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就此收手,我还可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若你再继续下去,那么你以后就是春秋书院的敌人。”谷明远疾言厉色道。
优钵罗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对着棺木又拍出一掌。
棺盖飞起,掉落在一旁。
优钵罗指着棺木,高声道:“真相就在棺木之中,请诸位一看。”
众人往棺木之中一看,哪里有尸体,只有一张薄薄的人皮。
谷明远看见人皮,顿时就明白了,“这……”
“没错,诸位见到的‘苏琼楼’,并不是真正的苏琼楼,而是‘皮影师’温纶。”优钵罗面容严肃。
“是温纶杀了我兄长?”苏玉宇将信将疑。
优钵罗看向萧雪禅,“当日发生的一切,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萧雪禅没想到,自己又中了温纶的算计。他吸了口气,说:“当日‘苏琼楼’对我拔剑之后,我也拔出了剑,然后他便往我的剑上撞去,这才死了。我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说他不是苏琼楼,而是温纶,那么一切就说得清了。”
优钵罗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挥了一下佛珠,说:“如此,便真相大白了。”
谷明远沉默了一会,说:“纵使萧雪禅并未杀人,但是他仍有诞魔之罪,不能就此放过他。”
“谷山长此言十分荒谬,诞魔怎会是罪。”优钵罗拨动佛珠。
“诞魔如何不是罪,若不是萧雪禅诞下魔子,魔界之门怎会大开,众生怎会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谷明远说到此处,便觉得忧心如焚。众生受苦,他却无能为力。
优钵罗反问道:“妇人怀子,怎知孩子是善是恶,若生下恶人,这个妇人便有罪吗?”
“人之初,性本善;魔之初,性本恶,岂可混为一谈。”谷明远深深皱眉。
“若是人一生下来,天生就有善性,那么人又为何要学礼义,让人遵循自己的天性不就行了。”优钵罗垂眸道。
谷明远横眉怒目,“你这小子,满口歪理邪说!”
优钵罗知道,纵使他在口舌上胜过谷明远,谷明远也不会改变主意,“你到底要将萧雪禅如何?”
“萧雪禅之事,非我一人能够决定,我会与太清观观主、般若寺主持共议。”谷明远看了萧雪禅一眼,“先将他关入牢房之中。”
优钵罗听到要将萧雪禅关入牢房,眼眸一冷,“如果我不允许呢?”
“我知道你修为高深,我奈何不了你们,可你们若是就此离去,必受正道之人唾弃。”谷明远知晓萧雪禅此人爱惜羽毛,十分重视名誉,便以话相激。
“好。”萧雪禅果然答应了,他也知晓谷明远在想什么,可他终究是正道之人,不想与同道兵刃相向。
“那我只有一个要求。”优钵罗心中叹息,竖起了一根手指。
谷明远问:“什么要求?”
“我要和萧雪禅关在一处。”优钵罗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大感意外的话。
……
昏暗的牢房中,一灯如豆。
萧雪禅在稻草上打坐,优钵罗就坐在他的旁边。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他们虽坐得不算近,影子却依偎在一起。
优钵罗看了一眼萧雪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影子,眼神柔和。他虽身处牢房之中,但只要和萧雪禅在一起,他并不觉得苦。
萧雪禅察觉到优钵罗不时偷看自己,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优钵罗微笑道。
“我们不过是两个刚刚认识了几天的人。”萧雪禅实在是不明白优钵罗为何对他这么执着。
优钵罗问:“你听过一句话吗?”
萧雪禅问:“什么话?”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优钵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注视着萧雪禅。
那一盏油灯,将萧雪禅的皮肤染成了一种微黄的色泽。平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冰雪做成的人。而此刻的他,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萧雪禅也看向了优钵罗,这个陌生的俊美的怀着无数的谜的人。
“我好看吗?”优钵罗笑着问。
“你真是个怪人。”萧雪禅淡淡地说。
优钵罗对着萧雪禅伸出了手,却被萧雪禅躲过了。他无奈道:“别动。”
萧雪禅这才不动了,刚才那只手靠近的时候,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头发上沾了一根稻草。”优钵罗摘下萧雪禅头发上的稻草。
“原来如此。”萧雪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优钵罗将那根稻草扔在地上,“凭我们两个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又为什么甘愿被他们关入牢房呢?”
“世间有很多事,不是靠蛮力就能解决,我不愿受万人唾骂,也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萧雪禅低声道。
优钵罗若有所思道:“你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在你的想象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萧雪禅问。
“我以为你会是一个自由的人,但似乎有很多东西牵绊着你。”优钵罗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他希望萧雪禅能活得更快乐,更无忧无虑,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做到。纵使他修为盖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感情,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萧雪禅沉默片刻,说:“人活于世,就是有许多无奈。”
“对了,他们说,你生过一个孩子。”优钵罗看向了萧雪禅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再加上萧雪禅腰肢纤细,实在难以想象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是。”萧雪禅十分不自在,想要遮住自己的小腹,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刻意,于是只能任由优钵罗看着。
优钵罗神情古怪,问:“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萧雪禅闭上眼睛又睁开,涩声道:“是……‘血河魔尊’应无真。”
他说到最后,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虽然这件事,应无真不是祸首,但他就是迁怒。
“你们为什么会有个孩子,是否如他们所说,你们……”优钵罗一边说,一边越来越靠近萧雪禅。
萧雪禅打断了优钵罗的话,“没有!”
优钵罗追问道:“没有什么?”
“我与应无真……并没有苟且之事。”萧雪禅这句话说得十分艰难。
优钵罗又问:“那么在你眼中,应无真是个怎样的人呢?”
“该死之人。”萧雪禅冷冷地说。
优钵罗听了萧雪禅的话,咳嗽一声,说:“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萧雪禅奇怪地看了优钵罗一眼,然后闭目养神。
第25章
萧雪禅与优钵罗在地牢中过了几日, 终于有人来了。
来者是一名春秋书院的弟子,他打开了牢门,“出来吧,萧雪禅。”
萧雪禅站了起来, 优钵罗也跟着站了起来。
春秋书院弟子说:“山长只要见萧雪禅一个人。”
优钵罗刚想张口, 就被萧雪禅按住了肩膀。
萧雪禅对着优钵罗摇了摇头,然后跟着那名春秋书院的弟子走了。
优钵罗对着萧雪禅的背影, 发出了一声叹息。
萧雪禅与那名春秋书院弟子走到一处房间,房间里有三个人,便是如今正道顶峰三人——悟真、沈星文和谷明远。
春秋书院弟子将萧雪禅带到之后, 就退下了。
沈星文再见萧雪禅, 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是喜是忧。他感觉眼前的萧雪禅,与他记忆中的相比, 似乎清减了一些。
萧雪禅看了沈星文一眼, 便垂下了眼眸。
谷明远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萧雪禅, 你犯下诞魔之罪, 你认不认罪?”
萧雪禅沉默了一会,说:“我……认罪。”
沈星文犹豫了一下, 说:“我与萧雪禅相识多年,深知他的为人,这其中或许有隐情。”
他知道他身份敏感,不仅是太清观主, 还是萧雪禅的师弟,这话他不该说,但他终究做不了无情之人。
悟真淡淡道:“若是有隐情,便请萧施主说出来吧。”
萧雪禅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此事还要从十八年前说起,当初沈星文带着弟子卫鸿飞来到岁寒山,请我出山,参加正魔大战。在正魔大战中,我被应无真所伤,藏在山洞中疗伤,然后温纶假扮卫鸿飞来送药。我服药之后,过了大概一个月,产下一子。此子虽然是魔,但尚且年幼,并无过错,我便将其封印,送到了槐树村一户农人家中。熟料阴差阳错,槐树村被屠,纪雅正将这个婴儿带回了太清观。接着,就是十八年后此子在门派大比中破封杀人。”
“所以,你与应无真并无私情?”谷明远问。
“是,我与应无真并无私情。”萧雪禅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一向和应无真为敌的他,居然有否认与应无真有情的一天。
“当初假扮卫鸿飞的人是温纶,前不久假扮苏琼楼的人也是温纶,温纶究竟所图为何,仅仅是因为与你有仇吗?”沈星文若有所思道。
萧雪禅肃容道:“此事的幕后黑手就是‘梦魇魔尊’斛律春,屠杀槐树村上下,也是此人所为,温纶不过是受其驱策。”
谷明远冷声道:“那么照你所说,你也是中了斛律春的奸计,并无罪过。”
“我……有罪,魔子之事,我不该隐瞒,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萧雪禅涩声道。
要说后悔,他心中确实有悔意,但他若真的当初就将魔子之事说出,恐怕平安也活不到十八岁了。
谷明远哼了一声,说:“按我看,萧雪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悟真看向谷明远,“那么按照谷山长看,应该如何处罚萧雪禅呢?”
“给萧雪禅戴上寒铁锁,放逐极北之地,让他凿冰,凿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方可抵罪。”谷明远面若寒霜,声音严厉。
沈星文听了谷明远的话,心中一惊,“这……戴上寒铁锁之后,修为只剩十分之一,极北之地又十分寒冷,再加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块,也太多了。”
谷明远又哼了一声,“这点惩罚,与萧雪禅所犯下的罪孽相比,仍然远远不够。沈观主既为太清观主,就不应该因为私情,有所偏颇。”
沈星文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悟明将视线转向了萧雪禅,问:“你可愿被放逐极北之地,凿冰抵罪?”
“我愿意。”萧雪禅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悟明拨动了一下手中佛珠,“既然如此,就给萧雪禅戴上寒铁锁,放逐极北之地,直至凿冰九千九百九十九。”
……
萧雪禅又被关入了牢房之中,身上多了一副寒铁锁。再过几日,他就要被放逐极北之地。
被寒铁锁束缚的感觉,对他来说,十分陌生。他现在只能提起少许真气,以前就是千斤巨石,他也能举重若轻,但现在就这么一副锁链,对他来说都沉重非常。
优钵罗看着萧雪禅,眼神很奇怪。
萧雪禅被优钵罗盯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在看一件稀奇的事情。”优钵罗看了看萧雪禅手上的铁链,又看了看他脚上的铁链。
黑沉沉的铁链,将萧雪禅的肤色衬得愈发白皙。眼前的情景,竟然有几分引人遐思。
“什么稀奇的事?”萧雪禅问。
优钵罗笑了,但是他的笑容有些冰冷,他的眼睛也很冷,“原来这么细的一根绳子,就能束缚猛虎。”
“你不懂。”萧雪禅沉声道。
“我不懂。”优钵罗顿了顿,“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不会干涉,不过,我希望你能更爱惜你自己。”
萧雪禅偏过了头,不看优钵罗,“你劝我爱惜自己,你又为何在此,与我同受这牢狱之灾。”
“这地方算什么,便是尸山血海,修罗地狱,我也呆过。”优钵罗挥了一下佛珠。
萧雪禅挑了一下眉,“我对你愈发好奇了。”
优钵罗定定地看着萧雪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但愿你知道的时候,不要恨我。
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过了一会,一个人走到了牢房前,正是沈星文。他看着萧雪禅说:“师兄,好久不见。”
萧雪禅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和沈星文在牢房内外相见。沈星文仍是座上宾,而他成了阶下囚。
沈星文没有得到萧雪禅的回应,也不以为意,他知道萧雪禅就是这么个性子,“师兄就要去极北之地,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我来看看师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师兄尽管同我说。”
“没有。”萧雪禅摇了摇头。
沈星文站在牢房前,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无话可说。良久,他才开口道:“你与应无真,真的没有私情吗?”
他虽然在悟真和谷明远面前,为萧雪禅作保,然而心中还是有一丝疑问。他相信萧雪禅的为人,但萧雪禅确实与应无真生下一子,这个孩子的存在便是铁证如山,让人如何相信这两人毫无瓜葛。
“你与我同修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吗。”萧雪禅语中有失望,“我能与任何人有情,却绝不可能与应无真有私。”
优钵罗听到萧雪禅的话,拨了一下佛珠。
沈星文勉强笑了一下,“我信师兄。”
“若无其他的事,你走吧。”萧雪禅转过身,背对着沈星文。