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卿求助无果,身上衣服又很单薄,便只能蹲在地上,环抱住自己,身体靠在厕所门上。
他的头低低地埋下去,已经止不住地抽噎,抬头的时候眼睛很红。
他哭着哭着就有点累了,似乎想要上厕所,便抽抽鼻子,站在厕所隔间里,背对着门。
可是他在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却抬头看见……隔间上方垂下来了很多头发。
然后一张脸慢慢转了过来——
是李晓雨刻意画着浓妆的脸。
“啊——!”吴卿吓得尖叫出声来,李晓雨却趴在上面,对着吴卿大笑出声来。
这时候门外冲进来了很多人,将厕所隔间里面的吴卿关在了里面,然后用重物堵住门,几个人重新将吴卿关在了里面。
镜头恍恍惚惚,也不知道吴卿被关了多久,他已经又冷又饿,在异味很重的隔间里面发抖,脸颊病态地潮红,嘴里断断续续地叫,“宋致远……”
“宋致远,你在哪里啊?”
可是无论他怎么哭着求助,也没人来救他。
后面的那个视频与之类似,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法子欺负吴卿,举着摄像头,让他离宋致远远一点。吴卿个子小小的,红着眼睛倔强地说,“我离他远也没用!宋致远只会喜欢我一个!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喜欢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以后也会一直跟我在一起!”
随后便是一双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地踹到吴卿的腿弯,让他的膝盖骨跪在瓷砖上。
录像只有这两个,剩下都是一些日常的拍照,有一丛小白花,有宋致远批改过的练习题,还有好多张两个人的合照——吴卿把头亲昵地靠在宋致远头上,对着镜头比剪刀手,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而宋致远不耐烦地将头转到一边。
最后一张照片是一束玫瑰花。
下面垫着一封白纸写的信。
“这是他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他亲口承认喜欢我=w=
“还藏在宿舍柜子里面,等我发现了才说。”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傻瓜,不管怎么样,看见这个,我就觉得什么都值啦。”
江文洛慢慢呼出一口气来,将手机随手揣进口袋里面。
“看来李晓雨也喜欢宋致远,因此敌视吴卿,跟同学一起欺负他。
“她人缘比较好,大家都听她的话。而宋致远和吴卿两个人在高中毕业之后,恋爱关系应该延续了下来,同居在宋致远家里,但是住在不同房间中,瞒着宋致远的妈妈——”
“后来李晓雨也住了进去,和宋致远订婚。”
“看来这个世界是因吴卿而起的,装扮着这所学校的人应该就是吴卿,这里面有他所有与宋致远在一起时的,快乐的回忆。”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远处的玫瑰花葳蕤生长,与那张照片上的表白礼物别无二致。江文洛将愤怒的感觉压下去,单手插在口袋里面,慢慢往外走去。
在天亮起的那一刹那,外面的异状迅速消退,掉落的墙皮纷纷复原,露出昔日校园的原貌,不远处操场中有一个弃置的秋千,正在风里轻轻摇晃。
空气又闷又浑,江文洛靴子踩在宿舍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响。那种害怕的感觉全然消失了,江文洛感觉自己回到了“局外人”的位置,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忍不住想起几个小时前,宿舍里面亲亲热热打闹的两个人——吴卿看起来天真又快乐,与学校外面那个阴森可怕的男人相差很多。
“这些年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而且…宋致远难道对吴卿被欺负毫不知情么?”
“毕竟是身边那么亲近的人,又在同一个寝室,宋致远连吴卿失踪了一晚上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吧?”
回到了宿舍四楼之后,江文洛站在了吴卿宿舍门前,他犹豫半刻,一把推开了房门——
如他所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窗户被人打开了,白色的窗幔被风吹气,外面的一切一览无余。
如之前宋致远的家里一样,从这扇窗户看出去,是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景象,这个宿舍,便是那道“门”的所在,也就是照片的“边缘”。
外面有一座山。
对应着手机里的照片,江文洛在写着“吴卿”的柜子之中,放着一束代表爱情的红色玫瑰,娇艳又美丽,永如初绽之时。
“吴卿,你想要我做什么呢?”江文洛将一朵玫瑰攥在手里。
他呼出一口浊气,转身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外面。
随后江文洛便放松地用手推着窗框,坚定地往下倒去——
世界旋转,漏斗倒置。
失重感迎面砸来!
下一秒江文洛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二张照片碎屑在他眼前如羽毛般四散。
第28章
江文洛发现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房子, 宋致远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从很远的地方走过来, 只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上去失魂落魄, 眼底下乌青一片, 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只是对着江文洛点点头说:“欢迎你。”
他跟在之前相比憔悴了很多, 已经露出了中年人的疲态, 一个招呼都显得僵硬无比。
江文洛看见了两鬓的斑白, 还有他眼角细细的纹路——而他现在满脑袋都是吴卿迷恋这个人时露出来的情态。
也许是知道梁耀文在他身边, 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会保护他, 所以江文洛感觉自己一切的情绪被抽空了,只想从这个世界中探得事件的真相。
也许是江文洛的审美偏差,他在看着这个人的时候, 甚至会忍不住觉得疑惑:“宋致远哪里值得吴卿这么喜欢呢?”
那栋房子又出现了,里面黑着灯,全都拉着窗帘。等宋致远把江文洛打开引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对他点点头:“你在这间房中休息吧。”
“我去做点饭, 你们一会来吃点。”
里面暗暗的,江文洛什么看不清, 只偏过头对他说:“好。”
他没开灯,就进去, 回手关上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气。
江文洛感觉胸口闷闷的,心里突然涌现了类似于…“难过”、“绝望”的情绪,简直毫无预兆。
这些情感就像寄存在一个盒子里, 门被打开,情绪便翻涌,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情绪,让他恍惚不已。
江文洛将两扇窗帘拉上,中间留了条细细的缝隙,足以让他看见窗外——那些玫瑰花消失了,他手里的是最后一朵,他将它仔细地放在背包之中。
手搭在窗台上,江文洛直接摸了一手水。
这个房间全都是水,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墙壁滚落下来。
江文洛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站在窗帘后面出神。
房间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没有被子、没有枕头,连衣柜都空了。
“跟第一个世界对比,这次…就好像是原本住在这个房间里面的人离开了一样。”
除此之外,房间里面有一些打斗过的痕迹,墙壁上有一个被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小坑,地板上有一点点褐色的痕迹。
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块已经停掉的表。
江文洛对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十分敏感了,他抬手拿起来,认真地端详着它,看见它上面记录着一个时间——十一月二十九日。
“十一月二十九日……”日期有些熟悉,江文洛回忆了片刻,确定了这是李晓雨怀孕三个月,产检的时间。
而代表时间的指针已经永远停滞在了六点十分。
江文洛正在愣神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一道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它很急促,哒哒哒地响,明显能够分辨出是一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走过来,她在江文洛门口停下了,“砰”、“砰”扣了两下门。
“…谁?”江文洛开口的同时,门外一道女声传进来,又轻又小心,带着雀跃与试探,“江哥——?”
江文洛开门之后看见了孙静。
她瘦了好多,细细高高,衣服像挂在了她身上一样,脸上画着妆。
“孙静,”江文洛惊讶地看着她,“你在这里!”
“江哥,真的是你!”孙静捂住嘴,狠狠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声音带着哭腔,嘴里反反复复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自己一个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文洛抬手将灯打开,将她引进来,他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祸之后,我一醒来…宋致远就站在我面前了,手里拿了把铁锹,我还以为要被他杀掉了,但是他好像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了,将我带回了这里。”
她环视着江文洛的房间,终于看清,便惊讶地问:“你这里受潮怎么这么严重?”
江文洛耸耸肩:“不知道,整栋房子的装修也有很大变化,明显更豪华了。”
走廊原本的木地板已经换成了米白色的大理石,衣柜是深色的实木,还有巨大的水晶灯,打开的时候闪耀着碎钻般零零碎碎的灯光。
主人的经济条件因为什么而完全改变,一下子好了起来——
外面饭香味一股股飘过来,油烟机轰鸣作响,爆锅的声音很明显,油花在锅里打了个旋。
江文洛跟孙静对视一眼,跟她一起走出了房门,便见到宋致远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把锅铲。
暖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柔和了他的侧脸。
炒着的菜热气腾腾,宋致远的额头流汗,他在抽屉里面拿出一条黑色的手绢,随手擦擦额头。
非常让人放松的一幕——
如果不是他的头已经完全抵在了天花板上的话。在转头的时候,江文洛听见了他头顶与天花板摩擦出来的声响。
“砰!”的一声,盘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孙静轻轻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
江文洛的目光在孙静脚上穿着的高跟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接过了宋致远递过来的筷子。
一个很简单的炒土豆丝,上面有细细碎碎的葱花。江文洛随便吃了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看见孙静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她一下子愣住了,然后神情恍惚了起来,很快,她看起来十分开心,对宋致远小声说:“宋先生,这个好好吃!”
门边立着仍然一把铁锹。
很慢的,江文洛心里浮现了不安的情绪来,他奇怪地看了孙静一眼。
这时他才注意到,冰箱上面放着一张很厚的纸。
“宋先生,那是什么?”江文洛扬着脖颈,装作无意地手指对着那边点了点。
“是我的画…”宋致远露出了慌乱的神情,他犹豫了好久,才在江文洛坚定的眼神中,皱着眉将画板拿了过来,摆在江文洛面前。画上还有一个颜料盘,里面的颜料已经凝固,它被宋致远一下碰掉了。
江文洛收回目光,双手接过画,走过去将它翻过来。
这是一张油画作品——是一张双人画像。
校园中的两个人一下子穿越过了很多年的时光,以老去数岁的姿态呈现在了这次油画中。
吴卿露出两个虎牙,笑容带着几分傻气,双手乖乖地放在了膝盖上,而宋致远则是一幅不自在的样子,脸上却也带着一点笑意。
背景是红的,两个人端端正正坐好的样子就像在拍一张结婚照,表情喜气洋洋。
江文洛的指尖蜷起,他沉吟片刻,对着宋致远说道,“这是宋先生您和您的…爱人么?”
宋致远的表情却躲闪起来,眼睛看着那把铁锹,坚定地否认道:“不是,是我和我朋友。”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表情却很复杂,又补充了一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总喜欢这样闹,跟我拍很多合照,请人给我们画像,界限感很低——”
很奇怪的,在宋致远否认的时候,江文洛心里出现了针扎一样的痛感。
“是么?这张画的真好。”江文洛将画小心地放在画架上,对着宋文松说道。
宋文松拍拍画上的灰,很快又难过地对江文洛补充道:“但是他…其实还挺可爱的,跟他做朋友会觉得很放松,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他没爸爸没妈妈,当时他没考上大学,毕业之后工资也很少,我就…跟他一起住。”
“他很好的。”
“就是太任性了。”
照片、画这类的东西是最能凸显情绪的东西。江文洛垂眸看着这张画——吴卿的眼神显得又软又明显,脸颊线条流畅,画中的宋致远也看上去轻松而舒展。
后面则是一张吴卿的单人像。
这张风格偏于写实,他正站在一棵白色的玉兰树下,看起来临近已经三十,身体消瘦而修长。只是他眉宇之间却带着一股浓重的郁色,神情难过地看着前方。
江文洛抬起手,看见他身后画着一所中学,不远处就是一处住宅楼。
玉兰花瓣如羽毛般落在他身上。
“你朋友长得也很好看。”江文洛笑着说。
一顿饭很快吃完,江文洛不怎么饿,只动几筷子就不吃了,孙静却吃了满满一碗饭。江文洛看着她夹了很多土豆丝在碗里,大口大口地吃进去,因为用力,她手上的青筋很明显。
旁边的宋致远明显在考虑什么事情,就在江文洛要把碗收拾起来回房间的时候,宋致远将他叫住:“如果——”
江文洛回过头,宋致远看起来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道:“如果你在外面看见他,麻烦你立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