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里……是不是闹鬼啊?”江文洛白着一张脸,颤抖着对宋致远问道。
江文洛说得有模有样。
——他晚上睡不着,便站在窗前发呆,结果感觉到树林里面藏着一个人,他个子矮矮的,看上模样不错,正直勾勾地盯着宋致远的房间看,特别阴森吓人。
宋致远的瞳孔一下子就缩得很小,脸上的血色全失,垂下去的手明显颤抖,他断断续续地说:“是么,是么……”
江文洛看着他的样子啼笑皆非,脸上却恰如其分地做出了惊恐的表情,“他,他好像是从河里面走出来的,身上全都是水呢……”
宋致远屏住了呼吸,不自在地偏过头,讷讷说不出话来,脸上风云变色。
江文洛顺着这条门缝,往里面望去,他看见宋致远的床头摆着一张双人合影,戒指也被摆放在了桌子上。
“啊对了!”江文洛恍然大雨:“我想起来了!”
“外面光太暗了,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我才对上,那个人好像就是您那个失踪了的朋友!”
宋致远看上去已经摇摇欲坠了,一根稻草都能把他压倒。但是听见江文洛这句话,他却只能强撑着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太好了,真的么!”
“对,”江文洛扬起眉,开心地对宋致远说道:“就是你朋友回来了吧,我陪您去看看……”
“要是他回来了,那可真是一件好事。”
连绵的苍翠青山之中一片狼藉,风一阵阵吹过来,抚在江文洛的脸上,他脚下湿漉漉的,有一连串的脚印,每一棵树都像是一个人影,树皮上隐隐浮现人脸的轮廓,正在盯着他们看,显得阴森至极。
风穿过树林时“呜呜”的声音,跟人哭的声音很像。
不远处,江文洛竟然……看见了自己亲手填的坑里面,有一只脚伸了出来,全都浮肿了,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有脚腕上有青紫的淤青——他非常确定,自己将吴卿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宋先生,”江文洛的喉咙上下吞咽了一下,样子显得不安又胆小,只能躲在宋致远的身后,他举起手指向那里,“您看,那好像……有一个人,被埋起来了!”
“那个人谁啊…?”
宋致远看上去已经濒临崩溃,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步子闷闷地拖在地上,如同前方有足以要他命的怪物。他每一步都想往回迈,躲闪地避开江文洛探究的目光。
等到他们站在那只脚旁边,尸体脚腕上的青紫淤痕清晰无比地展现之时,宋致远的脸上出现了惊惧之极的表情,他双手攥到一起。
“对,就是这——”江文洛幽幽地说道,诱导宋致远一般:“你去看看,他是您的朋友么?”
江文洛嘴上这样说,却慢慢走到旁边去,直接封住宋致远的去路,以防他放不择路地要逃走。
其实他心里也很好奇,宋致远会如何面对,他亲手杀死的昔日的爱人。
然而宋致远却慢慢蹲了下来,脸埋在手心里,很久之后才呼出一口气来。
他脸色很不好看。
宋致远的身体如同凝固,时间在这一次定格。江文洛猜他心里已经在激烈的挣扎——在这一刻,江文洛不再想探知,宋致远为什么要杀掉吴卿,无意还是有意因为这一切已成事实。
他每天晚上心焦地去找人,更像一种自我蒙蔽,反复用“吴卿只是失踪了来麻痹自己”。
江文洛挺直了身体,他不动,只静静地看着宋致远。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看见宋致远用手缓缓将那些覆盖在吴卿身体上的土拨到一边,又轻又小心地将吴卿的身体挖了出来,如同手中有一只脆弱的瓷器。
宋致远将吴卿横抱着平放在地上,手背蹭了蹭他又脏又浮肿丑陋的脸颊。
尸体在月下横陈,带着十足的荒诞与怪异感,宋致远低垂眼睛看他曾经的恋人。
江文洛见他一笑。
宋致远深呼吸了一次,用手揉了揉吴卿淤青的脚腕,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往脑后理。吴卿的额头已经不再流血,但是额角却深深凹陷了下去,象征着宋致远的罪证。
脸上的悔恨稍纵即逝,宋致远的嘴里细细碎碎地念了一些句子,江文洛听不真切。
约莫是一些道歉的话。
在这个时候,宋致远才旁若无人地牵了牵吴卿的手,将这个人背在了背上,慢慢往山顶上走。
江文洛安静地跟在后面。
月光倾泻下来,落在宋致远的背上,只见这个人的神情一下子淡下来,他脸上的那些狼狈懦弱一下子消失无踪。他背着一具尸体的样子,反而无比贴近了少年时候,那个教训吴卿做错了题的人。
在山顶上,一个若是白天,风景会很好的地方,宋致远停下了脚步。
他小心翼翼半蹲下来,将吴卿放平,单膝跪地,用手给吴卿挖坑。
大约一个小时的功夫,一个四四方方像棺材一般的深坑出现了江文洛的眼前。宋致远抱着吴卿,仔仔细细地将他放了进去,自己也站在了坑里,半跪下来,坐在吴卿身边。
宋致远摸着吴卿的手,抬头看着月亮。
他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忆。
在学校里面的时候,可能是他们两个相恋最快乐的时期。念书的时候总没有什么大烦恼,宋致远隐瞒自己和吴卿在一起的事情,但是只要吴卿没有怨言,便不会动摇他们的根本。
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江文洛并不清楚,他看着宋致远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也只觉得恶心。
但是吴卿明显不这样想。
随着宋致远的肩膀颤抖,发出低低哭声的时候,从树林的那一头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他仍然浑身湿淋淋的,看上去十分狼狈,人也很消瘦,皮肤苍白至极。他就那样站在宋致远身后,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个角度上,江文洛正好能看见他发红的眼圈。
他屡次想要弯腰——抱住宋致远,但是都忍住了,只有手攥得很紧。
风将宋致远的声音吹到江文洛这边来,江文洛听见他说了一句,“转眼就这么多年了啊……”
宋致远开始埋葬吴卿。
他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掩埋,随着他的动作,吴卿的身体愈来愈淡,最后只剩在一个虚虚的影子,直勾勾地看着宋致远的背影。
对身后似有所感,宋致远转过头来——
吴卿却恰好往反方向走去,故意避开了宋致远的目光。
一抔土终于完全挡住了吴卿的脸,在吴卿消散刹时消失无踪。
宋致远笑了笑,垂下眼帘,嘴里哼唱着一首江文洛没听过的歌。
“叮咚!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吴卿的愿望!”
“江文洛、孙静存活成功——”
“脱离倒计时。”
“3。”
“2。”
“1——”
最后一秒钟,江文洛才看清了最后一张照片,那是吴卿神情悲戚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唉这个副本我很不满意,但是改来改去也没进展,就这样吧。第三方时间视角不太好写,笔力不够。大噶见谅。
谢谢姑娘们的雷=w=
第31章
冷风席卷着麦粒大小的雪花裹挟住了江文洛,他睁开眼睛就是一片发暗的白。
江文洛先是因为失重感跌坐在了地上, 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这里还是那个最初的墓地。
江文洛的衣服还是湿的, 现在风一吹就更是像冰一样贴在他身上, 他立刻打了个哆嗦。
身边的路灯发出一点微光, 将江文洛的影子拉得很长, 让他显得孤零零的。半晌,江文洛才呵出一口气,低下头搓了搓手,慢吞吞地往前走。
深夜的墓地哪里有车呢?
现在江文洛身上也没带手机, 叫不了车, 便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回走。还好江文洛记性还算是不错,记得之前来时的路。等到繁华街区的时候,江文洛便已经筋疲力竭地走了两个多小时了, 他完全冻僵了, 只靠着意识支撑着身体。
迷迷糊糊的,江文洛才打到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坐到了里面。暖风让他松了一口气,身体像解了冻,跟司机说了地点之后,困意慢慢升腾了起来。
昏昏沉沉的, 江文洛又梦见了吴卿——他的那幅画。
瘦瘦高高又很好看的年轻人沉默地看着前方。房间之中的时间停顿的那一天,很有可能就是吴卿的死期,他满心满意,持续数年的爱, 却以最惨烈荒谬的方式结尾。
李晓雨在日历之中,特意记了宋致远升上副高职称的日子,而宋致远也就三十岁的年纪——已经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了。江文洛忍不住猜测,宋致远就为了这些东西,就辜负了吴卿么。
倒是也不难理解。
江文洛看着眼前霓虹灯在车窗上落下的模糊光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他和吴卿身上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所以江文洛才觉得这么难过。
……还好,还好他遇见的是梁耀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吴卿却永远在土下沉睡。
江文洛从包里拿出了吴卿的玫瑰花,手指轻轻摸索着植物柔软的花瓣,很慢地呼出一口气。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江文洛的动作很轻,因此没有将佣人吵醒,便悄悄进了门。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可能是有点发烧了,刚要去拿点药吃的时候,便听见不远处有一声很微弱的,“喵……”
“小文?”江文洛呼吸都是烫的。
他将玫瑰花插在花瓶里,赶紧去房间里找他的猫。
——毛绒绒的小动物在墙角的猫窝里缩成了一团,用绿色的,很圆的眼睛看着江文洛,简直像是一个小小的毛线球。江文洛抿抿嘴,赶紧过去,跪坐在地上,揉了揉猫脑袋。它暖烘烘的,小火炉似的,被江文洛抚摸,便舒服地缩成了一小团,半眯着眼睛。
“我回来了。”江文洛轻声道。
他很小心地把猫抱在了怀里,看了一眼猫碗,确认里面还有水和食物之后,才放心地抱着它往外走。可是小文是流体的,一下子就变得很长,马上就要从江文洛怀里掉下去了。
江文洛又手忙脚乱地要去托它的屁股,结果头重脚轻,一不注意,就踢到了木制的床脚——
他的脸立刻疼得惨白,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小文直接就从他怀里跳了出去,顺手给了江文洛一爪子,轻巧地落在地上之后,还很嫌弃地看了江文洛一样,翘着尾巴快速逃跑。
江文洛,“……”
他呼了一口气,实在是有一点被自己蠢到。
脚趾还一阵阵地疼,江文洛感觉自己现在可能已经烧到三十八九度了,只觉得天旋地转,多余地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坐在地毯上,把袜子脱下去,看自己的脚趾。
江文洛的脚很瘦,像白玉一样,上面青色的血管很明显,前面已经青了一小块。喉咙里面像有一把尖刀在来回割化,让江文洛说不出话了。可能是病中之人难免脆弱,江文洛心里便很慢地升腾起了一点难过,他把手放在肚子上,里面的梁耀文还是没动静。
“我撞得好疼啊。”江文洛低下头小声说道:“你应该可以出来吧?那你怎么也不让我看看你。”
他只要一戳自己的肚子,那个代表着梁耀文的凸起就会直接移开,避开他的动作。
江文洛的眼睛红了一点点,像委屈又像撒娇一样,“我都发烧了,你也不管我,原来我碰到一点点,你都会心疼好久。”
“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呢?连摸一摸都不行么?“
身体里面无声无息。
可是……在看见桌子上面玫瑰花的时候,江文洛喉咙里面梗着的硬块又慢慢消失了,他自己把自己又哄好了,认真地想:江文洛,你也别太不知足了。
不管梁耀文发生了什么——他可能是死而复生之后没有记忆了,也可能是突然不喜欢他了——但是好歹梁耀文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有机会。
都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江文洛咬着牙站起来,决定给自己放一缸洗澡水。
热气袅袅升腾,睡衣和内裤放在一边,江文洛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热水之中得以舒展,他闭上眼睛,空气中精油的味道让他呼出一口气,困意慢慢地泛了上来,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理智在告诉江文洛,不要生着病长时间泡澡,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
从梁耀文死讯传来的那一天开始,江文洛的状态就非常差。绯红色从江文洛的脸颊慢慢往下蔓延,他的皮肤微微发皱,看起来已经坠入了无边梦境。
暖色的灯光被他调得很暗,落在水面上,又粼粼地落在江文洛的身上,他赤/裸的身体一半明一半暗,疤痕隐于阴影之中,他在光亮之中露出的是那一半完好的侧脸。因为被水打湿,他的发尾微卷,贴在他的脸颊上。
——他这副样子看起来很漂亮。
身上纵横的伤痕,交错在他瓷器一般的皮肤之上,让他看起来充满的脆弱与矛盾的美感。
他的呼吸很慢,胸膛的起伏很小,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文洛睡着了。
因此他看不见,水中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他的腹部先是出现了一道开口,没有血流出来。相反,从他肚子里面出来的,是雾气一般的黑影——
它在江文洛轻缓的呼吸中化为了实质,变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身上湿漉漉的。只不过难以置信的是,他的样子竟然……总是在变化,状态看上去非常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