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钵罗盛了一碗兔肉汤,递给萧雪禅。
萧雪禅先将碗中兔肉吃了,再将汤喝了。兔肉炖得酥烂,汤汁鲜香味美。
他将一碗兔肉汤吃完,脸色红润了一些。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笑意更深,问:“还要吗?”
“你也吃。”萧雪禅被优钵罗这么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优钵罗先给萧雪禅又盛了一碗兔肉汤,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他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虽然极北之地缺少食材,但这一锅兔肉汤他还是炖得十分美味。
萧雪禅又将一碗兔肉汤吃完了,放下了碗筷。
“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时常做给你吃,这极北之地不仅有雪兔,我还看到了山羊、野牛、驯鹿和狼等等。”优钵罗脑中已经在思考这些动物该怎么做才比较好吃了。
“不用了。”萧雪禅摇了摇头。
优钵罗含笑道:“你是怕麻烦我吗?反正我在这极北之地,除了凿冰以外,也无事可做。做些吃食,刚好打发时间。”
“是我连累了你。”萧雪禅语中有几分愧意。
他还是不明白,优钵罗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一直觉得,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但是,优钵罗从来没有害过他,从一开始的雪中相救,到为他洗脱冤屈,再到狱中相伴,北地相随。饶是清冷如他,也对这个人生出了信任。
“我说过,是我心甘情愿。”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
萧雪禅把手从优钵罗手中抽出,咳嗽一声,说:“你别这样。”
他实在是不习惯与他人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优钵罗。不过,如果换成其他人这么做,恐怕早就被他赶走了。
优钵罗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把剩下的兔肉汤倒进一个大碗里,然后去把锅洗了。
皑皑雪峰之上,有一人伫立,正是从魔界而来的平安。虽然远隔千里,但冰屋之前发生的事,都看在了他的眼中。
这样的萧雪禅,多了几分烟火气,让他觉得十分陌生。
他记忆中的萧雪禅,是天上月,山中雪。
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萧雪禅,他在院中练剑,萧雪禅走入院中,对他说了一声“不错”。后来,他也是想要得到萧雪禅曾经的佩剑,才参加门派大比,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破封,从此沦落为魔。
他一直憧憬着萧雪禅,想要成为像萧雪禅这样的人,却原来萧雪禅就是抛弃了他的亲人。
他来极北之地,是想见萧雪禅。可当他真正来到极北之地,他又不想见萧雪禅了。
萧雪禅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同他说过,便是不想与他相认。
他不想做魔君,难道萧雪禅就想诞下魔子吗?或许他与萧雪禅,还是做陌生人比较好。见了面,两人都尴尬。
魔族,本就不存在亲情。
身为他父亲的应无真,数次想要杀他。如果不是他比应无真更强,那么他早就被应无真杀死了。
他还是感激萧雪禅,把他带到这个人世间。如果他没有出生,或者一出生就死了,就不会遇到他的师父纪雅正。
他最后看了一眼萧雪禅,然后化为一阵黑风离去。
……
这天晚上,萧雪禅正打算休息。
优钵罗走入冰屋,浅笑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萧雪禅疑惑地问。
“我带你去,你就知道了。”优钵罗没有回答。
两人走出冰屋,便是一阵寒风吹来。
“冒犯了。”优钵罗揽住了萧雪禅的腰,因为萧雪禅现在修为被封,不能长途飞行。
他带着萧雪禅,飞上了天空。他感受到萧雪禅身上的暖意,那股暖意,似乎从身体相接触的地方,一直传递到心间。
萧雪禅与优钵罗身体相贴,心中却感觉很奇怪,但到底是什么地方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两人穿过冰天雪地,穿过重重森林,穿过连绵山峰,穿过如镜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优钵罗终于把萧雪禅放了下来。
深蓝色的天空中,除了繁星之外,还有一道多彩光芒,贯穿天幕。这是前所未见的瑰丽之景,让人疑觉此地已非人间。
萧雪禅被眼前的场景深深所震撼了,他自问博览群书,但今日所见,连书中也未曾记载。
萧雪禅在看天空,优钵罗却在看他。
优钵罗笑着说:“我见到这个场景,就想让你看看。”
他见到这道光芒,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萧雪禅。
萧雪禅良久才回过神来,说:“没想到我被放逐极北之地,竟能见到如此胜景,这或许就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优钵罗一直看着萧雪禅,在他看来,眼前景色再美,也不及这个人分毫。
“见天地之神奇,才觉个人之渺小,天下之大,不知还有多少未曾听说过的景观。”萧雪禅感叹道。
优钵罗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个世上。他的心中,空空荡荡。但现在,他有了一个愿望,“如果可以,真想和你一起看遍天下景色。”
重要的不是景色,而是一起看景色的人。
“待到魔祸平息,也不是不行。”萧雪禅低声道。
“我只怕没有那么一天。”优钵罗声音低到几乎细不可闻。
萧雪禅没有听清,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我们一起赏景吧。”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让我握一会你的手吧,一会就好。”
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与萧雪禅的相遇,一直是一场骗局。既然是骗局,就总有被揭开的一天。他只希望那一天的到来,慢一些,再慢一些。
只要想到,可能会被萧雪禅用仇恨的眼光看着,他就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插向他的胸口,甚至比那更痛。
萧雪禅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两人肩并着肩,一起看着那道光芒,绚丽多彩,变幻不定。
第28章
萧雪禅和优钵罗在极北之地待了一个多月, 有人来到了这里。
来者是萧雪禅的师妹令狐雨信,带着几名三教弟子。她头上簪花,背上负剑,又美又飒爽。
萧雪禅看到令狐雨信, 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里, 是请你回去。”令狐雨信苦笑道。
“发生了什么事?”萧雪禅知道若不是有大事发生,正道不会派令狐雨信请自己回去, 因此他听到这个消息,竟不觉得高兴。
令狐雨信肃容道:“空慧预言,魔潮就要来了。”
萧雪禅听了令狐雨信的话, 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随你回去。”
他虽未亲历魔潮, 但在书中看到过关于魔潮的记载。魔潮万年一次,出现之时, 天现红月。这个时候, 魔族和魔兽会特别地暴动。再加上魔界之门大开,人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若是魔族趁此机会, 攻打中原, 更是不堪设想。
“他们因你诞下魔子,将你放逐到极北之地, 又因为魔潮即将到来,求你回去。你……一点都不记恨吗?”令狐雨信压低了声音说。
萧雪禅淡淡道:“我确实犯下诞魔之罪,令无数人因我而死,对于将我放逐极北之地, 我并无怨言。”
令狐雨信深深地看了萧雪禅一眼,“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萧雪禅。”
她的师兄,便是这般高洁,犹如山巅积雪,不染纤尘。
“你无怨言,我却替你不平。”优钵罗面无表情道。
令狐雨信第一次见到优钵罗,此人身穿白袍,手持佛珠,似僧又非僧,似俗又非俗。她问:“你是什么人?”
未等优钵罗回答,萧雪禅先开口道:“他是我的……朋友。”
既然是萧雪禅的朋友,令狐雨信便不再追问,“当务之急,是回返中原,应对魔潮。”
“确实该如此。”萧雪禅沉声道。
优钵罗见应无真所说的时机,果然到来。他对萧雪禅说:“我另有要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就不随你们一起回中原了。”
萧雪禅听了优钵罗的话,有些愕然,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优钵罗不可能永远陪着他,总是要离开的。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会回来的。”优钵罗承诺道。
无论他去了哪里,他都会回到萧雪禅的身边。
“你的脚,长在你自己的腿上,你想去哪里,都不必同我说。”萧雪禅偏过了头。
优钵罗淡淡一笑,说:“我怕你会担心。”
“我不会担心。”萧雪禅垂下眼眸。
优钵罗听了,也不生气,温和地说:“那样也好,若是你为我担心,我才会担心。”
萧雪禅不语,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能打动他。
“我走了。”说完,优钵罗就走了。
优钵罗刚才在的时候,萧雪禅没有看优钵罗,但优钵罗走了,他反而看向了优钵罗的背影。
优钵罗走出几步,回过头,刚好与萧雪禅视线相撞。
萧雪禅又偏过了头,不看优钵罗。
优钵罗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
优钵罗离开极北之地后,去了般若寺。
他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两旁是青翠松柏,不时能听到鸟鸣之声,却让此地更显幽静。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之上,是一座古寺,红墙青瓦,斗角飞檐,门前还有一对石狮子。一只石狮脚踩绣球,另一只石狮脚踩小狮子,皆是雕刻精美,栩栩如生。
优钵罗走到般若寺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一名年轻的僧人问:“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优钵罗答:“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僧人又问:“施主来找何人?”
“我来找贵寺的佛目空慧大师。”优钵罗客客气气地说。
僧人继续问道:“空慧大师,名扬天下,很多人都想见空慧大师,但是空慧大师为什么要见你呢?”
优钵罗拨了一下佛珠,“麻烦你替我向空慧大师传一句话,就说我是空华的故人。他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见我的。”
“请你稍等片刻。”说完,僧人就走进了般若寺。
优钵罗站在般若寺的门口,听到从般若寺中传来的钟声,洪亮悠长。寺中有鸟被钟声惊飞,成群结队飞入山中。
过了一会,僧人走了出来,“施主,空慧大师愿意见你,请进吧。”
优钵罗跟着僧人,走入般若寺。
寺中浮动着檀香,僧人来来去去。
优钵罗在那名僧人的带领之下走了一会,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
重重绿竹,将眼前变作青翠世界。风吹过,竹叶便发出飒飒之声。在竹子之间,有一条小路,铺着乱石。
优钵罗和僧人顺着小路,走到了竹林的中心。
竹林的中心,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石桌石椅。名闻天下的圣僧空慧,就坐在一张石椅之上。
优钵罗走了过去,在空慧的对面坐下。面对这位圣僧,他既无恭敬,也无拘谨,仿佛是与故友约好相见一般。
那名僧人对着空慧鞠了一躬,然后退下了。
石桌之上,摆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茶壶是紫砂竹节壶,茶杯也制成竹状,十分雅致。
空慧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在了优钵罗的面前。他虽是个盲人,但除了双目暗淡之外,举止与常人无异。
“多谢。”优钵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空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说,你是空华的故人。”
优钵罗点头道:“是,我确实与空华相识。”
“我怎么不知道,空华有你这么个故人。”空慧语气淡淡,却是话中有刺。
优钵罗淡笑道:“我听说空慧大师,与空华是师兄弟,但即使是师兄弟,也不是对方的每一件事都知晓吧。”
空慧沉默片刻,问:“敢问阁下名姓?”
“我名优钵罗。”优钵罗回答。
空慧端起茶杯,却并没有喝,在手中转动了一下,“我是该叫你优钵罗,还是该叫你应无真?”
……
萧雪禅被解开寒铁锁,感觉手足一轻。熟悉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之后,他和令狐雨信回了太清观。
沈星文再见萧雪禅,百感交集。他双手搭在萧雪禅的肩膀上,久久不语。
萧雪禅将手覆在沈星文的手上,“我回来了。”
“你……怪我吗?”沈星文涩声道。
萧雪禅摇了摇头,“我不怪你,你是太清观主,你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换成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这人世间,就是有许多的无奈,责任越重,无奈越多。
“可是我却怪我自己。”沈星文低声道。
他与萧雪禅是多年的师兄弟,然而萧雪禅受罚,他却连给萧雪禅求情都做不到。
“你都不怪你,你何必为难自己。”萧雪禅拍了拍沈星文的肩膀,“还是说正事吧,魔潮是什么时候?”
沈星文面容一肃,说:“魔潮之期,就在五日之后。”
萧雪禅皱起了眉,“这么快?”
“幸好有空慧大师告知此事,否则若是毫无准备,正道恐怕要损失惨重。”沈星文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心中知道哪怕有所准备,能否成功抵御魔潮,还是未知之数。只是他若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也未免太过丧气了。
萧雪禅问:“你们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