走了一步,又颤颤巍巍地迈出右脚。
“她是不是……”司予想了个委婉的措辞,低声问戚陆,“生病了?”
戚陆这边还没回答,小女孩那边费劲地走了几步,左脚踩了右脚跟,身子一歪摔倒在上,司予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她。
“小妹妹,没事吧?摔疼没?”
他手刚搭上女孩的手臂,她就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瑟缩着躲开。
“别怕,”司予后退半步,“我不是坏人,是新来的老师。”
女孩抬头飞快看了戚陆一眼,眼神焦急里还掺着点儿委屈。报信的小纸人只说要他们在街上学人类的样子走一走逛一逛,没说万一在人类面前摔跟头要怎么办啊!
司予蹲**子,平视着她,温和地笑着说:“你家在哪里?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女孩的脸颊瞬间涨红,呆呆地盯着司予看,紧抿着的嘴唇渐渐打开,露出一对显眼的兔牙,裙摆后面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尾巴。
报信人也没说这人类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比暖乎乎的小毛毡还温柔可亲!
戚陆站在一边,一手虚掩着唇,低低咳了一声,女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两手捂着屁股,一溜烟蹦走了。
司予还愣在原地,直到小女孩蹦跶着消失在了视线里,他才抓了抓脑袋,有几分疑惑地说:“没毛病啊……蹦的这么快。”
戚陆简单地回答:“小孩子调皮。”
司予点点头,估计这孩子就是在逗他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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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并肩走了一小段路,戚陆本就不是个多话的,司予倒是个话痨性子,但他跟在戚陆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有压力,也没什么话可说。
一路走来,司予总觉着哪里不对劲。村子虽然不像他刚来那天晚上死气沉沉,但就是处处都透着古怪。比如前边那个拄拐的老头,司予十分钟里已经见他三回了。村民们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什么也不干,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走,路边也没有商店小卖铺之类的,他们彼此也不交谈,仿佛被下达了指令、旋上发条的机器人。
但司予发现村民们总是偷偷摸摸在打量他,他们还以为司予没发现,时不时就瞥他一眼,司予意识到有人在盯着他瞧,朝他们友好地笑笑,村民们又仿佛忌惮他似的,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缩着脖子飞快从他身边跑过。
司予拍了拍脸蛋:“我脸上脏了?怎么都看我?”
戚陆目不斜视,嘴唇微张:“好奇。”
“啊?”司予一时没反应过来。
戚陆表情淡淡的,解释说:“他们很少见到外面的人,所以好奇。”
司予嘿嘿笑了两声,食指在鼻梁上轻轻一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什么可好奇的,大家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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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小时,两人就把古塘走了一遍。回家路上经过那个小桥,司予突然出声叫了戚陆一声。
戚陆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他,两人中间维持着一个礼貌而安全的剧离。
司予的笑容温和又诚恳:“戚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不客气。”戚陆微微躬身,说完这三个字后就要离开,他脚尖刚动,司予就叫住了他。
“等一等!”司予目光先是从清澈的小河游移到前方的草坪,然后才鼓起勇气,直视着戚陆说,“戚先生,您应该多让小福出来走一走。”
戚陆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微微一笑:“司老师,怎么管孩子是我的自由。”
斗篷口袋里藏着的小东西突然扭了扭身子,戚陆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敲,小东西立刻偃旗息鼓了。
说来也奇怪,戚陆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估计还比司予小上几岁,很高、也瘦、皮肤很白,总是戴着兜帽,衬得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但他身上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和自负,这种冰冷如刀锋的气息和他这个人牢牢嵌合。
“法律有规定,”司予双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冷静地解释,“没有取得小福的抚养权,你这样是违法的。”
“哦?”戚陆眼里划过一丝谑意,嘴角还维持着那个微微上扬的弧度,“那你们的法律有没有说,像小福这样的孩子,谁对他负责?”
两人无声地站在桥上对峙,不懂看气氛的小毛从草坪上跑过来,卧在司予脚边摇尾巴,打破了二人间的僵局。
纠缠的视线解开,司予率先退后一步,重新挂上他招牌的温和笑脸,说:“戚先生,下个月学校就开课了,欢迎带小福过来上课。”
戚陆半眯起眼,嘴角仍旧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下巴微扬,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答应,迈开步子转身离开了。
等看着戚陆的背影进了43号房,司予才长舒一口气,掌心里冷汗涔涔。他弯腰抱起小毛,放到怀里掂了掂:“你啊,来的真是时候。”
小毛汪汪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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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陆进了屋,脱下斗篷扔到躺椅上,淡淡地说:“出来。”
小蝙蝠在口袋里扑棱了几下翅膀,委委屈屈地说:“出不去了。”
戚陆差点没被小东西气笑,拎起斗篷下摆,倒着抖擞两下,口袋里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啪”地掉了出来,小蝙蝠在地上滚了两滚,重新变成了小孩模样。
“主人,”小福盘腿坐在地上,仰头问戚陆,“抚养权是什么东西?违法是什么意思?你违法了吗?”
戚陆冷冷嗤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罚你抄两百个汉字。”
小福不服气,从地上骨碌碌爬起来,蹬着小皮鞋爬上书桌,双手环胸,理直气壮地说:“主人你违法了!除非你放我出去玩!不然你就是违法!”
小屁孩站桌子上还没他高,气势倒是挺足,这样子和隔壁那个叫司予的人类如出一辙。
戚陆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阳光“哗”地倾洒进屋中,小福畏光,连忙跳下桌躲进桌底。
“出去玩吧。”戚陆斜倚在窗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福惨兮兮地抱住一条桌腿,嘴角往下耷拉,这时候还不忘和戚陆讨价还价:“还是抄字吧……一百个好不好?”
戚陆重新合上厚重的窗帘,将炽烈的日光严丝合缝地挡住,朝桌底的小福伸出三根手指。
小福记得上一个来教书的人类说过,这个手势在外国语里叫OK,就是同意的意思。他觉得自己讨到了天大的便宜,手脚并用从桌底爬出来,抱着戚陆的小腿蹭了蹭:“主人真好!”
戚陆笑笑:“三百个。”
小福张着嘴,愣愣地“啊”了一声。
戚陆卧进躺椅中,戴上眼镜才发现不对劲,脚边用来放拖鞋的羊毛地毯怎么没了?他在屋里看了看,在书桌下发现了那块白色地毯。
小福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趴倒在小地毯上,在上面滚来滚去,欲盖弥彰地说:“好软好软!小福喜欢趴在地毯上抄字!”
戚陆架起他的咯吱窝,把小福放到书桌上,掀起地毯一看,一张脸瞬间阴了下来。
小福瘪着嘴不敢说话,脚丫子心虚地摇来晃去。
“抄一千个字。”戚陆叹了口气,把地毯扔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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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予回到家,打开行李箱,刚准备收拾行李,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拿过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显示是湖清市的来电。
湖清是西南山区里一个市,很偏僻,司予从没认识过那边的人,他想着是骚扰电话,于是就没有接。
号码主人很快就打来了第二通电话。
“喂?”司予接起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司予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说话声音柔柔弱弱。
“你是?”司予问。
那边回答:“我是古塘村上一任教师,我叫阮阮。”
阮阮?司予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来之前看过一些资料,在他之前古塘有过两位教师,第二位是个女生,确实就叫阮阮。
“你好,”司予仍然有几分警惕,“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是这样的,”阮阮不慌不忙地解释,“我现在在教育局工作,我们这边马上要进行第一季度的工作总结。我的工作经历比较少,所以希望对古塘做一个回访,写进我的报告里。我昨天去向领导申请回访,在那边看到了您的资料,于是把您的联系方式记了下来。”
这个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司予多留了个心眼,想着一会儿打电话问问范天行,看这个阮阮说的到底是不是属实。
“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阮阮有些紧张地问。
“没有,”司予笑笑,“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大约十天后会去一趟古塘,”阮阮细声细语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因为您现在是那边的老师,我想着还是和您提前说一声比较好。”
“客气了。”司予说。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阮阮?”司予对着那串来自湖清市的号码嘟囔了一句,把这个陌生号码添加成为联系人。
“喵呜——”
窗外传来一声猫叫,司予抬头一看,一只黑猫蹲在窗框上。
他起身打开窗,黑猫敏捷地跳进屋子里,懒洋洋地舔着毛。
司予蹲在地上看着黑猫,在它头上撸了一把:“你就是那天晚上跳到板车上吓唬我的小猫对不对?”
黑猫甩了甩粗长的尾巴。
“你的腿怎么了?”
司予发现黑猫后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外翻,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等着,我给你找药。”
他把手机放到地上,起身去翻药箱。
黑猫绿莹莹的眼睛看见手机屏幕上“阮阮”两个字,眼睛里划过一丝人类才有的悲伤情绪。
它长长地叫了一声,扑倒在司予的手机上。
第9章 酸汤鱼和泥鳅
司予不确定他带来的药能不能用在动物身上,在小药箱里翻了半天,找出一瓶碘酒,给黑猫的伤口仔细消了毒,接着又用绷带做了简单包扎。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司予在黑猫背上顺了顺毛,轻声嘱咐它,“可别再乱跑了。”
黑猫始终蔫蔫地趴在司予手机上,上药的时候也很乖,仿佛感觉不到痛,不动也不叫。
司予把一瓶牛奶泡在开水里温了温,再倒进小碗里端给黑猫。
黑猫对牛奶兴致缺缺,只是伸出舌头在碗边舔了舔。
“还挺挑嘴。”
司予笑着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中轻拍了拍,想着过几天去市里给它买点儿猫粮带过来。
黑猫趴在手机上,没过一分钟,手机屏幕马上要暗下来了,它就用前爪在屏幕上胡乱拍打几下,直到屏幕又重新亮起来,“阮阮”两个字清晰地倒映在它深绿色的瞳孔里,它垂下头,轻柔地用侧脸蹭着这个名字。
司予以为它贴着手机不放是畏冷,到厕所里取了一条浴巾包住黑猫,又把靠背椅软垫拿下来放到地上,打算给黑猫做个简易小窝,但黑猫前爪仍然死死扒着手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